第10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
05年的江城,還是個煙雨迷蒙的的小縣城,處處顯得破敗陳舊。
那時候國家的環保政策還沒有普及到方方面面,小孩子們雖然已經被教導了不要亂丢垃圾,少用塑料袋,但是城南小學一公裏外那棟大煙囪整天排放黑氣的化工廠依舊運轉不停,把灰塵灑向城市的每個角落。
11歲的陸宇寧剛剛因為期末考試成績優秀,從城南小學五年級的慢班轉到快班,和班上的其他孩子都還不熟悉。
有些羞澀的他只能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其他孩子玩鬧,有時候覺得有趣想要笑出聲,又怕驚擾到身邊坐着的漂亮男孩。
小小的顧向年此時也是個不谙人事的淘氣孩子,但因為家庭富裕,穿在身上的都是名牌童裝,光鮮亮麗鶴立雞群;手裏玩的都是最新款的玩具,一天換一個新花樣,從來不怕玩壞弄丢,所以班上的孩子總是和他格格不入,卻又帶着羨慕和崇拜跟在他身後。
收了顧宇寧爸爸不少好處和禮品的班主任也不失時宜地任命他做了快班的班長,這下子他的威望更勝,俨然是半個小大人了。
不耐煩地推了一把身邊瑟瑟縮縮不敢靠近,又始終迷戀地盯着自己手裏的數碼暴龍機的新同桌,顧向年決定先問問他是從哪個山旮旯裏來的。
“喂,你沒見過數碼暴龍機啊,幹嘛老盯着我看啊?”
陸宇寧縮了縮脖子,他自然是見過的,但是從來沒有擁有過屬于自己的那一個。
那時候他爸爸陸爾然剛辭了爺爺奶奶給他謀的事業單位的工作,說是要下海經商去發財,偏偏有心無力只能賦閑在家。
禍不單行,母親程靜因為下崗大潮,而失去了學具廠會計的職位。
眼見着家裏坐吃山空,積蓄一天比一天少,母親便聯系了在廣州工作的舅舅程才,坐上了南下的火車去打工。
沒想到陸爾然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聽信了別人的讒言,覺得老婆見多了大城市的繁華,心就花了,越想越覺得不行,便打了長途電話騙程靜,說孩子生病住院了,讓程靜趕緊回家來照顧。
兒子陸宇寧沒足月就出生,從小就身體多病,還住院開過刀,程靜立馬就心慌了,買了最近一班的火車票趕回家來,打開家門這才知道被丈夫騙了。
工作沒了,一來一回的路費也耽誤了,程靜氣得不行,就和丈夫吵了一架,把結婚證和家裏所有的合照都撕了,賭氣回娘家去了。
原本家庭還算小康的陸宇寧生活水平直線下降,連食宿都靠着奶奶接濟,更別說最近新流行起來的數碼暴龍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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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數碼寶貝忠實的觀衆,陸宇寧每天都守着大伯家的電視機追這個動畫片,對裏面的小主角們都擁有的暴龍機當然是眼饞得不行。
“那個,你玩的數碼寶貝有沒有天使獸啊?”
陸宇寧對于有着三對潔白翅膀,聖潔又強大的天使獸最為癡迷,老是幻想自己也能召喚出這麽一個數碼寶貝。
“哼,天使獸有什麽好的,我喜歡暴龍獸,多威風。”
顧向年得意地說着,又揮着手長大嘴巴吼了一句暴龍獸的經典臺詞,
“超級火焰!!”
看着被打扮得像王子一樣的同桌這麽幼稚的行為,陸宇寧不禁捂着嘴笑出了聲。
“你敢笑我!!”
顧向年漲紅了臉,把暴龍機往桌上一砸,伸手去扯陸宇寧的嘴巴。
“我沒有,我沒有,我就是覺得很好玩,我也很喜歡暴龍獸的。”
陸宇寧連忙解釋,顧向年看着就比他高一截,自己動氣手來可掰不過他。
聽到粉雕玉琢白得像個雪娃娃一樣的新同桌搶先認錯,顧向年這才停下手,
“暴龍獸才是最強的,以後要是他究極進化了,就更厲害了,你那個天使獸,一看就不是主角,升個成熟體都花了這麽久,以後肯定很垃圾。”
電視上的數碼寶貝主角們才從法路易島出來沒多久,超進化的只有暴龍獸。
陸宇寧生怕惹他生氣,也不敢反駁,只能心裏暗暗吐槽,反正天使獸比你的暴龍獸好看。
好看就行了。
兩個人鬧了一會兒,各自做了自我介紹,發現他們的興趣愛好都很一致。
愛看數碼寶貝,喜歡的童話書不是安徒生,而是納尼亞傳奇。
只是一個喜歡暴龍獸,一個喜歡天使獸。
陸宇寧崇拜獅子阿斯蘭,顧向年想要成為幡然悔悟扭轉戰局的三哥艾德蒙。
兩人正争論着誰才是打敗白女巫的英雄的時候,班上的小男孩們都聚在一起發出了熱烈的哄鬧聲。
只見幾個比同齡人都高大一些的男孩把一個皮膚黝黑邋邋遢遢的圓臉男孩圍在中間,起哄地怪叫着:
“六指怪!六指怪!”
作為班長,顧向年當然是要出面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你們圍着黑皮猴兒吼什麽呢?”
一個高大的男生立馬殷勤的解釋,
“黑皮猴兒的腳有六個指頭,是個怪物,上次去綠水溝捉螃蟹的時候我親眼看到的。”
其他幾個男孩都連連稱是,生怕顧向年不相信他們。
“真的嗎,世界上哪裏有一只腳六個腳指頭的人啊,你們別騙我。”
顧向年明顯不信這些調皮孩子胡鬧,只當是他們閑得無聊,才尋釁滋事。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嘛,一個比一個皮,整天惹是生非的,停不下來。
“真的,我們都看見啦,要不,我們讓黑皮猴兒把鞋脫了,你一看就知道了。”
為了讓班長信他們,這些孩子立馬上手,抱住手的抱住手,拖住腳的拖住腳,完全不顧黑皮膚男孩的尖叫,硬生生把他的鞋子脫掉了。
可憐的黑皮男孩腳上只剩一只破洞的臭襪子,一邊哭一邊鬧。
陸宇寧站在一邊看得怪難受的,開口想給他求個情,
“你們把他放下來吧,你看他都哭了。”
顯然,陸宇寧文弱的外表毫無威懾力,一個高大男孩擡手就把他推到一邊,
“一邊去,慢班來的土包子,快班的事哪輪到你插嘴。”
摔在地上的陸宇寧眼裏立馬泛起了淚光,母親從來不許他和調皮孩子玩,他哪裏受過這種委屈。
眼淚花花地轉頭去找顧向年,卻發現顧向年饒有興趣地看着死命掙紮的黑皮,完全沒有幫忙的意思,反而開口道:
“就讓他把腳給我們看看嘛,又不是要打他,看一眼就放了。”
陸宇寧只好拉着桌子腿站起來,又看黑皮叫得撕心裂肺的,被幾個孩子按着直喊“救命!”。
他完全想不出什麽辦法,這個班上的同學沒一個他熟的,不那麽頑皮的女孩子都退得老遠,對着這邊指指點點,陸宇寧把心一橫,快步沖出了教室。
沒一會兒三十多歲瘦得和白骨精一樣的女班主任被陸宇寧領着進了教室,小孩子們立馬一哄而散,只留下哭哭啼啼的黑皮光着腳躺在地上。
“班長,這是怎麽回事兒啊?”
班主任戴着假睫毛的眼睛完全沒有怒意。
本來黑皮也不是什麽聽話有背景的好學生,被欺負都是常事了,偏偏他自己還總不長記性,每次受了欺負還和這些皮孩子玩在一起,她可不願意為了這麽一個沒出息的小孩兒得罪顧向年呢。
畢竟今年要買新房了,顧向年的爸爸手裏可是有個新開發的好樓盤呢。
“嗨,他們說黑皮是個六指的怪物,都鬧着讓他給我們看看呗。”
顧向年一臉不在意地說,本來嘛,他們也沒打沒罵黑皮啊,幹嘛哭哭啼啼的。
“以後不要強迫同學脫鞋子了,聽到了嗎?”
班主任也懶得追究誰的責任,敷衍了兩句就走了。
反倒是陸宇寧被留在原地,周圍的男孩兒們都仇視地看着他。
“告密鬼,臭漢奸!”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其他男生都跟着喊起來。
顧向年知道,陸宇寧惹了衆怒,自己作為男生的帶頭人,自然不能不表示什麽。
“是你去找的老師?哼,男子漢大丈夫,有事就找老師,真是沒出息。”
說完,拿了支馬克筆,在課桌中間畫了道粗粗的豎線,把兩個人的地盤分得一清二楚。
“以後,不準越過三八線。”
陸宇寧孤零零地站在教室的角落,明明周圍都是歡聲笑語,卻感覺像到了無人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