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從魁星樓到時代廣場
程靜對兒子的學習一向是随緣的态度,除了牛奶核桃保證供應,并不多過問平時的考試成績,也少有和班主任聯系溝通孩子在校情況的時候。
陸宇寧有時都覺得是不是自己太懂事了,以至于從來沒有享受過隔壁譚太太唐僧式念叨兒子的那種待遇,成長的煩惱只剩下無不足道的校園瑣事,和偶爾蹦出來慘然一笑的畸形父子關系。
“你後媽做了産檢,說是孩子胎位不正,正哭着鬧着住院修養呢,你大伯母、奶奶都去貼身照顧了,既然考完試了,趁着明天學校放假,你也好歹去探望一下。”
程靜把冬日裏的棉衣羽絨服都用真空壓縮袋子裝好,往收納箱子裏放,夏天來了,她趁着有空把衣櫃都騰出來,這些不好水洗的衣服都是托給幹洗店處理好以後才拿回來的。
陸宇寧拿着罐酸奶,斜躺在沙發上看湖南衛視無聊的狗血古裝神話劇,有一搭沒一搭地幫着媽媽把箱子封好,味道古怪的樟腦丸被他均勻地放在箱子的縫隙裏,防止衣服被蟲蛀了。
“不去,她是後媽,我是繼子,既然分了家,還算什麽親戚。”
後媽章玉蓮在他的眼裏形象可不太好,一個三十幾歲了還嬌滴滴不懂事的女人,和陸爾然結婚之後就搞得整個大家庭雞犬不寧的,今天抱怨婆婆不給炖土雞湯養身子,明天告狀妯娌做飯只顧自己的喜好,不考慮她的胃口。
要不是大伯和他爸房子挨在一塊兒,章玉蓮又是不願意洗手作羹湯的“優雅”女人,這陸家遲早還得再分一次。
用力把衣服壓緊,然後搬了樓梯把大箱子塞進隔板的暗格裏,陸宇寧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塵,
“你也別幾百上千的給他們包禮金紅包,結婚收一次,每年生日收一次,孩子滿月周歲都給你提前通知好了,現在住個院還要放消息讓你去看望她,你生日的時候怎麽不見他們表示點心意,貪心不足蛇吞象,我看他倆就是巴蛇碰上了貔貅,只有吃進去的,沒見掏出來過。”
程靜扶着梯子給兒子護駕,輕輕敲了一下陸宇寧的小腿,
“那是你爸!哪有兒子背後這樣說爸爸的,就算我和他離婚分了家,你身上始終還是流的他的血,平時不走動,難道你真的要當個孤家寡人?我逢年過節包的紅包,不僅是替你攢人情,也是為了你奶奶大伯的面子,不然傳出去讓人笑話陸家出了個不孝子嗎。”
蓋好暗格的蓋子,陸宇寧麻利地從樓梯上滑下來,母子倆合力把散落的塵埃和漏出的羽絨毛打掃幹淨,小小的兩室一廳溫馨又敞亮。
“子不孝,父之過,就算我是不孝子,那也是因為他沒管教過我,既然沒承擔過父親的責任,憑什麽要我盡孝道,何況,他自己就是個不孝子,每天讓奶奶大伯操心。”
知道兒子對前夫怨念深,程靜也不好再刺激他,只擺了擺手,端起手邊泡的枸杞養生水,抿了一口,才嘆了口氣,道:
“乖兒子,你就當替我充個面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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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宇寧吃軟不吃硬,最怕程靜苦口婆心這一套,只能滿心不情願地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他帶着程靜給的六百塊活動經費,分了一百塊出來買水果,塞了剩下的五百包紅包,去了市中心的中醫院探望後媽。
還好陸爾然不在,只有奶奶在病床邊照顧後媽,見孫子來了高興了半天,才輪到後媽西子捧心狀地哭訴自己在滿是消毒水味的房間裏多難受,陸宇寧果斷掏出買滋補品的“一點心意”堵住了章玉蓮的嘴,後媽立刻喜笑顏開,當場表演了纖手破新橙的手藝,剝了個橙子給陸宇寧吃。
看着章玉蓮明顯隆起的小腹,陸宇寧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聽姑姑說,程靜懷他的時候,正碰上陸爾然賭博欠了一大筆債,東躲西藏,幾天都不見回家,要債的都找到家裏來了。
程靜被逼得沒辦法,下了班就去冰棍廠做零工,搬運冰糕賺錢還債,差點摔了一跤把孩子摔沒了,要不是大伯出面找人把要債的小混混打跑了,又讓奶奶來幫着照顧弟媳,陸宇寧能不能順利降生都是個問題。
如今章玉蓮睡在這24小時空調恒溫,雞湯水果不限量供應,家人貼身伺候的單間病房裏,還嫌空氣太悶,消毒水的味道太重了。
人間為什麽就這麽不公平呢,同是嫁了一個男人的女人,程靜勤儉持家任勞任怨,結果一點好沒撈着,這女人渾身都是缺點,卻順遂幸福,連帶着肚子裏未出世的那個陌生弟弟,都比他多享受着寵愛。
辭別奶奶和繼母,陸宇寧見時間還早,在街上閑逛了一會兒,打開手機qq約家在附近的溫煦一起出來逛書店。
“什麽,你讓我幫你背琴去修,這是抓壯丁啊,要是我今天不來,你就不去修嗎?”
陸宇寧捏着電話,躲在樹蔭下面,研究着該往哪個路口走,他本來在書店裏翻漫畫繪本的,結果溫煦一收到他的消息,立馬戳了個電話過來。
他不好打擾看書的讀者,只能悄悄溜到書店外面的大街上,看怎麽去溫煦家比較近一點。
那邊的溫煦黏黏糊糊地說着贊美的話,哄着陸宇寧去給她當苦力。
陸宇寧無奈,只能往一個街道外的紫荊花園小區走。
“啊,親愛的鹿弟弟,你終于來了。”
溫煦穿着一身睡衣,惺忪的魚泡眼被玻璃鏡片擋住了熬夜的後遺症,打開了她家的防盜門後就張開了懷抱迎接搬運工的到來。
陸宇寧一個閃現,躲開了她的熊抱,嫌棄地立在樓道旁,
“你不會才睡醒吧,這都十點了。”
溫煦嘿嘿一笑,遞了雙男士布拖鞋給他,
“周末嘛,不睡到中午吃飯都算早起,快進來,一會兒送琴送晚了趕不上吃午餐了。”
陸宇寧換完拖鞋,跟着溫煦進了房門。
溫煦的家很大,客廳飯廳還有小臺階分隔開,漂亮的水晶吊燈和精致的牆紙裝潢也看得出來主人收入水平不低,也難怪溫煦養成了大大咧咧的性格。
“哎呀,是小陸吧,樂樂這孩子剛剛一直念着你要來,不然都不會起床,來來來,快坐,阿姨給你去切點水果。”
一個四十來歲挽着整齊鬓發的嬌美婦人迎了上來,客氣地拉着陸宇寧的手,讓他坐到歐式的布藝沙發上。
“老溫,快把我煮的那鍋銀耳湯盛一碗出來,樂樂的同學來了,你怎麽還賴在廚房裏。”
溫煦的媽媽嬌滴滴地呼喚着丈夫,不像普通中年婦人那樣兇巴巴的,反而給人溫柔地撒嬌的感覺。
陸宇寧頓時覺得有點坐立難安。
“媽,別叫我樂樂了,這小名聽着和條獅子狗似的。”
一點沒繼承到母親特質的溫煦,倒在沙發上,艱難地伸長兩指,從茶幾上撈了兩片她媽切好的蘋果,然後滾來滾去地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癱着。
“真是坐沒坐像,以後可怎麽嫁得出去哦。”
溫媽媽痛心疾首地去擰女兒的耳朵,機警的溫煦立馬一個翻騰,逃進了小房間,
“我去換衣服,小鹿你等我五分鐘哈!”
沒等陸宇寧從溫媽媽的客套中解脫出來,溫煦的爸爸就端着瓷碗笑呵呵地從廚房裏出來了。
不同于溫媽媽保持良好的苗條身形,溫爸爸和大多數中年男性一樣,都有了圍度不小的将軍肚,圍着粉色的圍腰像個偷了蜂蜜的維尼熊。
“哈,小帥鍋,你可來了,咱家樂樂這個小懶鬼,太陽曬屁股了都打不醒,多虧了你來了,來,這是你溫阿姨煮的銀耳湯,可好喝了,還美容養顏呢。”
溫爸爸話語帶點口音,聽着倒像是隔壁s省的人,好在他非常的和藹幽默,倒是讓陸宇寧尴尬感好了很多。
等陸宇寧品嘗了一整碗的銀耳湯,溫煦才慢吞吞地換好哥特風蕾絲連衣裙,背着她的斜挎大布包從房門裏出來,一頭蓬松的短發都還沒理順,幾根不順服的呆毛翹在頭頂,和老式電視機的接收天線似的。
“好啦好啦,別查戶口啦,把小鹿還給我,我們還要去修琴呢。”
推開活寶父親和他的小嬌妻,溫煦領着陸宇寧去拿裝在天鵝絨套子裏的古琴,急匆匆地逃離了對女兒的小男生同學充滿好奇的爹媽。
擡頭望着不遠處布滿青苔的古代建築,魁星樓三個大字赫然印在木質高樓的牌匾上。
“我們是去魁星樓嗎,我怎麽沒見過那裏有琴行的?”
被橫背在肩上的古琴看起來體型巨大,其實倒是不重,不過難耐如今三十六度的炎熱天氣,陸宇寧可不想被溫煦這個小糊塗蟲帶着走冤枉路。
“不是魁星樓啦,是後面的時代廣場,啊呸,是江城時代廣場,不是美國時代廣場哈,這幾十平米的小壩子,還取這麽高大上的名字。”
烈日當頭,蒸騰的熱氣讓剛從空調房裏鑽出來的溫煦嚴重的不适應,調整了一下眼鏡的角度,溫煦嚴肅地說,
“要不我們打車去吧,這麽熱的天,走十分鐘怎麽受得了。”
陸宇寧一個爆栗敲到她頭上,
“那你還讓我來背琴,走吧,就幾百米的距離,熱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