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百态

保衛科的座機電話不斷通往幾個學生的家裏,陸宇寧幾次想張口,終究是明白自己垂死掙紮毫無意義,只能惴惴不安地祈禱着這件事能平安過去。

一旁端着茶杯的季明商翻動着武思思在網吧裏臨時截圖做成的Word文件,越看越是心驚,原本以為這場鬧劇,只是學生之間因為嫉妒而起的意氣之争,沒想到空穴來風,豈無因果。

那些捕風捉影的描述,還有那張氣氛暧昧微妙的偷拍,相互印證之下,他不得不開始慎重思考起此事關鍵。

江城中學慣例是要登記學生家長手機號碼的,因此聯絡起犯錯學生的家長來也格外迅速。除了顧向年的父親在省城天都,須得花一兩個小時開車返回江城,其他家長都應允了下午來學校見面。

陸宇寧不知道母親是怎麽回答的,內心忐忑,連生肖央的氣都不能了,只盼着老師家長們不要多問,輕輕拿起,輕輕放下,熬過了這一陣就好了。

他們這一折騰,眼看就要中午,保衛處自然有食堂員工送來飯食,其他的學生老師卻還餓着,季明商看了沉默不語的孩子們一眼,對陸宇寧招了招手,

“陸宇寧,你跟我去食堂走一趟,給大家拿點吃的。”

吳涵和保衛處的保安都有點驚訝地看着季明商,沒把幾個壞學生單獨關起來就已經很好了,哪還輪得到陸宇寧一個學生去拿吃的。

季明商卻是不管,衆目睽睽之下硬帶着陸宇寧離開了保衛處。

走到樓梯口陸宇寧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站得筆直的顧向年,心頭一酸,一個中年保安正盤問着他為什麽追到宿舍樓去打同學。明明顧向年的臉上都是不耐煩,卻只能像個犯人一樣,一遍一遍重複着自己的解釋。

走出行政樓,沿着環繞學校的人工河堤壩走向食堂,季明商挑了處樹枝掩映的隐蔽處,停下腳步,嚴肅地問道:

“陸宇寧,你老實告訴我,肖央說你和顧向年在談戀愛,是不是真的?”

陸宇寧本心事重重,沒想到季明商不問打架的事,反而只問他和顧向年的關系,當下臉色一白。

被帶到保衛處的時候,他就一口咬定,是因為誤會,才導致肖央一時氣憤,到貼吧污蔑他。斷斷不肯承認他是真的和顧向年有超出友誼的關系。

若是只因打架被記過,他們認個錯,等風波平息還能繼續過從前的日子,顧向年也好,肖央也罷,還會有燦爛光輝的前景,可要是真的被證實了戀情,江城這樣偏遠守舊的小縣城,是絕不會有他們的容身之處的。

深秋的落葉層層鋪疊,都被行人拂到了路邊,堆成枯黃蕭索的墳茔。

陸宇寧咬了咬牙,不肯多透露半點實情。

“老師,我和顧向年只是關系很好的普通朋友,沒有別的糾葛了。”

季明商倒是早料到他的反應,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回道:

“不是就好,有些東西,現在你們還承擔不起。”

不等陸宇寧再解釋什麽,季明商單刀直入提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

“等顧向年的父親來了,我會建議他幫着顧向年轉學離開江城,至于打架的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也不要想着追究,這件事鬧大了,誰都沒有好處。”

陸宇寧心中悲憤,自己被污蔑成男妓、艾滋病患者,甚至李奇虎他們還在網上繪聲繪色地扒皮他家庭如何不幸,因為從小單親缺少父愛,才導致長大以後性向扭曲,成了個渴求男人的變态,又因為缺錢,巴結上了省城來的貴公子。

這髒水不僅潑到了他身上,連帶着母親也備受非議。江城中學裏讀書的學生不乏桃李園小區長大的孩子,輕易就把他們家的舊事捅到了人前。

他不能接受這樣抹黑他與家人還有顧向年的無恥小人就這樣被訓*一頓便又無事發生地快活下去。

可季明商的用心他卻是懂的,謠言并不需要什麽呈堂證供,三人成虎、越描越黑,只要他仍舊和顧向年走得近些,好事之人輕易還能給他們編織更下流的罪名。

季明商眉頭緊皺,他教書多年,見的事多了,知道有時候強求是非對錯并不是什麽好事,但他帶了陸宇寧三年,很是欣賞他成熟懂事,還肯在學習上用功,不忍心看着這麽一株好苗子,因為流言蜚語而夭折,便又開口開導:

“我明白你心裏不舒服,可你要想一想,顧向年家有錢有勢,當初惹了禍随時能把他安置到江城來避風頭,你不一樣,你們家什麽狀況,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母親一個人持家已經十分的艱難了,你難道還忍心她為了你去奔波讨好別人幫你轉學?陸宇寧,你聽老師的話,當務之急是平息這場風波,就算顧向年走了,你面臨的還有許多的困難呢。”

午休的鈴聲響起,寧靜的教學樓開始變得鬧哄哄的,面容稚嫩的少男少女們争先恐後地朝着食堂狂奔,這難道比動物世界裏搶食的場景更高級文明?社會的殘酷從不因為歷史的進步而改變,它只是換了種比較溫和光鮮的外皮,遮掩着內部的弱肉強食,血腥厮殺。

雙拳握緊,陸宇寧閉上眼睛,眼前晃過母親的面容,肖央的面容,顧向年的面容。他不是一個人生存在世間,他要為所有人都考慮好退路。

“季老師,我知道了,我會配合你的。”

從食堂提了些好攜帶的饅頭包子回保衛處,陸宇寧沉默地站回顧向年的身邊,往日的溫存時光恍惚,好像只是他帶入了電影的主角,癡迷在音畫中的兩三小時。

接過季明商遞來的包子,理科六班班主任吳涵随意用鼠标滑過學校貼吧的帖子。

作為學校的網絡論壇,行政處自然和貼吧管理人有聯系,早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貼吧的管理們就被責令删帖淨化,雖然效果顯著,仍然不乏漏網之魚,吳涵漫不經心地看了幾段,又用怪異的眼神瞄了陸宇寧和顧向年兩眼。

陸宇寧被這眼神刺得渾身不舒服,又聽吳涵陰陽怪氣地朝季明商問:

“我說老季,咱們學校管心理輔導的老師還在不在啊,我看這事就是沒做好心理疏通才鬧出來的,我聽說,現在很多人心理都有問題,不糾正的就會慢慢發展成變态,要不周一開教師大會,我們和校長提提,搞個心理輔導辦公室?”

身邊受刺激的顧向年跨前一步,陸宇寧連忙拉住他,哀求道:

“別!”

午後的走廊空蕩蕩的,行政樓旁種植的銀杏葉沙啦啦的響。

顧向年終究忍住了沖動,把頭別向一邊,沒理吳涵的諷刺。

那邊季明商卻冷着臉,斥道:

“吃你的包子吧,狗嘴都堵得住,你人嘴還空得下來!”

吳涵吃了癟,正要還擊,門口卻出現一個穿着灰色布鞋,襯衫花色過時樸素,臉色黝黑的中年婦人,一看就是常下田幹活的農人。

她有些局促地探了個頭進來,朝靠在門邊的陸宇寧問:

“這位同學,請問這是江城中學保衛處嗎?”

管事的保安自然迎了上來,一聽她是肖央的家長,連忙把她推給了吳涵。

吳涵将就着把大概的事情經過告訴了肖央的母親,又讓保安把隔壁關着的肖央領過來,這滿臉慌張的婦人立馬淚珠大顆大顆地流了下來。

她舉起巴掌作勢要打肖央的耳光,可舉到半空,到底是不忍,又狠狠地錘向自己的胸口,不斷地哭訴道歉,惹得全場的大人孩子都面露難色。

肖央起初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直到聽到母親的哭聲,才艱難地喊聲“媽”。

喊完他哽咽着跪到了中年婦人的腳下。

陸宇寧聽他們哭着,心裏憋得難受,他是知道肖央父母務農沒什麽文化,也不太會管孩子,所以時時不忘提醒肖央好好學習,別讓家裏擔心,可到底因為這樣,兩個人離心離德,鬧到了今天這樣慘烈的結局。

沒過一會兒,安小齋和李奇虎的家長也來了,他們的孩子從小惹是生非慣了,應付老師這一套自然也很熟,先是對孩子又打又罵,然後抽出煙請班主任吳涵吸,又訴苦說自己上班也很忙,沒空管孩子,如今能請假半天來都是費了老大的勁兒,希望老師多多海涵,以後幫着多管教孩子。

辦公室裏又是哭又是笑的,熱鬧非凡。

只有肖央的母親愣愣地,也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找老師塞好處,只一個人坐在角落暗處裏啜泣。

陸宇寧的舅舅程才和顧向年的爸爸顧青松竟然最後才一起到了學校。

程才身形消瘦,比從前更滄桑了,好像經歷了許多大悲大喜的世事,而顧青松則風華正茂,雖然長得只能算五官端正,肚子還略有發福,但常年位居高位的氣勢仍在,又西裝革履,鉑金鑽石名表在身,連保衛處的領導都對他額外的客氣。

程才看了一眼陸宇寧,一言不發地走到他身邊,從兜裏掏了把金屬鑰匙塞給他,

“晚上去我那住。”

說完便抄起雙手,冷眼旁觀着事态發展。

保衛處的領導和大老板顧青松噓寒問暖了半晌,才轉身收斂笑意,對着站了一堆的家長學生開口道:

“今天呢,把各位家長叫到一起,也不是為了讓你們打罵孩子的,孩子們都認了錯,我們呢也暫時搞清楚了是怎麽一會兒,不過因為造成的影響有些大,希望各位家長也來了解一下,互相交流交流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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