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被值班室裏幾雙眼睛齊齊盯着,裴峙有些騎虎難下。
他最終沒有反駁,和緩了神色,目光看向梁又橙:“怎麽回事?”
梁又橙愣了幾秒鐘,一旁的曹培峰瘋狂給她遞眼色。她終于反應過來,立刻變成一朵無骨菟絲花,相當配合地指着對面腦袋開花的八戒,楚楚可憐撒嬌道:“你問他嘛!”
不得不說,梁又橙的外表确實很有迷惑性。她巴掌大的臉上一雙小鹿眼分外靈動,眼瞳也極黑,黑玉一般,此刻亮晶晶泛着點水光,小嘴緊緊抿着,看着就惹人憐愛。
裴峙于是将目光轉向對面。
看見八戒的那一瞬間,他微微皺了眉。
還在地上維持着撒潑狀态的八戒,在看見裴峙的那一刻,也立刻停止了扭動。
裴峙接過民警手上的案情記錄書,看見八戒的大名,終于确信了什麽。
他的眉此刻擰得更深了:
“你是……柏傑?”
八戒聽見這個名字抖了一抖,尴尬地從地上站起來:
“裴……裴哥嗎?”
一旁看戲的民警一聽樂了:“合着裴律師兩邊都認識啊?”
裴峙哦了一聲,指了指八戒道:“我高中同學,我們也很久沒見了。”
他說着走到八戒那邊,看了看八戒頭上的傷勢:“是梁又橙還是曹培峰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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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毛正要替他大哥回答,就見八戒大喊:“不關嫂子他們的事,我自己撞的!”
“……”
雙方沒有發生具體的財産糾紛,受傷程度也不相上下,派出所對于這類案件,一般都是私下調解為主。
走程序還需要一些時間,梁又橙和小米兩個女孩子先被放出來。梁又橙讓小米先回了家,然後自己去便利店買了些創口貼和碘酒。
而裴峙陪着曹培峰和八戒黃毛在調解窗口又接受了一會兒民警口頭教育,直到民警下班,才從值班室出來。
派出所大廳門口,梁又橙坐在椅子上,看着曹培峰和八戒勾肩搭背地走過來。
她解開塑料袋,打開碘酒給曹培峰傷口消毒。
曹培峰疼得龇牙咧嘴,商量着跟她說:“又又,要不就讓八戒到咱們店當保安吧,不然店裏平時就你和小米兩個女孩,我也不放心。”
梁又橙啊了一聲:“不是,你倆這是調解室裏拜把子了?”
“害,不打不相識嘛,八戒是剛丢了工作,老婆又懷孕了要用錢,所以才一念之差差點走了歪路!”曹培峰拍拍八戒肩膀,“再說了,總歸要給人家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嘛。”
店是曹培峰的,他要當菩薩,梁又橙也沒法攔,只從塑料袋裏拿了點創口貼給八戒,算是示好。
沒想到八戒立刻誠惶誠恐給梁又橙鞠了一躬:“謝謝嫂子,嫂子對不起!”
梁又橙:“……”
“誤會了,我和梁小姐的關系跟我和你的關系一樣,都只是高中同學。”站在一旁的裴峙這時開了口。
大約是他說這話的語氣太過冷淡理智,氣氛有一秒鐘的凝滞。
曹培峰嘿嘿一笑,嚷嚷着:“那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現在一起吃個便飯吧,這附近有個還不錯的燒烤攤,我請客。”
說完就先拉着八戒出去了。
大廳裏只剩了梁又橙和裴峙兩個人。
梁又橙收拾着腿上的碘酒和棉簽,向裴峙客氣道:“要不是曹培峰叫大家一起吃飯,本來我也是想請您吃飯的,這事兒要沒您出面,肯定沒法這麽圓滿解決。”
沒想到裴峙居然接話道:“那你單獨再請我一頓飯也不是不行。”
梁又橙:“……”倒是一點都不跟她客氣。
依照裴峙現在的社會地位,吃的餐廳應該不會太便宜。
一想到這,梁又橙就開始郁悶。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抿抿唇,有些咬牙切齒地張口:“那好啊,裴律師想吃些什麽?”
裴峙本來是站着的,不知道怎麽坐到了她旁邊。
他看似随便撿起梁又橙塑料袋裏一只創口貼,一連說了幾個菜系,都被梁又橙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裴峙沒耐心了:“梁又橙,是你請我吃飯還是我請你吃飯?”
梁又橙臉上堆着笑,裝出一副無奈樣子:“不好意思啊裴律師,我這人就是比較挑剔。”
“那你挑個餐廳,我都行。”
“……”
梁又橙想了一會兒:“我這人還有點選擇恐懼症,做什麽都不夠幹脆……”
“是嗎?”裴峙挑眉,“那你之前挂我電話倒是挂得蠻幹脆的。”
“……”
梁又橙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建議道:“吃飯多沒創意,博物館最近有個快閃畫展要開幕了,要不我帶您去逛那個?”
裴峙點點頭:“倒是不知道,梁小姐品味還挺高雅的。”
品味高不高雅梁又橙是不知道,反正,她只知道,那畫展是免費的就夠了。
夕陽西下,夏日落幕的餘光射進來,反射在大廳锃亮的地磚上,落下一片橘芒。
梁又橙将塑料袋打了個結,準備帶裴峙去那個燒烤攤。
裴峙這時看似無意問:“柏傑頭上的傷,是誰打的?”
梁又橙立刻:“曹培峰!”
雖然不知道裴峙為何秋後算賬,但反正曹培峰不在,鍋往他身上推就是了。
裴峙哦了一聲:
“剛剛在調解室,我看了你們店的監控了。”
“……”梁又橙語塞了會兒,理直氣壯道,“那你看了還問我?”
裴峙沒好氣:“梁又橙,你知道防衛過當判幾年嗎?”
梁又橙:“幾年?”
裴峙拆開手上創口貼的包裝,示意梁又橙湊近一點。
接着,
把創口貼貼到了她下巴上。
嘶——
梁又橙下巴立刻感到一陣刺痛。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才後知後覺發現那裏原來居然有個擦傷的小口子。
裴峙拍了拍手,利落地站起了身:“下次你要再拿錘子敲人腦袋前,可以給我打個電話,我會告訴你判幾年。”
“……”
“不用謝,就當我免費給法盲普法了。”
“……”
燒烤攤就藏在派出所後面的小巷子裏。
入了夜,燒烤攤漸漸熱鬧起來。
攤主在室外支了好幾排小桌椅,大功率的鼓風機吹着,熱風和油煙彌漫整個街道。
曹培峰是個纨绔的浪蕩富二代,投資什麽賠什麽,唯吃喝玩樂是行家。他是這兒的常客,老板一見他帶着人過來,立刻笑臉相迎。
曹培峰點了幾紮啤酒,幾個人若幹杯馬尿下肚,都有點醉意。
八戒撸着串,打了個酒嗝兒,倒在裴峙肩上哭泣:“裴哥,等我兒子出生了,我一定告訴他要像你一樣好好學習,不要像他爸爸一樣沒出息。”
曹培峰喝得也有點上頭:“對了,都忘了問,八戒,你和裴峙以前是哪個高中的?”
裴峙倒是滴酒未沾,簡短替八戒回答:“二中。”
在望夏,給市屬高中排個名,二中幾乎可以算是倒數第一,生源差得和職高沒什麽兩樣。
八戒拍着裴峙的胸肌,開始回憶往事:“裴哥高二那年被外國語挑走的時候,我是真的為他高興。你看,我們都是一樣的出身,裴哥就從泥裏跳出來,靠學習改變了命運。”
如果說望夏二中是望夏排名倒數第一的高中,那望夏外國語就根本沒有排名。
因為人家根本不屑玩排名那一套。
外國語是有名的貴族學校,梁又橙和曹培峰從幼兒園上的就是外國語這一套獨立的教育系統。
富二代裏爛泥扶不上牆的多得是,外國語為了保證升學率,每年都會從各個高中挑些品學兼優的貧困生。
外國語給這些貧困生最好的學習資源,作為交換,貧困生回報給學校名牌大學上線率。
裴峙就屬于這些貧困生中的一位。
但曹培峰聽了八戒的話,不知道怎麽搖了搖頭,拿着根吃完的鐵簽子,指着裴峙道:“八戒,裴律師出身可和你不一樣,你知道望夏徐家嗎?掌權那位徐恒,就是裴律師的……”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梁又橙朝曹培峰嘴裏塞了個烤馍片,差點把他噎死。
裴峙倒是沒太大的反應,他拿起小桌子上的大茶壺,給自己的塑料杯子裏倒了杯劣質茶水。
“你要嗎?”他問梁又橙。
梁又橙倉皇點點頭,将自己杯子舉過去。
隔着層塑料,大麥茶的暖流讓她掌心更熱了。
梁又橙和曹培峰的手機這時同時傳來一連串消息聲。
梁又橙解鎖去看,是田書宜在他們三人的微信群裏發消息,說自己要回國參加同學會,叫他倆到時候去機場接她。
田書宜是梁又橙和曹培峰的發小,三人一個別墅區長大,年齡又相仿,從小就玩在一起。
“她不是在時裝周血拼嗎,突然回來幹嘛?”梁又橙狐疑,“我還叫她給我留意巴黎中古店的行情呢,怎麽這麽着急?”
曹培峰嚼着馍片,就着啤酒咽下去,滑動了會兒手機,啧了一聲:
“人都說了,參加同學會啊!”
望夏外國語最近是籌劃了個校友聚會,邀請11到13屆的校友參加,還拉了個微信群。梁又橙也在群裏,不過裏面吹水奉承的太多,她也并不打算參加,早就把群屏蔽了。
“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要開同學會,現在卻突然說要回來,真是奇怪。”梁又橙碎碎念。
曹培峰笑了笑:“你把那個校友群設置成免打擾了吧,看看今天誰在群裏說話,就知道田書宜為什麽要回來了。”
梁又橙于是點開校友群。
趁着梁又橙翻聊天記錄的空檔,曹培峰拿自己的啤酒杯碰了碰裴峙的茶水杯:
“裴律師,你是11屆的吧,怎麽樣,來不來,這同學會費用還是我出的大頭,有什麽要求盡管提,保你玩得盡興!”
裴峙垂着眼:“什麽時候?”
“這個月23號。”
裴峙沒有說話,只是拿出手機,像是在看日程。
23號是周六,他有幾個電話會。
但改期也不是不行。
這邊梁又橙聊天記錄滑了半天,終于發現一個群昵稱叫做李亮的男人今天上午才進群,然後在群裏聊得熱火朝天,說要來參加同學會。
她知道田書宜為什麽要趕回來了。
“田書宜有病吧。”梁又橙一下子火上來了,“都過去多少年了,她居然還在為了個高中的過期白月光頭腦發熱。”
說這話的時候,梁又橙并沒有注意到裴峙表情變了變。
“怎麽樣,你現在改主意跟我一起去同學會看好戲還來得及~”曹培峰問。
“我不去,誰愛去誰去!”梁又橙說得斬釘截鐵。
裴峙握手機的手一頓。
曹培峰沒強求,轉頭又再次問裴峙來不來。
裴峙:“我也沒空。”
“……行,都不給我曹某人面子呗。”曹培峰寂寞失落地吹了瓶啤酒。
酒勁兒上來,他完全喝醉,拉着梁又橙的手苦口婆心道:
“一個你,一個田書宜,真是不識好歹,跟你倆說了那麽多次,不要扶貧、不要在垃圾堆裏撿男朋友,都不聽我的,最後受傷的還是你們。”
說罷他顫顫巍巍地起身,指着裴峙,語氣完全沒了清醒時的禮貌:
“喂,你記得李亮嗎?也是學校從外校挑過來的貧困生,你們都垃圾堆裏的,應該都認識的吧。”
梁又橙膽戰心驚地看了眼裴峙,替曹培峰道歉:
“你別怪他,他喝醉了,說胡話呢。”
裴峙只是很淡很淡地笑了笑:“不礙事。”
他眼風毫不在意地從曹培峰身上掠過,最終,定在梁又橙身上:
“不過,你說,我應該認識李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