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戒不了你

裴峙話裏有話,梁又橙猜不透他的意思,不知道也沒法回應。

不過裴峙似乎本來也沒指望她會回答。

他今天是開車來派出所的,此時走到停車的地方把車開過來。

裴峙先把喝得爛醉的曹培峰和八戒背到車上,然後打開車門讓梁又橙上去。

先送八戒到家,裴峙又将車開到了東區的別墅群。

曹培峰已經處于喝斷片的階段,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嘴裏還在說胡話:

“又又,你家的新司機好帥啊,反正咱倆住隔壁,明天我去你家找你,還坐你家的車一起上學啊~”

“……”

曹家別墅隔壁,一幢敞亮的聯排別墅正亮着燈。

二樓的窗簾沒有完全拉上,被晚風吹得随處張揚。

最右邊向陽的房間,以前是梁又橙的衣帽間,一陣鋼琴聲悠揚從裏面傳來。

所以,現在應該是被改成琴房了吧。

梁又橙目光收回來。

“我現在住鵬程佳苑,可以送我去那裏嗎?”

兩人一路無言。

半小時後,車停在鵬程佳苑門口坑坑窪窪的停車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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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下車,門口廣場上震耳欲聾的廣場舞歌聲就透過車窗傳來。

鵬程佳苑是老小區了,最近望夏搞舊城區改造,市容市貌抓得很緊,于是小區靠街的一面牆全部搭上了腳手架,做面子工程改造。

梁又橙指着不遠處一處小賣鋪:“我家就在那兒,這兒路不好你別送了。”

裴峙點頭,目送她離開。

夜再深了點,小區門口的廣場舞也收攤了。

裴峙下了車。

穿過垛垛疊疊的腳手架,他來到一間小賣鋪前面。

小賣鋪玻璃櫃臺前,一個中年婦女正低頭刷着抖音,察覺到有人進來,擡頭看向裴峙。

梁又橙長得很像她媽媽。

“帥哥要點什麽?”梁母問。

裴峙正環顧着小賣鋪,一時有些語塞,點點玻璃櫃臺:“有軟糖嗎?”

“有,要什麽口味的。”

“就……芒果的吧。”

梁母在玻璃櫃臺翻找了一會兒,找出一把來:“給你小夥子,我家女兒也喜歡吃這個糖。”

裴峙點頭,正準備掃碼,梁母利落地把二維碼一捂。

“不要錢!我要關門了,別妨礙我收攤。”

梁母執意不要錢,裴峙也沒辦法,只好揣着軟糖離開了。

鵬程佳苑在老城區,老城區光污染少,夜空的星星比新區的亮。

裴峙坐在小區的石凳上看星星,手機收到條微信。

A_阿峰典當:【裴律師,這周日我帶您去畫展行嗎?】

裴峙回了個嗯。

男人剝開糖紙吃了顆糖。

芒果軟糖是望夏本地的糖廠品牌,味道一般,勝在實惠。

他對甜食沒什麽太大的感覺,此刻細細咀嚼着,只覺得好像和以前的口味不太一樣了。

實在想不出來她為什麽會喜歡吃這個牌子的軟糖。

将剩餘軟糖小心收進口袋,裴峙上了車。

梁又橙回到家先洗了個澡。

她換好睡衣從裏間出去,正好聽見媽媽在跟什麽人說我家女兒也愛吃,然後看見媽媽遞了一把軟糖出去。

幫媽媽關好店門後,梁又橙躺在自己的床上,又打開了當鋪的微信。

她給裴峙發了條消息,跟他約去看畫展的時間。

對面回得很快。

一個嗯字。

應該是懶得跟她多說一個字。

裴峙的頭像是系統默認的灰色小人,梁又橙點開他的頭像,又點進去他的朋友圈。

一條直線。

也不知道是壓根沒發還是屏蔽了。

朋友圈的封面倒不是默認的,而是一張雪景圖。

光禿禿的樹、烏壓壓的雪。構圖稀爛,風景有點熟悉,但看不出來是哪兒。

應該是自己拍的。

因為網圖不會拍得這麽醜。

梁又橙閉上眼睛,又想起早前在燒烤攤裴峙問自己的話。

——“你說,我應該認識李亮嗎?”

……

2009年9月1日。

這年梁又橙上初三。

那年九月份的望夏市,秋老虎正盛。

開學報道第一天,梁又橙和曹培峰正坐在一間空教室裏狂補暑假作業。

曹培峰抄到語文一道成語解釋,一看樂了,問:

“又又,你知道老蚌生珠是什麽意思嗎?”

梁又橙正在奮筆疾書,根本懶得理他。

曹培峰卻興致高昂,孜孜不倦地給她科普:

“舉個例子,你知道徐恒徐伯伯吧,他老婆最近懷孕了,她這個年紀懷孕就叫老蚌生珠。”

“如果正常生子,他小孩應該跟咱們差不多大。”

“哎你說,他老婆懷的是男是女?”

梁又橙不耐煩了:“不男不女都跟我沒關系,你怎麽跟個八婆一樣,能不能閉嘴快點補。”

好不容易補完一門,梁又橙甩甩酸疼的手,擡頭看了看表,八點半。

“田書宜怎麽還不來?暑假作業寫不完要罰站的。”她問。

曹培峰害了一聲:“田書宜現在一門心思追高中部一個貧困生呢,哪有心思補作業。”

以往每年暑假,梁又橙他們三個發小都是一起玩的。但今年,田書宜看上了高二七班的一個學長,一整個暑假都在和那個人聊天打游戲,游戲裏也綁了情侶關系。

“那宏志生叫啥啊?”梁又橙問。

外國語官方把這種從外校挑選的貧困生稱為宏志生。

即使這個世界很多時候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三六九等,但在學校這種象牙塔,所謂的尊重和平等仍然被信奉。

“我懶得打聽,不過高二七班就一個貧困生,你走一圈問問就知道了。”曹培峰一貫仇貧,尤其仇這種貧且腦子好的,“田書宜腦子滑絲了才會看上那種吃軟飯的。”

梁又橙哦了一聲:“那他長啥樣?”

“我沒見過,肯定就一小白臉呗。”曹培峰說着反應過來,嚴肅道,“又又啊,哥跟你說,可不能學田書宜一樣看臉,只知道找好看的。”

梁又橙:“不找那樣的難道找你這樣的?”

曹培峰直接賞了梁又橙一腦瓜瓢兒:“我哪樣?小兔崽子,你他媽說老子醜?”

兩人正打鬧着,實驗室門被撞開。

田書宜哭哭啼啼地跑進來。

她跑到座位上,翻開暑假作業,開始一邊抄一邊哭。

曹培峰不敢多問,倒是梁又橙人小鬼大,抱着手臂,直接:“失戀了?”

田書宜點點頭,淚水把紙面沁濕。

“失戀好呀。”梁又橙拍拍巴掌,陰陽怪氣,“曹培峰早跟你說了,扶貧男人、一生不幸。”

曹培峰不可置信看了梁又橙一眼。

田書宜越發崩潰:“你們知道嗎?就剛才!他提分手的時候還穿着我送給他的短袖,然後說從沒喜歡過我,還說我自作多情。”

梁又橙:“那你的确是自作多情啊,你在這兒哭他也不會心疼半分,說不定現在已經勾搭上下一個富婆了。”

“不是,又又你這是吃槍子兒了?”曹培峰有些害怕,“你也別生氣,趕明兒我叫人把那軟飯男打一頓就完了。”

田書宜哭紅着眼睛,咬着唇繼續抄:

“作業不寫完要罰站的。”

“你這時候倒是知道要罰站了。”梁又橙把田書宜的作業抽走,“好了,你筆都拿不穩,別寫了。”

田書宜:“可我總不能不寫……”

“等着,我找人幫你寫!”

梁又橙說着,離開了教室。

望夏外國語高中部和初中部隔着一條馬路。

梁又橙飛快地跑到了高二七班。

門口,她本想問問他們班宏志生是誰,沒成想就聽見高中部的教導主任朝教室大喊了一句:“裴峙出來一下。”

不多時,那個叫裴峙的男生走出來。

不得不承認,他過分好看。

少年長身玉立,穿着嶄新的校服,樣子恭敬,微表情卻閑閑地,手插在校服兜裏,眼睛懶懶半擡着,透出幾分漫不經心來。

教導主任拿出一份資料給他:“這個是宏志生的學籍資料,你填好了,讓你家長簽字明天給我。”

……宏志生?

曹培峰說過,高二七班只有一個宏志生。

所以,這就是那個渣了田書宜的人?

還真是巧。

梁又橙立刻停在原地不動了。

主任又交代了幾句就走了,這邊男生收拾好資料,也準備走。

“喂。”梁又橙出了聲,“就你是那個宏志生?”

男生腳步卻絲毫沒有停頓,直往拐角那兒走去。

梁又橙惱了,跑過去攔住他去路:“你聾了?”

男生悠悠說:“小同學,你站那兒偷聽多久了,連我名字都沒記住?”

“……”梁又橙有點上火,索性抛棄迂回戰術,直接把田書宜的作業扔給他,“我管你叫什麽,先把你前女友暑假作業給我寫了。”

田書宜一場失敗的戀愛談下來,又送鞋送衣服的。錢財是身外物就不提了,但至少應該要拿回點實質好處。

比如暑假作業。

——梁又橙是這樣想的。

裴峙接過本子,挑眉問她:“前女友?”

“對啊。”梁又橙仰頭看他,“初三的作業,你該不是不會寫吧。”

裴峙微愣,沒說什麽,只翻了翻本子,笑着說:“我這前女友成績挺差吧,空這麽多作業。”

“……”

接着攤手:“都是前女友了,我憑什麽幫她寫?”

“……”

“你不想寫也行。”梁又橙努努嘴,“那你先把衣服給我脫了。”

這回裴峙的表情終于有些意外:“嗯?”

“就你校服外套裏面那件短袖。你前女友買的,分手了要回來也不算過分吧。”小姑娘嘟着唇,整張臉氣鼓鼓的,看起來像一只充了氣的河豚。

“……”

“反正要麽脫要麽寫,你自己看着辦吧。”梁又橙下了最後通牒。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做着抉擇。

“那我選脫衣服吧。”裴峙說着就拉開校服拉鏈,像是做出了巨大讓步似的——

“吃點虧就吃點虧。”

見他不像開玩笑,梁又橙哎了一聲,但裴峙已經脫下外套,露出裏面那件藍白的校服短袖。

外國語要求學生每天穿校服,但學校富二代多,青春期少男少女又愛個性,因此大部分人都只會偷懶外面套件校服外套,裏面穿自己私服。

梁又橙傻了眼。

田書宜說她那個渣男男友穿着她送的短袖。

校服短袖學校統一會發,總不可能也是田書宜買的。

這一年梁又橙還沒有竄個子。少年就躬身下去,雙手合抱在胸前,帶着點逗弄的意味,盯着她到全臉通紅。

“還要脫嗎?”

梁又橙:“……”

梁又橙釘在原地的時候,教導主任不知怎麽又折回來了。

他把手裏的教科書窩成一個筒,點點裴峙道:“剛忘了說,你剛轉來,什麽不知道的就問李亮。他是老宏志生,你們又是一個班的,應該互幫互助。”

裴峙直起身,點點頭:“好的,老師。”

剛轉來?梁又橙眼皮一跳,才發現裴峙的校服是真的新得厲害。

所以,不是他,是那個什麽李亮?

教導主任見此刻裴峙身邊突然又多出個小毛頭,指着梁又橙道:“裴峙,這是誰啊?快上課了,她怎麽穿着初中部的校服在這兒啊?”

“……”梁又橙轉過身,看着教導主任油光锃亮的頭頂和不怒自威的表情,一時間卡了殼。

倒是裴峙撒謊不打草稿,一秒鐘解圍:“我妹,跟我一起轉來的,開學第一天迷路了。”

主任哦了一聲,擡了擡眼鏡,并沒有懷疑,臨走還讓裴峙把妹妹送回去。

教導主任走後。

梁又橙還呆在原地,盯着裴峙的表情,又羞又氣。

她開口,想解釋,聲音卻被裴峙輕佻的問話蓋過去——

“這位小同學,你是不是想說,你認錯人了啊?”

“……”

似乎是覺得逗弄她特別有趣,裴峙故意還說:“沒關系,哥哥不生氣,原諒你。”

梁又橙:“?”

誰要你原諒了!

上課鈴響。

即使是她認錯人,是她沒理在先,但梁又橙心裏那團氣還是沒緩過來。

裴峙雙手抱着手臂,再一次俯下身去,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生氣了?”

這一回,少年嘴角勾出點笑意,嘆了口氣,翻了翻口袋,本意是怕她哭,所以想提前掏包餐巾紙,沒想到倒是先摸出顆糖。

軟糖,芒果味的。

是早上上學出門前外公塞給他的,說第一天去新學校,要吃點甜的讨個好彩頭。

裴峙将包裝撕開,然後徹底蹲了下來。

他單手托着腮,修長的食指閑散地點着英挺的眉骨那兒,把軟糖放在掌心,遞給梁又橙。

少年用氣音低低笑了深,語氣帶着點戲谑,還帶着點無奈。

明明還是在逗她,卻也莫名有些溫柔。

“把哥哥的好彩頭給你,不生氣好不好,走,哥哥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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