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同學會結束後的第二天上午。
日上三竿,曹培峰閑來無事來典當行溜達,視察一下他龐大的投資帝國裏那唯一盈利的一塊拼圖。
他剛吃完午飯,叼着根牙簽進典當行的時候,正看見一顆半焉的紅色氦氣球系在櫃臺的鐵栅欄上,四處搖晃。
“這東西哪兒來的?”曹培峰問。
梁又橙正在櫃臺排下個月的值班表,聞言頭也沒擡:“昨天我去歡樂谷玩夜場,別人送的。”
曹培峰一口吐掉牙簽,跑來拽了拽氣球:“誰送的?男的女的?是人是鬼?”
“是狗。”梁又橙皺着眉,過來打掉曹培峰的手,警告道,“你別亂動。”
一旁正在給關公像上貢品的八戒此時出了聲:“老板,那玩意兒可不興碰,又又可寶貝她那氣球了。”
八戒來典當行當保安已經一個多月了。他人不聰明,但勝在虛心好學,加上又有梁又橙這個好師傅教,進步神速,已經能單獨鑒定一些輕奢了。
恭敬擺好貢品後,八戒又開始給關公上香。
“八戒,今兒又不是初一十五,你拜關公幹嘛?”曹培峰問。
“我媳婦下個月預産期。”
“關二爺還管這個?”梁又橙在一旁插嘴道,“你不是應該拜送子娘娘嗎?”
“我這不是和關二爺比較熟嗎?拜神不嫌多,都拜都拜。”八戒說着,就已經虔誠地跪拜下來。
他一邊磕頭一邊還念念有詞道:
“關聖帝君在上,弟子柏傑,真心祈求媳婦兒生産順利,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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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孩子樣貌随媽,身高随我,智商……就随他裴峙幹爹好了。”
八戒絮絮叨叨地好一會兒,睜開眼正想起來,忽然又跪下去:
“哦,還請關老爺保佑,孩子千萬千萬,別是處女座!!!”
“……”
梁又橙悄然在排班表上把八戒的排班排少了幾班。她修改着,一邊問曹培峰:“忘了問,昨天同學會怎麽樣?”
昨天玩得太嗨,曹培峰正打着哈欠,但一聽這個可不困了,倚在栅欄上,歪頭道:“你猜?”
梁又橙不猜。
曹培峰啧了一聲,開始顯擺:“你都不知道,我操辦的同學會有多成功!之前我家一直有筆貨賣不出去,昨天光是寒暄了幾句,立刻就有個老同學幫我接盤了。”
“還有還有,”曹培峰興奮地壓低聲音,“昨天游戲輸了的人要同吃一根百奇餅幹,”接着打開手機,“田書宜和李亮正好同時輸了,吃同一根,我拍照片了,你要不要看!”
“我看個屁。”梁又橙從後牙槽憋出四個字,抓起櫃臺的座機就要打電話。
曹培峰:“你幹嘛?”
“打110,舉報你們昨天開淫.亂party,叫青天老爺們來掃黃打非。”
見梁又橙不像是開玩笑,曹培峰連忙把電話摁掉:“不帶你這樣大義滅你哥的!”
梁又橙啪一聲把聽筒撂在櫃臺上:“不是,我之前怎麽跟你交代的,讓田書宜和李亮見面,就當是個給她那段荒唐青春作個了結,斷了念想。誰他媽讓你助他們重燃愛火了?”
“不是。”曹培峰一臉委屈,“那誰讓他倆做游戲都失敗了,那規則是這樣的,沒辦法呀。”
“……”梁又橙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規矩是死的你也是死的嗎?曹培峰,你是豬!”
兩個人隔着櫃臺大眼瞪小眼,梁又橙雙手抱臂,不甘心地問:“就這麽算了?”
“不然呢?”
梁又橙又抓起電話:“我給她打電話,罵醒她。”
曹培峰又按掉電話:“昨天我都當面跟她說了多少次了,要是有用她高中就會回頭了。她一門心思要撞南牆,你能管得了?”
“我偏管!!!我就管!!!”
梁又橙雖然上火,但也知道曹培峰說得不無道理。
明白田書宜不會聽勸,她轉而給李亮打了個電話。
“是不是把我昨天說過的話當放屁啊?就這麽不怕死?”梁又橙說話的聲音極大,把不遠處拜關公的八戒都吓一跳。
電話那頭傳來李亮賤兮兮的語氣:
“我是保證過不會主動招惹田書宜。”
他刻意一頓:
“但我可沒法保證田書宜不會主動來招惹我啊!”
“……”
“對了,我過兩天還要參加一個法律界大佬的祝壽會。”電話那頭,李亮輕笑,“書宜會是我的女伴,你眼光好,到時候幫她挑挑行頭吧,拜托又又了。”
梁又橙:“嘴巴放幹淨一點,又又也是你能叫的?”
李亮語氣平靜,倒顯得梁又橙氣急敗壞了。他說:“田書宜比你大,算你姐姐吧,我要是成為你姐夫了,你說我能不能叫?”
“……”梁又橙氣得直接拔了電話線。
“賤死他算了。”她捶桌,問曹培峰,“最近有個法律界的聚會,你有沒有什麽人脈,我想去。”
“法律界啊?”曹培峰摸了摸下巴,苦苦思索一番打了個響指,“要不然,你問問我妹夫吧,他是大律師,說不定能帶你進去。”
梁又橙不疑有他:“你不就只有一個親姐姐嗎?怎麽還有妹夫?”
曹培峰說得篤定:“裴峙啊!”
“……不能幫忙滾一邊去!”梁又橙踹了曹培峰一腳。
一整個上午,梁又橙守在櫃臺都心不在焉。
曹培峰話糙理不糙,縱觀她整個交際圈,最有可能帶她去這場宴會的,就是裴峙。
可不知道為什麽,自從昨天歡樂谷她在跳樓機那兒第一眼看到那只氣球的時候,她好像就有些害怕再面對裴峙了。
一些她以為早已忘記、也早已釋懷的事情,突然在那一刻春風吹又生。
簡而言之,她那死去的青春又開始攻擊她了。
梁又橙抱着手機,打開和裴峙的聊天頁面,打了好長一段,最後又全部删去。
她鎖掉手機,為了轉移注意力,開始整理起自己的帆布包來。
口紅、鑰匙、身份證、錢包、餐巾紙……
整理到夾層的時候,梁又橙翻出來一張名片。
郭俊傑的。
這是上次去裴峙家鑒表,出來的時候郭俊傑送她,順便塞到她手上的。
梁又橙如獲至寶,照着名片上的電話打了過去。
“俊傑哥,你打不打算擴展點別的業務啊?”
郭俊傑一聽,滿頭霧水:“什麽業務?”
梁又橙咳了咳:“我聽說,最近你們法律界有個大佬過壽?”
“昂,朱居昌,我們這行的元老級人物,最近從燕平回望夏養老,燕大刑法教材都是他主編的。”
梁又橙激動起來:“那你收到邀請了嗎?”
“自然,朱教授是我們燕大的老學長了,我們這些嫡親的燕大派怎麽可能沒有。”
“不過,”郭俊傑話鋒一轉,“我不打算去了。”
“哈?”梁又橙不自覺提高音量,“為什麽?”
“這種祝壽會,級別很高的。”郭俊傑語氣裏有點尴尬,“他們大部分都帶女伴的,我又沒有,多尴尬啊,所以我……”
啪地一聲——
梁又橙重重拍了下桌子。
郭俊傑這難言之隐她負責治了。
女人一錘定音——
“那你現在有了。”
朱居昌的宴會選在望夏郊區一處名貴的江南園裴裏。
這園林古代時曾是一品大員的宅邸,園子裏有茂裴修竹和亭臺湖石,氣派中又透露出清雅矜貴來。
門口一處造型奇特的太湖石旁,工作人員們一邊負責簽到一邊小聲吐槽着。
“我還以為律師界辦聚會來的都會是帥哥呢,怎麽都是禿頭大叔?”
“你少被電視劇騙了,帥哥本來就是世間少有。更何況,聽說這次過壽的是大佬,能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能混到這個級別的,不付出點頭發怎麽出人頭地?”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可我看他們穿西裝,怎麽一點帥氣的感覺也沒有啊?”
“沒那張臉,穿什麽都不管用。你信不信,下一個穿西裝的男人,不是像賣房的就是像——”
“不好意思,我來簽到。”一個男聲破開談話。
裴峙拎着一個禮物盒,輕咳了一聲。
“——賣保險的。”
才怪。
兩個小姐姐瞬間眼睛發直。
裴峙有點尴尬,反掌輕輕扣了扣石面,重複一遍:“你好,簽到。”
兩個工作人員這才反應過來,紅着臉找資料,時不時交換一下臉色,偷瞄裴峙。
簽好到之後。
“裴律師,您帶女伴了嗎?方便的話留一下她的名字,等下酒席我們好安排座位。”工作人員貼心問道。
裴峙只說:“飯我就不吃了,給教授送完禮物就走。”
男人轉身,正要往裏面走,目光和後面一個女人不經意交彙。
他斂唇,冷淡地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蔡宛喬其實已經在背後注意他好久了,确信是裴峙之後,上前寒暄道:“裴律師,好久不見了。”
她說着就挽過她旁邊一個中年男人,介紹道:“這個是我叔叔,望夏市博物館的蔡堃蔡館長,我陪他一起過來給朱教授祝壽。”
裴峙看着眼前這對叔侄,忽然就想起上次在博物館看畫展時梁又橙對他說的話——
“轉編制崗時競争上崗沒競争過別人,就辭職了。”
“蔡館長好。”裴峙微微躬身,雙手和蔡堃握手。
到底是在場面上,規矩不能少。
蔡宛喬挽着叔叔的手臂,四處張望了下,故意問:“哎,裴律師你沒帶又又來嗎?”
“……”
蔡宛喬這話打探的意思太明顯,裴峙懶得理會。
“先走了。”他只說。
行至園林正門的時候,卻聽兩個熟悉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地傳來。
“梁又橙,你為什麽要穿高跟鞋?”
“廢話,不穿高跟鞋我難道穿運動鞋?我倒是想穿,旗袍配運動鞋,反正律師界只知道我是你郭俊傑的女伴,到時候丢人的可不是我!”
“那你為什麽要穿旗袍?”
裴峙停下腳步。
園林門口的那兩尊石獅子那兒,梁又橙和郭俊傑正說着話。
女人今天穿了一身竹青色的直擺旗袍,旗袍正面繡着同色系的青色繡球,貼身的剪裁将她的身材襯托得玲珑有致。
裴峙以前從未見她從未這麽穿過,于是才第一次發現,
梁又橙五官長得其實很溫軟,皮膚又白,很有種江南美人的氣質。
——只要她不說話。
“郭俊傑,我拜托侬幫幫忙拎拎清好伐!”梁又橙拿手扇着風,她嗓音清甜,語氣裏卻帶着一絲不好惹,“當初是你說什麽園林配美女,美女配旗袍我才穿的。我家裏窮得丁當二五響,這料子還是用我媽嫁妝壓箱底的四尺絲綢裁的,我沒問你要置裝費都不錯了!”
梁又橙本身就不矮,今天又才穿了高跟鞋,遠遠看上去,看着和郭俊傑差不多高。
男人最介意身高這件事,裴峙猜,這大概也是郭俊傑問她今天為什麽穿高跟鞋的原因。
兩人一邊絆着嘴一邊往簽到處那邊走。
郭俊傑像是突然被什麽絆了一下,平路上崴了一腳。
“你扶着我點。”郭俊傑一臉便秘的神情,“我們去角落,我要弄弄我自己的皮鞋。”
梁又橙聽話地伸出手扶他,纖細的胳膊就搭在郭俊傑的上臂處。
看着兩人的親密動作,裴峙眸色深了點,不動聲色跟了過去。
角落裏,郭俊傑脫了鞋。
他朝四周鬼鬼祟祟地看了好久,才像做賊似的,将手伸進鞋裏。
但越是害怕就越是來什麽,他不小心手一抖,鞋子裏那積木一樣的東西就不小心滾落出來。
那東西滾啊滾,來到了裴峙腳下。
男人看着腳下郭俊傑的增高鞋墊,擡頭看了郭俊傑和梁又橙一眼。
朱居昌是大佬,裴峙也算是半個燕大人,和朱居昌還同是望夏人,所以在來這場聚會之前,梁又橙就做好了會在這裏遇見他的準備。
只是在這個場景下見面是她沒設想到的,她做賊心虛地看了裴峙一眼,又迅速躲開目光。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做賊心虛,好像做錯了事情一樣。
還是郭俊傑先打了招呼:“頭兒,你也來給朱泰鬥祝壽啊?”
裴峙點了點頭:“是啊。”
初秋的陽光有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冷,投射在男人鴉羽一般的睫毛上,映出一輪陰影。
裴峙盯着梁又橙,接着揚手一指,像是不認識她的,陰森森地問郭俊傑:
“這你女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