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戒不了你
“……”
梁又橙深呼吸了幾下,眨眨眼睛:“如果只是飲鸩止渴的話,那我寧願不要。”
田書宜的臉色變了變,攏攏頭發,借口要補妝離開了回廊。
回廊上只剩梁又橙一個人。
不合适的隐形鏡片讓她此刻雙眼通紅,梁又橙揉了揉眼睛,索性用手将鏡片摘了下來。
她坐在回廊的長椅上,看着不遠處三三兩兩面目模糊的人群,在這初秋的微風裏,又想起了以前。
田書宜說得沒錯,她就是個膽小鬼……
2010年的寒假,大年初一,梁又橙一大早就被媽媽從床上拉起來了。
她打着哈欠,任由家裏的傭人給她穿衣服打扮,然後就被爸爸梁匡拉出去拜年。
一出門就碰見曹培峰,曹爸和梁匡寒暄了幾句,兩人帶着孩子一起往別墅區的最深處走去。
“寒假作業寫完了沒,借我抄!”曹培峰搗搗梁又橙。
梁又橙起床氣還沒消,打着哈欠說:“你這作業從暑假抄到寒假,今年六月份就中考了,你考得上高中部嗎?”
曹培峰:“啧,你爺爺我穿開裆褲的時候就在外國語幼兒園混了,就算沒法直升,交點錢插班旁聽不就行了。”
梁又橙哦了一聲:“那行吧,不過我可提醒你,考大學公平得很,可不能交點錢插班,我的爺爺,梁培峰。”
“……小兔崽子還給老子改姓是吧!”曹培峰拽了拽梁又橙的馬尾,“考不上大學又怎麽樣,學歷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就是個錦上添花的玩意兒,”他做了個數錢的動作,“怎麽賺更多錢才是硬道理。”
曹培峰家裏是做衛浴發家的,梁又橙若有所思聽了會兒,終于開悟:“你要辍學去幫你爸造馬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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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培峰被這句話氣得差點腦溢血,直接賞了梁又橙腦瓜瓢兒一巴掌,“造個屁!老子準備去認個娃娃親。”
娃娃親?
梁又橙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從活人口中聽到這麽封建的詞。
“你十五歲了還是娃娃啊?”
“……”
啪,她腦袋上又挨了一個蓋帽兒。
梁又橙扶着腦袋,直到走到徐家氣派敞亮的大別墅,才反應過來。
她剛剛好像忘了問爸爸要去誰家拜年了。
如果把望夏市的富豪排個序,曹家和梁家在徐家面前都只能是小巫見大巫。生意人生意場,最注重關系來往,大家同住一個小區,平時逢年過節都會走動。
——一起去徐家走動。
梁又橙以前跟着爸媽去過徐家幾次,不太喜歡那個氛圍。
空空的別墅,說話都有回聲,還有徐恒伯伯那個懷了孕的老婆,沈韻沈阿姨,好像誰都不愛搭理似的。
徐家的傭人出來開門,徐恒站在門廊那兒迎客,沈韻挺着個大肚子坐在椅子上。
幾個大人圍在一起說了一些吉祥廢話之後,又把小孩子拉過來另起話題。
曹培峰和梁又橙拜年作揖,徐恒給了他們一人一個大紅包。
輪到梁又橙的時候,徐恒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對着梁匡說:“梁兄,你女兒生得好可愛呢!”
接着轉身對沈韻說:“要是你肚子裏那個小家夥也和又又一樣好看就好了。”
沈韻聽聞眼神冷淡了點,寶貝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冷淡說道:“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呢~”
“我希望是個女兒,多貼心呀。”徐恒又說。
沈韻揚揚手,指着梁又橙道:“小丫頭,你過來。”
梁又橙聽話地站在她面前。
“嗯,是比之前高些也瘦些,抽條了。”沈韻眼睫半垂,打量着梁又橙,“不過,都不好說,青春期的小姑娘最後長殘的多得是。”
梁又橙呆呆立着,其實她不知道沈韻說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只怯怯地說:“那祝妹妹長得比我更好看。”
沈韻聽了臉色突然變了,打了梁又橙的手,摸了摸自己攏得老高的肚子:“不是妹妹!”
氣氛變得有些差,梁匡一把把梁又橙扯過去,示意她閉嘴。
徐恒趕緊讓傭人出來又擺了些茶果點心,讓管家們帶着孩子去玩。
徐家別墅地下的游戲廳內。
曹培峰安慰梁又橙道:“又又,我媽說她懷我的時候也是成天又摔東西又罵人的,孕婦都容易心情不好的。”
梁又橙悶着頭不說話。
那時候,曹培峰和梁又橙都還不明白,沈韻哪是因為懷孕了脾氣不好,分明是梁又橙那句‘妹妹’才戳中了她的逆鱗。
沈韻要強了一輩子,絕對不能接受別人生兒子她卻生女兒。
——即使,她自己也是個女人。
曹培峰已經在游戲廳裏打起游戲,梁又橙覺得無聊,跟梁匡說想要回家,出了徐家的門。
說不上來是為什麽,一出門,梁又橙就開始流淚。
她也沒有回自己家,就一直在外面游蕩,一直到肚子餓了,才進了一家麥當勞。
那年不要說手機支付,甚至連智能機都沒普及。大過年的,麥當勞裏沒幾個人,梁又橙拿着剛剛徐恒給的紅包,專心致志地仰頭看餐牌點餐。
“你好,我要一個板燒雞腿堡,一份中薯,一個香芋派,還要一份麥樂——”梁又橙化悲憤為食欲,正流利地表演報菜名的時候,
她頭一低,正好看見裴峙的臉。
少年穿着麥當勞員工的統一制服,還是那副極好看的眉眼。他頭戴着黑色帽子,修長的手指放在電子屏上,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
梁又橙整個人死機了幾秒。
大年初一,整條街上都沒什麽人,他一個高中生,阖家歡樂的日子,卻在這兒打工。
“——麥……麥樂雞塊,再要一個甜筒。”梁又橙強裝鎮定地說完。
“還吃挺多。”裴峙咕哝了句。
“……”梁又橙快速瞪了他一眼,又迅速挪開目光。
裴峙動作很熟練,在屏上點好餐品:“還有嗎?”
梁又橙搖搖頭,裝作不認識他:“謝謝哥哥。”
裴峙打好小票,又從櫃臺下面拿出一個玩具:“送你的。”
一個黃色的哆啦美,哆啦A夢的妹妹,一按後面的發條,就會咕叽咕叽地往前走。
——應該是兒童套餐裏會送的玩具。
“我又不是兒童,我不要。”梁又橙說。
“不是兒童就不能玩了?”裴峙霸道地塞到了她手裏,“拿着,去員工專區那兒等我。”
等待出餐的時候,梁又橙坐在餐凳上,看着手裏的哆啦美發呆。
她是大年初一不開心就可以點一大堆食物的大小姐,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金錢和寵愛。
可裴峙不是。
梁又橙突然覺得,裴峙應該也不想在這個場合看見她。
她不是可憐他,她只是覺得——
他們應該在學校裏相遇,而不是在麥當勞。
他們應該是平等的同學,而不是付錢的顧客和兼職的店員。
所以,說不上來是出于什麽原因,梁又橙手裏捏着哆啦美跑出去了。
只不過還沒跑幾步,身後就傳來裴峙叫她的聲音。
梁又橙跑得更快了點。
沒過幾秒,她的外套帽子被裴峙輕易地抓住。
少年拎着她像拎着一只小鹌鹑,靈巧地将她調了個個,沒好氣道:“跑什麽?!”
梁又橙就睜着她那雙黑玉一般的眼睛,抿唇不說話。
裴峙看見她臉上的淚痕,直接消了氣,柔聲道:“不記得我了?”
梁又橙點頭又搖頭。
“……幾個意思?”
“就,”梁又橙眼睛轉了轉,啞聲道,“剛剛才認出來。”
這謊撒得極沒水準,不過裴峙沒計較,蹲下身子,幫她把外套拉鏈拉好,帶着她回了餐廳。
一進門,暖風就包裹住梁又橙。
員工就餐區的那張桌子上,靜靜放着一個藍色的哆啦A夢。
原來,他自己還偷偷藏了一個。
裴峙把她點的東西拿過來,幫她拆開包裝,細心地幫她擠蕃茄醬。
梁又橙吃着漢堡,說起剛剛在徐家發生的事,每一句都重複給裴峙說。
裴峙聽着,沒什麽表情,但間或會點個頭,算是給他回應。
“曹培峰說,孕婦經常心情不好,可是,心情不好就可以發洩在別人身上嗎?”梁又橙問。
“不可以。”裴峙很認真地說,“所以她不對。”
“就是嘛!”梁又橙努着嘴,突然覺得自己一直憋的那口氣立刻就釋放了。
曹培峰叫她理解、叫她體諒沈韻,梁又橙不是做不到,可他卻從沒有先說,錯的是沈韻。
情有可原也是錯了。
裴峙笑了笑,盯着她老半天,用紙巾給她擦眼淚:“但你可以。”
?
梁又橙還在吃漢堡,含糊不清地問了一句:“可以什麽?”
少年雙手抱拳,靠在椅子上。他的樣子不太正經,伸手摁了摁哆啦A夢後面的發條。
哆啦A夢咔噠咔噠在桌子走起來,圍着哆啦美轉圈圈。
裴峙音調懶懶的,手支在下巴那兒随意說:“以後你心情不好,就來找我好不好?”
梁又橙先是下意識點了頭。
她吃了口漢堡,然後才反應過來,含糊不清地問:“不對啊,找你幹嘛?”
裴峙看着面前擺了滿桌的食物,直起身,又按停哆啦A夢的發條。
藍色的哆啦A夢帶着他的百寶袋,恰好就停在梁又橙面前。
那個無所不能的哆啦A夢就在她眼前。
無所不能的,好像不僅僅是哆啦A夢。
“我不是別人,我讓你發洩啊。”少年摸着她的頭發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