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梁又橙嗓子發緊,清了清喉嚨只說:“你是第一個。”
“……”裴峙沉默了會兒,把手表摘下來,“那你現在幫我換。”
幹這行久了,梁又橙習慣随身帶一些小工具。換表帶這活計很簡單,她從帆布包裏拿出一些螺絲刀,就在客廳換起表帶來。
裴峙從房間裏拿了一盞臺燈出來。白織燈光下,她深棕色的頭發傾瀉下來,泛着光澤。
梁又橙從小的頭發就不是純黑,上高中的時候甚至還被教導主任錯抓成染頭先例。她忘了帶皮筋,此刻長發就時不時耷拉到眼前一绺兒,很影響工作。
“你家有沒有皮筋啊?”梁又橙問。
裴峙指了指自己的短發:“你覺得可能有嗎?”
梁又橙點點頭,将頭發挽到耳後,繼續工作。
“梁又橙,你有話就直接問,不用這麽拐彎抹角的。”男人突然說。
?
梁又橙:“我有什麽話?”
“我沒交過女朋友,無論是在美國還是回國後,這房子除了你,也沒別的女人來過。你問我有沒有皮筋,不就是這個意思嗎?”裴峙吊兒郎當地說。
“???”
“……”
梁又橙是真的很佩服裴峙的聯想能力。
一口大鍋扣下來,她終于放棄忍耐,擡起頭,黑黢黢的眸子盯着他:“那你為什麽不交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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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峙那副輕佻的神情依然沒變:“你猜?”
“……”跟他聊天能把自己氣死。
梁又橙只低頭工作。
頭發又不聽話地垂下來了。
她莫名地火大。
于是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重了點。
再一次挽頭發的時候,梁又橙卻突然覺得後面的長發被托了起來。
扭頭,裴峙不知何時已來到她旁邊,手裏正捧着她的頭發。
他的動作很輕,輕輕為她劃起她額前礙眼的頭發,語氣裏卻遠不像他動作那般溫柔:
“梁又橙,你是換表帶還是砸桌啊?”
“……”
“我幫你托着頭發,你好好幹活。順便,友情提醒一下,我這表八位數。”
“……”
梁又橙的動作輕柔了點。
他們離得極近,她的頭發此刻似乎變得極為敏感,能細微感受到男人手上的每一次動作,甚至連他掌心的溫度都能傳導到她心裏。
就這樣,裴峙舉着梁又橙的長發,一動不動,直到她換好表帶。
“換好了,你試試。”梁又橙把表遞給裴峙。
裴峙甩了甩自己的手臂,十分理直氣壯地說:“你頭發太重,我手酸,你幫我戴。”
“……”
反正什麽都能甩鍋到她身上就是了。
梁又橙幫他戴着表,手指就不可避免會碰到他的肌膚。
裴峙皮膚是那種冷白色,白熾燈下,顯出玉一樣的質感和光澤。
他手的溫度也和玉一樣冷。
“這表是我師兄送的。”裴峙兀自說,“就小朱霁的爸爸。”
梁又橙嗯了一聲,說:“你以前就認識朱老一家啊。”
裴峙點頭:“朱霁父母生前在美國做律師,在麻省執業。我剛到波士頓那會兒,人生地不熟,又沒錢,只能去黑中餐館打小黑工,他們沒少照顧我。”
梁又橙的睫毛似蝶抖動,說話也有一些不流暢:“你以前在美國……過得怎麽樣?”
裴峙擰了擰手腕,語氣有些飄忽:“梁又橙,你想知道什麽?”
他忽然又笑了笑,眼神變得深沉濃郁起來:“我在美國過得好不好,跟你沒關系吧。”
“……”
氣氛不可避免地一沉到底。
一陣電話聲響起,是裴峙的手機。
他接起來,電話那頭是八戒,說老婆要生了,他現在人在産房外面等,老婆已經進去很久了,也沒什麽動靜,有些害怕就給他打了電話。
“你別自己吓自己,我現在過去。”裴峙挂了電話。
幾乎是同時,梁又橙也在典當行的工作群裏收到了八戒的微信。
兩人默契地一同往外面走。
到衣帽架上拿開衫的時候,梁又橙不小心碰到裴峙的手。
那玉溫潤,卻也很冷。莫名有電,她遲鈍半秒,迅速收回手。
裴峙随手撈了件衛衣套在身上,掀起眼皮,眼中的光影垂下半分,只沒頭沒尾地說了句:
“梁又橙,波士頓确實常常下雪。”
梁又橙上高二的時候,裴峙在燕平大學念大一。
那年寒假,他從燕平回來,在新東方的sat沖刺班門口等梁又橙下補習班。
那幾年望夏天氣都反常,已經好幾年冬天都未曾下雪,在沒有暖氣的望夏,風仿佛能割進血液裏。梁又橙生平最恨這種天氣,沒少罵老天爺脫褲子放屁,光降溫不下雪。
兩個人在大街上走着,梁又橙吃着裴峙給她買的烤紅薯,呼吸都帶着白氣,小鼻子被凍得通紅。
“我以後想去一個冬天一定會下雪的地方上大學。”梁又橙信誓旦旦地說。
裴峙想了想:“那去美東吧,波士頓就不錯。聽說,那裏每年都會有雪暴。”
……
去醫院的路上,梁又橙坐在裴峙車裏,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想起來這個片段。
産房門口。
長廊兩旁的椅子上,八戒正握着一串佛珠,閉眼振振有詞地念着南無阿彌陀佛。
曹培峰已經到了,就坐在八戒旁邊,手裏拿了本破舊的星座百科大全讀着。
“醫生怎麽說?”梁又橙問八戒。
“護士出來過一次,說頭還沒出來呢。”八戒焦急地看了看表,“這都進去好幾個小時了。”
“哎,”曹培峰見怪不怪地擺擺手,“這不正常嗎!我見過生三天三夜的都有。”
八戒臉色更差了,梁又橙打了曹培峰胳膊,叫他閉嘴。
曹培峰扁扁嘴,轉頭看見裴峙,連忙叫他坐在梁又橙旁邊。
裴峙只是站着,看了眼八戒細心問:“弟妹和孩子出來要用的東西準備了嗎?”
八戒一拍腦袋:“忘在家裏了。”
“現在回去怕來不及,我直接去醫院超市買一份好了。”裴峙說着就又走了。
梁又橙見八戒依舊緊張,看了看手機,安慰道:“別緊張了,你不是不想要個處女座的孩子嗎?老天爺這是實現你的願望呢,你放心,十二點一過,你老婆立馬就出來了。”
八戒趕緊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又開始天靈靈地靈靈地禱告,說只要母子平安,別說處女座了,處男座都行。
“……”
曹培峰翻着他的星座書,悠悠地說:“我說八戒啊,你老婆還算好的了。我跟你說的那個生了三天三夜的孕婦,好家夥,羊水栓塞,為了生小孩人差點沒了。”
“而且啊,好不容易小孩生下來了,那小孩子也沒活下來,胎裏帶來的弱氣,沒幾個月就夭折了。”
梁又橙狠狠擰了他一下:“你是不是有病,嘴巴賤不賤,這時候提這個幹嘛!”
曹培峰吃痛:“我是說,八戒老婆身強體壯,一看就跟沈阿姨那會兒不一樣,肯定會平安的。”
八戒随口問了一句:“羊水栓塞可不是什麽小事,那人是你們倆認識的熟人啊!”
“就裴峙繼母呗。”曹培峰嘴快,執意道,“上次又又攔着不讓我說,裴峙親爹是望夏首富徐恒,多的事兒你也不用知道了。反正,你孩子有裴峙做幹爹,以後還愁什麽,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地等待,”
“等待裴峙給他幹兒子包個大紅包。”
被裴峙身世着實震驚到,八戒成功轉移了注意力,确實不再像之前那麽着急了,追着曹培峰開始八卦。
梁又橙不想聽,起身去了走廊另一頭看天空。
秋天的夜空很高、很空,間或有一兩顆星星閃爍。
明明還是秋天,她卻居然莫名開始想知道,
今年望夏會不會下雪呢。
手機在此刻響起來,是裴峙的電話。
梁又橙接起來,兩人都沒有先說話。
兩人的氣氛從剛才還在裴峙家的時候就有些不對。
說冷戰談不上,說較勁更不是。
大概只是因為,他們都默契地對過去避而不談,所以在往事陡然被撕裂在眼前時,都有些無措吧。
“東西買好了嗎?”梁又橙開口,等同于先向他搖了白旗。
裴峙嗯了一聲,不過嗓音裏明顯帶着點無奈,甚至還有尴尬:“你能過來醫院超市一趟嗎?”
醫院24小時的超市裏,一個男店主正和裴峙站在貨架前面面相觑。
看見梁又橙來了,男店主如獲救兵,大喊道:“你一大男的,早知道拉着你老婆一起來嘛!”
裴峙臉色倒是如常,就是聲音有點甕。
他只想快刀斬亂麻,把店主的話像噪聲一樣屏蔽掉,把梁又橙拉過來,指着貨架上一排排的護理巾道:“怎麽買?”
産婦生産後需要和衛生巾差不多的護理巾,梁又橙挑了挑,最長的和最短的都選了幾個。
男店主:“小姑娘,你怎麽挑的,我學學,不然以後我一個人看店,人家來買我又不知道怎麽辦了。”
一旁的裴峙拿着護理巾像拿着個燙手山芋,他正要過去結賬,卻被男店主一攔:
“你那麽着急幹嘛,趕着去投胎啊!留下來一起學。”
?
裴峙:“我不用學。”
“不用什麽不用!你去收銀臺也沒人給你結賬!”男店主指責道,“你倆以後不生孩子啊,你以後不給孩子媽媽買這些東西啊?你這男人長得挺好看的,怎麽這麽沒擔當。”
“……”
梁又橙也有點尴尬,撓了撓腦袋,只簡短說護理巾有不同材質和長度,以及有些護理巾上會标使用時長,可以供顧客參考購買。
結賬的時候,男店主一邊掃碼一邊還在喋喋不休:
“兄弟,不要以為自己是帥哥,就能為所欲為了,你老婆這麽漂亮,你不好好對她,她遲早跑了。”
“還有啊,不會伺候老婆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最完美的男人就是我這樣的,又會養家又會做家務,你跟我比差遠了。”
“我跟你說啊,以後你老婆生小孩,你一定要給她買最好最好的東西,別省那三兩猴兒錢。”
“……”
店主一連串機關槍輸出,裴峙根本沒找到機會反駁店主,于是只是對梁又橙說:“你先去外面等我。”
“怎麽,嫌我在你老婆面前罵你搞得你沒面子啊?”店主啪地一按回車,“一共五百八,支付寶微信?”
“支付寶。”
裴峙拎好東西,剛走出去幾步,不知道為什麽,卻又折回來了。
“我其實是想說,您罵得挺對的。”
男店主一愣,大概是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如此虛心之人,只說:“那你老婆以後生小孩,還來我這兒買東西呗。”
裴峙:“一定。”
男人還是那副冷靜理智的樣子,就是耳朵莫名其妙紅了。
“那麽,就借您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