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九月下旬的望夏,臨近午夜,風裏帶着點蕭瑟。

梁又橙将手揣進口袋裏,靜靜看着超市那邊。

隔着玻璃窗,裴峙正在一件件把東西裝進塑料袋裏,收銀臺的店主一邊掃碼一邊喋喋不休,裴峙偶爾嘴巴動動,多數情況下只是點頭。

離開的時候,她看見裴峙笑了笑,然後把店主弄得一愣。

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裴峙挑開簾子,拎着幾個塑料袋出來。

梁又橙立在醫院裏一棵桂花樹前,無言地看他朝自己走過來。

秋意正濃,隐隐約約有月桂的香氣傳來,隐蔽卻又無處不在。

裴峙出門出得急,于是他淺藍色的正裝襯衫外面胡亂套着件綠色的衛衣,不過卻并不違和。他年紀并不大,但或許是因為他職業的緣故,梁又橙很少看到他穿休閑裝。

——她突然又感受到他那種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感。

“又看我看入迷了?”

男人的一句話讓梁又橙回過來神來。

她有點囧,慌亂地攏了攏頭發,伸手就要幫裴峙提袋子。

裴峙卻并不松手。

兩個人扯了一會兒,她的手不可避免又碰到他。

“兩次了。”男人語氣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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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又橙:“什麽兩次?”

裴峙:“算上出門換衣服那次,你一共碰我兩次了。”

“……”梁又橙動作立刻頓住,把手縮了回去。

這人,是有潔癖嗎?

沒想到裴峙只是牢牢拿着袋子,留下一句:“還是那句話,我知道我好看,但麻煩對帥哥收斂一點,控制一下你自己。”

梁又橙:?

梁又橙:“……”

兩人一前一後在醫院的小路上走着。

裴峙手上各拎一個塑料袋,肩上還抗了個荞麥枕頭,一旁的梁又橙兩手空空,活脫脫一個甩手掌櫃。

到了産房,八戒老婆還沒出來。

曹培峰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聽見動靜醒來,手上的星座書掉下來。

“你們回來啦!”曹培峰擦擦口水,撿起地上的書。

梁又橙放下東西去上洗手間。裴峙坐在八戒旁邊,陪他一起等。

曹培峰這時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問:“裴律師,你是什麽星座?”

裴峙打量一眼他,目光游移在他手上的星座書:“天蠍。”

“天蠍。”曹培峰迅速翻着書頁,想起來什麽又自言自語道,“糟糕,又又是什麽星座來着。”

他翻開手機,正要找日歷。

“四月二十一,金牛。”裴峙說。

“哦對對對,金牛,還是你記性好。”曹培峰啐了口口水,嘩啦啦翻着書。

“找到了!”他大聲念叨,“蠍子和牛兒,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星座。他們彼此排斥卻又互相吸引,酸堿中和,是愛是恨,很難判斷!記住,要點燃牛兒的愛火,必須對她坦白并且發起猛烈攻勢!”

“不過令人沮喪的是,牛兒可能對蠍子的追求毫無反應,甚至會産生反感,綜上,蠍子和牛兒2019年的配對指數是百分之二十,2019年的配對建議是——”

“明、年、再、配。”

“你這是什麽破書?!”裴峙皺眉,搶過星座書,不信邪地看了會兒,然後把書甩到曹培峰胸膛上,

“少看點地攤貨。”

“……”

梁又橙回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十二點。

八戒盯着走廊上的表,眼睛一眨也不眨。

即将轉鐘的時候。

咔噠一聲,護士從手術室走出來,手上抱着個奶香奶香的小娃娃。

“孕婦老公呢,女兒,七斤六兩。”

八戒此刻站起來,看着護士懷中的小嬰兒,碰也不敢碰,抱更不敢抱。一個一米八二百斤的壯漢,此刻也不知道激動還是怎麽回事,嘤嘤嘤地哭了起來。

曹培峰坐在椅子,十分嘴賤地說了句:

“我就說關公不管這事兒吧。八戒這關系找錯了哭也沒用,白搭,他女兒還是個處女座。”

“……”

“其實我覺得處女座也沒啥不好的吧。”去收費處的途中,梁又橙說。

八戒老婆推出來之後,八戒陪着媳婦去了病房,曹培峰跟着護士去了育嬰房看娃。梁又橙和裴峙則拿着各種票據去了收費處幫八戒繳費。

“我好多朋友都處女座,星座書上有時候就喜歡瞎寫。”她還說。

裴峙深以為意,點了點頭。

深夜的醫院,夜間收費處依然排了不少人。

隊伍中間,一個穿着校服的男孩子拿了一堆票據,正在用手機一張張算金額。

少年身形瘦削,頭發理得幾乎是板寸,五官倒是長得極好,就是眉眼間透着一股畏懼瑟縮。

裴峙看着他的校服說了句。

“外國語的。”

梁又橙嗯了一聲,冷淡地看了一眼男孩,一聲不響地排在隊尾。

輪到男孩了,他把單據一股腦地塞進窗口,只換來裏面一句:

“小夥子,你這醫保卡欠費了。”

“怎麽可能呢?”男孩子一下就焦急起來,“我才讓我舅舅充了錢的。”

男孩說着就打開手機打電話。

隔着手機,梁又橙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只聽見少年聲音一陣高過一陣。

“舅舅,你不能這樣。”

“我媽媽現在這樣,你們不能不管她。”

“那是我爸爸用命留下來的錢,你們不要太過分。”

“……”

罵人都柔柔弱弱的,一股書生氣。

窗口裏面收費的醫生見了,同情道:“那我先給你辦賒賬,你過幾天再補上。”

男孩聽見了忙千恩萬謝地朝窗口鞠躬,挂斷了電話。

他左手拿着手機,右手拿着收據往外走,目光不經意和梁又橙撞上。

再然後,如同雷劈一般,被釘在原地。

排隊的隊伍向前挪動着,不知道是誰撞了他一下,男孩失去平衡坐在地上。

他手裏的票據亂飛,有一張落在了梁又橙腳邊。

她那雙黑玉似的眼睛變得更濃郁幽深了點。

裴峙先幫他撿起票據,梁又橙而後才彎腰,也幫忙撿起來。

少年反應過來,只走到梁又橙身邊,連手都在抖。

梁又橙很淡地笑了下,并不說話,和裴峙一起,把單據遞給他。

“謝謝哥哥。”男孩先看了一眼裴峙,而後才舔了舔唇,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扭頭繼續說:“謝謝……姐姐。”

梁又橙果斷搖了個頭,随即開始玩手機。

少年離開後。

裴峙卻發現他并沒有走遠,只遠遠地躲在角落裏,偷偷看着梁又橙。

“你們以前認識嗎?”裴峙于是問。

“不認識。”梁又橙很冷淡,死死捏着手機。

順着裴峙眼神的方向,她也看見了角落裏的少年。

目光交彙,少年立刻面露窘色,倉皇離開了。

“或許是看我長得好看吧。”梁又橙不太正經地說。

“……”

八戒媳婦娘家不在望夏,朋友也不多,照顧她的任務落在了梁又橙身上。

這天幫戒嫂辦好出院手續後,梁又橙拿着八戒送的紅雞蛋回了典當行。

國慶檔口一向是典當業的旺季,國慶節前這幾天,典當行裏基本是二十四小時輪轉的狀态。

阿峰典當行裏,小米已經理貨理了一上午,一口氣吃了三個紅雞蛋。

梁又橙在櫃臺裏算賬,門口響起‘歡迎光臨’的電子聲。

小米放下的活計去迎賓。

蔡宛喬一進來,沒理小米,獨自來回在典當行走了幾圈,打量了好一會兒,走到櫃臺那兒,朝梁又橙咳了咳。

“是你啊。”梁又橙頭也沒擡,“看貨拿貨?”

蔡宛喬嘴巴翕張了下,雖然是求人,但還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我來請你幫個忙。”

“不幫。”

“……”蔡宛喬臉上有點挂不住,“我都還沒說是什麽忙。”

“什麽忙都不幫。”

“……”蔡宛喬跋扈慣了,此刻氣得爆炸,但也只得強忍下脾氣,折腰道,“又又,我知道你專業過硬,博物館考核也常年第一,朱霁家的那個花瓶,我怎麽修都有點問題,你能不能……”

她話故意說了一半,等着梁又橙接茬。

但梁又橙算完手上這筆帳才緩緩擡頭,只抛出一句:“蔡宛喬,我叫梁又橙,不叫梁多福。”

蔡宛喬:“哈?”

梁又橙聳聳肩:“朱霁那小姑奶奶是你這種人招架得了的嗎。我上次就讓你自求多福,我又不是多福,你求我也沒用。”

“……”

聽着這莫名其妙的冷笑話,蔡宛喬像是受了奇恥大辱,直接破防。

“梁又橙,你不要太過分,拽什麽拽啊,你以為就你一個人厲害嗎?”

“随便咯。”梁又橙悠閑地接了杯水,“博物館的其他同事,雖然比不上我,但也不差,你找他們咯。”

梁又橙太知道蔡宛喬為什麽獨獨來找自己的原因。

無他,她叔叔蔡堃做行政太多年,修複技術早就不行了。而博物館全館都知道蔡宛喬是關系戶,她要是再找同事幫忙,就更加坐實自己是個草包的事情。

梁又橙已經離職,和博物館再無瓜葛,就算日後怎麽編排蔡宛喬也能用一句私人恩怨遮掩過去,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選。

蔡宛喬立在原地不肯走。

“梁又橙,我上次說過,你進出朱家,要是成為朱家的紅人的話。”她刻意頓頓,暗示道,“你跟裴律師的關系應該也能更進一步吧。”

梁又橙叢容地喝了口水:“我和他什麽關系?”

“別裝了。”蔡宛喬擠眉弄眼,“大家都是女生,你那點小心思我會看不出來,沒什麽不好承認的,裴律師條件那麽好,我也心動。”

梁又橙搓了搓鼻子:“那你還真是誤解了。”

“我和裴律師呢,就是單純的金錢關系。”

“而且呢,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追人了。”

“我,梁又橙,就算是一輩子單身、當寡王,都不可能對裴峙心動。”

“我和他,如果非要有什麽不純潔的男女關系。”

“也只能是——”

“他倒追我八百年愛我愛得要死,而我——死都不會同意的關系。”

梁又橙這一通豪情萬丈震耳欲聾的演講剛一結束——

“歡迎光臨。”

門口的自動感應器又響起毫無感情的電子女聲。

再然後,像是報幕似的,大幕拉開,裴峙從門外走進來。

“……”

梁又橙本來正在喝水,一看見他,想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也不知道他聽到多少,劇烈地咳嗽起來,差點沒把自己嗆死。

裴峙站在櫃臺,身上穿了西裝,手裏拎了一只公文包,應該是抽空來的。

他走到梁又橙面前,抽了一張面巾遞給她。

“呃……謝謝。”梁又橙擦擦嘴巴。

“不謝。”

男人彎了彎唇,在典當行內逡巡了一圈。

見他面色如常,梁又橙舒了口氣。

只不過下一秒,男人擡起眉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問:

“聽說,我愛你愛得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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