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戒不了你
晚上八點半,梁又橙和裴峙走出了陶藝館。
沒逮到李亮,但重新過了一把制陶瘾,梁又橙覺得今天還不算太差。
時間還早,梁又橙想在附近逛逛,于是裴峙帶她去了附近的燕平大學。
時值冬夜,燕平園子裏沒什麽綠色,主道學生不多,間或有一兩個行人經過,也是衣裝繁冗、行色匆匆。
兩人走到一處公告欄前。
公告欄裏張貼着各種各樣的布告,梁又橙看着一張寫着“南宋時期文人繪畫集錦研究”的講座宣傳單。
很可惜,時間已經過了,不然她說不定還能蹭着聽聽。
“蔡宛喬她叔叔要退休的事情,你知道嗎?”裴峙突然說。
梁又橙點點頭。
蔡堃擔任館長也有快十年了,這幾年望夏博物館在他手裏并無長足發展,于是到了任期文旅局也就不再續約,讓他光榮退休。
裴峙:“還想回去嗎?”
話音剛落,梁又橙仰頭深望了男人一眼。
還想回去嗎?
隐晦但也直接。
他不避諱,不體諒,卻每次都能明白她內心藏得最深的渴望。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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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又橙搓了搓鼻子,沒有回答。
幾乎是下意識的,裴峙将梁又橙的圍巾掖得緊了些。
羊絨圍巾呲啦一下帶起一些靜電,男人的手不經意間碰到她臉,明明冰得很,卻反而像是跟火柴,蹭地一下,把她的臉點着。
梁又橙立刻躲開,避開這種接觸。
裴峙的眸色深了些,手停頓半刻,很快收了回去。
他接着指了指不遠處一處光亮:“我去便利店買點東西,你先去那邊室內籃球場等我。”
一進籃球館,梁又橙立刻被溫暖且青春的氛圍包圍。
球場正上演着一場籃球賽,場下圍了裏外好幾層,前排的女生統一穿着短裙助威舞動。
年輕就是不怕凍。
梁又橙擠到人群裏,和女生們聊起來,沒一會兒就混熟了,為首的啦啦隊長甚至還給了她一個呲花球。
一縷碎發又耷拉下來,梁又橙将馬尾散了重新梳。
“哇,你這皮筋是c家的嗎?”隊長眼睛發光。
梁又橙看着手腕上的黑皮筋,想都沒想:“沒沒,盜版。陶藝館批發的。”
奢侈品品牌一向等級森嚴。紅血藍血泾渭分明,每個品牌主線副線更是區別明顯:珠表為重,箱包五金次之,再是衣帽鞋衫,其他的基本是智商稅,更不要說發飾這種全是品牌溢價的東西了。
無印良品十六塊四個的黑皮筋她都大呼搶劫。
有人買這種玩意兒純屬腦子被門夾了。
綁好馬尾,呲花球上手,梁又橙熱情直接上升了一個度,雖然看不清臉,但男色在前,她瞬間覺得腰不酸腿不疼了,連感冒都被這滿籃球場的雄性荷爾蒙治好了。
“哇!”
“哇哦!!”
“哇哦哦耶!!!”
中途有兩個女生從外面進來,梁又橙站在旁邊,不經意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就剛剛便利店遇到的啊,卧槽,老娘他媽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帥的。”
“真的假的?有照片嗎?”
一個女生點頭就打開手機。
大概是因為女生表情太過信誓旦旦,又或許是梁又橙太過色迷心竅,她下意識地朝屏幕偷窺了一眼。
淦。
貼什麽防窺膜啊!!
“我靠,是有點帥哎,想見真人。”只聽另一個女孩對着手機說。
“我帶你去啊,就是不知道還在不在。”
再然後,場上突然進了一個球,場下一下歡騰起來,梁又橙再聽不清兩個女生的竊竊私語,只看見她們雀躍着拉着手跑了出去。
比賽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梁又橙心神重新回到賽場。
中場休息,拉拉隊也下場換服裝,一些女孩子趁機給隊員送水。
來看籃球賽的女孩子,多多少少都帶着點別的心思。拉拉隊長大概把梁又橙也當成了這類人,臨走前直接給了她一瓶水,還叫她別害羞。
“……”
梁又橙手上拿着水,打開正打算自己喝,只看見剛剛那兩個女生又從外面跑進來。兩人手纏在一起,一個激動地說是吧是吧,就是很帥吧,另一個瘋狂點頭。
梁又橙捏了捏礦泉水瓶壁,聽兩個女生花癡了好一會兒,猶豫了一下,決定加入讨論。
她一向自來熟,在一個女生說“我剛看見他出了便利店也往這兒走了”這句的時候,果斷加入話題。
——“真的嗎?帥哥啊,真有你們說的那麽帥嗎?哪裏哪裏,能不能也給我看看?!!!”
手握手機的女生想都沒想,像是為了證明自己品味似的,果斷把手機推到梁又橙面前。
然而還沒等到梁又橙脖子往前面湊,外套的帽子被人直接提起。
“再帥又跟你有什麽關系?還學別人送水?”頭頂上一個不悅的聲音響起。
擡頭,她看見裴峙的臉,冷得比北風還要凜冽。
梁又橙正想說誤會了,但看見他的臉色,瞬間閉嘴。
男人穿着駝色的羊絨大衣,敞着口,裏面是黑西裝。西褲勾勒出他的腿形,直且精瘦,一看就是勤于鍛煉的結果。
和這幅絕美畫面唯一不搭的,大概就是他手上拿着一雙還沒拆掉标簽的女士手套,還有一個便利店的塑料袋,裏面裝了個紅薯,還在冒熱氣。
裴峙的出現似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本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還在球場上那幾個主力身上,結果現在全部朝這邊看過來。
而剛剛那兩個女生看着手機裏的照片,又看看近在眼前的真人,喜色滿眼都藏不住。
沒理任何人,裴峙拉着梁又橙帽子往外走。
兩人直走到再也看不見籃球場燈光的地方。
裴峙把抽繩手套挂到梁又橙脖子上,粗暴地給她穿好,又把紅薯掰開,放在她手裏。
梁又橙眨眨眼,拿起左手那半只,嗷嗚吃了一口。
男人整張臉都寫着無語:“叫你捂着暖手,沒叫你吃。”
“……哦。”
或許是還在氣頭上,裴峙走路的步子很快,梁又橙一個停頓,他就已經走出去好遠。
小步跟上他,梁又橙擋在他面前。
她把右手那半只紅薯遞給他,然後,只說了一個字。
“甜。”
“……”
越入夜風就越冷,女人臉凍得微微泛紅,像是東北林間剛上市的粉紅凍桃,冰霜底下,是一眼可見的甜美香甜,充滿欲感。
明明她只說了一個字,但裴峙心裏那團無名火瞬間就消了大半。
他接過那半個紅薯。
梁又橙找補道:“科學表明,多看一些年輕的肉.體,有助于心情愉悅,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裴峙:“我還不夠你看?”
“……”
梁又橙誠實道:“這不是多多益善嘛。”
裴峙的步子又快起來。
梁又橙小跑過去,追着他問:“我可以看你嗎?”
沒有回應。
“還是,你其實是想叫我看你?”
“……”裴峙像是被纏得煩了,“随便。”
梁又橙點點頭:“哦。”
她覺得這就是可以看的意思。
“但你老了。”她又說。
裴峙:?
“校園裏的男生有着一種不一樣的氣質,那種氣質——”見裴峙臉色越來越黑,梁又橙沒再說下去,小心翼翼問出真正想問的,
“——裴峙,你大學時候什麽樣?”
裴峙捏着那半塊紅薯,抿了一口:“怎麽?你現在想知道了?”
他話裏意有所指,梁又橙猜不透。
只是霎然想起,
他們好像曾經約好,要一起去波士頓。
今天天上沒有月亮,只有昏黃的路燈。
梁又橙點了點頭,裴峙沒再回應。
她也看不清他表情。
只是快走出園子的時候,才聽見他說。
“我渴了。”
梁又橙看了看剛剛被自己放在大衣口袋裏的礦泉水,脫了一只手套,試探着把水遞給他。
“水,送你?”
“水,以後只準送給我。”
裴峙沒好氣地接過,灌了幾口。
然後才說:
“你,以後也只準看我。”
回到酒店是十二點。
梁又橙訂好回去的機票,迷迷糊糊,忽然又想起以前。
裴峙會上燕平大學這件事,本來沒有任何懸念。
全國最好的大學就那兩所,不是燕大也是燕大隔壁那所。
梁又橙一直是這樣以為的。
轉折發生在梁又橙高一那年的冬天。
外國語在競賽這塊并不上心,連個正經的競賽教練都沒有,裴峙卻在那年的CMO摘了個金牌回來。
本來以為他會順勢進入國家集訓隊,但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消息,說裴峙退隊了,還說他連保送的名額都放棄了。
梁又橙聽到這個八卦的時候,正在裴峙的大喜報橫幅下面喝奶茶。
她一口奶茶噴在曹培峰臉上。
“……反應這麽大,孕吐啊?”曹培峰爆炸,要跟梁又橙幹仗,被旁邊的班長和田書宜拉開。
班長還是那副慣有的禮貌儒雅樣子,意有所指地淡淡道:“我想,或許是裴學長怕了吧。”
梁又橙:?
“人家競賽生從小就開始訓練了,據我了解,都是華羅庚金杯迎春杯還有高聯一場場比賽打過來的,裴學長這種半路出家的,能摘金恐怕也就是運氣好,再到外面去,指不定被吊打成什麽樣呢。”
“不過也是能理解的。”班長拍拍梁又橙的肩,語重心長,“畢竟虛榮的人要維持不屬于他的神格,确實是很難的。”
田書宜嘬着同款奶茶:“可我怎麽聽一中競賽班的人說,裴峙隊內排名是前三呢,名聲在一中都傳開了。”
“……”
“害!”曹培峰擦着臉,“去一趟集訓多浪費時間啊,外國語買裴峙進來不就是為了他高考的那個分。學校野心大得很,要的是市狀元甚至是省狀元,為一個不知道結果的競賽分心耽誤高考,你當胖頭蠢啊,肯定是壓着不讓——”
“——喂,兔崽子你幹什麽去!”曹培峰對着突然怒氣沖沖跑走的梁又橙叫道。
教導主任辦公室。
梁又橙想也沒想直接破門而入。
她的憤怒情緒在看見教導主任那張嚴威并施的臉迅速萎靡。
教導主任外號胖頭,因為臉大頭大耳朵大,像只肥美的胖頭魚。
胖頭被她這架勢唬住,手裏還拿着高一的月考成績冊,問:“梁又橙,你幹嘛?”
梁又橙手裏拿着剛喝了一半的奶茶,抖了一會兒,大喊道:“老師,我想學競賽!”
辦公室靜得很,這句話落下來,像是有回音一般,一波波又傳回梁又橙耳朵裏。
胖頭的眼珠睜大又滾動幾下:“你再說一遍?”
梁又橙此刻恢複了些理智,咽了咽口水,道:“天賦人權,既然有學生對競賽有興趣,那麽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學校都沒有權利壓迫,因為他參加比賽的權利就不應該被剝奪。”
“好家夥,還知道天賦人權呢!”胖頭吹了吹胡子,從椅上站起來,把手上的月考成績單揚到梁又橙臉上:
“梁同學啊,你這種求知精神是值得表揚的,但是老師希望你不要着急,不要因噎廢食。你現在要考慮的是數學怎麽及格,而不是嚷嚷着學什麽競賽,要求學校圓你的白日夢。”
梁又橙顫顫巍巍地撿起自己那張血紅的成績單,從分數裏看出四個字:
自取其辱。
她擡頭看看胖頭,又從他臉上讀出四個字:
你沒事吧?
被這麽鬧一出,胖頭來了氣,開口準備罵人,這時門外卻響起敲門聲,于是揮手讓梁又橙趕緊走。
“想學競賽?”
梁又橙走出去,門口響起一個聲音。
擡頭,裴峙一手放在門板上,一手窩着幾張資料,模樣随意又桀骜。
男生今天沒有穿校服,而是穿了一件全黑的沖鋒衣,拉鏈拉到喉結處,露出半截冷白的脖頸來。他下身是一條束腳單褲,配一雙全白板鞋,幹淨又清爽。
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他,梁又橙有點慌,第一反應是藏起自己的成績單,但還是被裴峙先一步抽走紙張。
裴峙看了看成績單,像是要故意逗她似的,繼續把句子補全:“想學競賽,我教你啊~”
“……”
剛才和胖頭的對話他全都聽到了。
梁又橙氣得想死,咬牙切齒小聲道:“還給我!”
少年身上有種凜冽的洗衣粉氣味,具體說不上來是什麽氣味,但很好聞。
“外面敲門的趕快進來。”辦公室內傳來胖頭不耐煩的聲音。
“就來了,老師。”
裴峙喊着,步子卻沒有動。
相反,他還把那張成績單舉高,任梁又橙怎麽蹦都夠不着。
裴峙似乎覺得特別有趣,梁又橙卻着急他就笑得越深。
終于。
女生拽着少年沖鋒衣的袖子,一個小跳步就蹿上來。
幾乎是同時。
不知道是無心還是刻意,少年一下子俯下身子來。
距離被陡然無限拉近。
梁又橙的手還攥在裴峙的沖鋒衣上,他身體的溫度通過袖子傳過來,她只覺得心髒都要停止跳動。少年的面龐太過俊朗,也太過鋒利,逼得她幾乎快要不能呼吸。
“人呢!”胖頭又在催了。
梁又橙回過神來,剛要說話,卻被裴峙捂住嘴巴。
催促聲尚在耳畔,少年卻渾不在意,居然,又靠她近了點。
一門之隔就是教導主任。
他簡直大膽到肆無忌憚。
“梁再再,你來這兒幹嘛?”
裴峙眼皮半垂下來,睫毛根根分明,清晰可見。
少年話語裏調笑裏帶着幾分蠱惑,用氣音問:
“哦~你在……心疼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