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媽的蔡堃這糟老頭子有病吧?老子這裝潢、這家具、這地板都用的是頂級的!他一個書讀到屁.眼裏的傻逼,還敢進老子的店逼逼賴賴指指點點?”

天擦了黑,阿峰典當行打了烊,曹培峰正坐在沙發上罵人。

稍早前梁又橙跟曹培峰在電話裏說了蔡堃來過店裏的事情,話還沒講完,曹培峰就挂了電話趕過來了。

“梁又橙,你別跟我說你還真想再回那個破博物館去,你腦子被屎糊了?”曹培峰扯住梁又橙的胳膊。

梁又橙正在給自己的手塗護手霜,才懶得理他,只嬌滴滴地将兩手放在眼前,美美欣賞:“我這手是要摸國寶的,你別挨我。”

“……”曹培峰無語了一陣兒,接着一拍大腿,“你那點小伎倆哥還看不出來?!不就是想漲工資嗎?好說,哥給你漲,你要多少哥給多少!”

梁又橙這人是愛錢,但取之有道。曹培峰給她工資加提成已經算豐厚,再多的,她拿着會不自在。

況且,博物館那兒可是有編制的,國家發錢,鐵飯碗哎。

于是白了他一眼,輕輕飄出兩個字:

“膚淺。”

“……”

一旁的小米此時插嘴道:“又又姐,你不是說那個蔡館長很高傲嗎?他為了他侄女擺了你一道,怎麽這會兒跟換了個人似的。”

在關公像那兒換瓜果的八戒啧了一聲:“這你就不懂了,人家香港警匪片都是這麽拍的:一個殺人如麻的黑大佬,臨死之前,他的一生會像放電影一樣在腦子裏過一遍,有個詞怎麽說來着。”

梁又橙:“走馬燈。”

“對!”八戒颠颠肚子,“又又說的那個蔡館長,肯定也是腦子裏忽閃忽閃放走馬燈了,然後就結束了這罪惡的一生……不是,然後就良心發現過來道歉了。”

梁又橙其實也不明白蔡堃為什麽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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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據她對他的了解,蔡堃這人有造詣卻沒風骨,沽名釣譽慣了。在他職業生涯的末尾,其實實在沒必要給自己這個小兵棄卒什麽眼神。

但無論怎樣,這個道歉解開了梁又橙的心結。

一直以來,她都将自己真正的心思藏得很好。

雖然當初學考古完全是因為她高考就考了那麽點分,但學着學着,梁又橙漸漸發現,考古是一個萬花筒,她既得拿着顯微鏡去研究古字畫,也得扛着大鋤頭下地裏把別人的墓大逆不道地掘了。

她喜歡這種通過自己将現在和歷史連結的感覺,并為此着迷。

這種感覺,是在典當行摸包摸表無法感受到的。

“這不是還沒到統一招考的時候嘛!我只是去應聘個義務講解員而已,又不是不在店裏幹了。”梁又橙哄着曹培峰道,“反正八戒和小米我都給你帶出來了,這個典當行沒我也不是不行。”

曹培峰大喝:“就不行!敢去我把你腿打斷!”接着就拿起手機,“我給田書宜打電話,這典當行她也有入股,我叫她勸你。”

電話打過去,沒想到田書宜倒是意外地開明,但态度也是意外地冷淡,只說梁又橙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行為自己負責,別人犯不着管。

然後就把電話挂了。

曹培峰:“不是,這小姑奶奶又犯什麽病呢,怎麽聽着陰陽怪氣的。”

梁又橙心知肚明,田書宜還在因為上次她在燕平跟蹤李志那檔子事兒置氣冷戰呢。

一個覺得姐妹戀愛腦必須治治。

一個鴕鳥心态選擇相信男朋友,覺得姐妹上綱上線多管閑事。

梁又橙沒解釋,問曹培峰:“我下周六面試講解員,你能不能抽空陪我去一趟博物館,你當游客,我想提前演練講一下。”

“抽個屁。”曹培峰皺眉擺手,“你哥我暈字兒。”

“……”

小米和八戒周六要看店,也沒空。梁又橙打開手機,劃拉了一下微信通訊錄。

猶豫了一下,她決定向田書宜服軟,先發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然後問她後天要不要去博物館玩。

田書宜:【後天忙呢,改天吧。】

梁又橙:【那你哪天不忙?我都可以。】

田書宜:【哪天都忙qaq】

“……”梁又橙沒再回。

曹培峰還在那兒生悶氣,仍不死心,于是給裴峙打了個電話。

“裴律師,我想咨詢一下,我這兒有個員工撂挑子不想幹了怎麽辦?我能不能告她啊?”

“曹培峰你有毛病吧。”梁又橙說着去搶他手機。

電話那頭,裴峙愣了幾秒。

他隐約猜到些什麽,但還是公事公辦道:“具體要看你和員工簽訂了怎樣的勞動合同,首先要明确雙方義務,然後看你要準備通過仲裁還是訴訟的途徑……”

曹培峰是真的暈字,裴峙說了一大堆,他愣是一句沒聽懂。

“哎呀,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曹培峰煩了,“梁又橙這死丫頭跟中了邪似的,非要去博物館,還要去義務講解,還叫我給她當游客模拟。那破地方坑過她一次了,有什麽好待的,你幫我勸勸她。”

說罷就開了免提。

此刻下着雨,淅淅瀝瀝的,風透過外面的窗沿傳來一層冷意。

裴峙:“什麽時候去博物館?”

“後天。”梁又橙靠近手機麥克風,“裴峙啊,我跟你說啊,你不要以為你自己很重要,說的話我就要聽,這是我自己的事……”

電話那頭,只傳來簡短有力的幾個字。

“我當你的游客。”

曹培峰:?

梁又橙:“……”

十一月底,望夏連續下了幾場雨,已經逐漸有了入冬的意思。

糟糕的天氣加上工作日,博物館沒有多少人。

梁又橙到的時候,裴峙已經在門口了。

男人穿一件駝色長風衣,裏面搭一件淡藍色的府綢襯衫,漏出一點點後領座。他仍系了領帶,不過沒那麽正式,窄片同色系深藍領帶打結處松散,長短不一。

他手上拿着一把透明的長柄傘,看着新展區的宣傳畫。

梁又橙想過去打招呼,沒想保安室的大爺這時從保安室窗戶伸了顆頭出來:“小梁來啦!小裴等你好久了。”

“……”

梁又橙有些愣住。

裴峙轉過身來,朝大爺打了個招呼,帶着梁又橙往裏面走。

“你怎麽認識大爺的?”梁又橙一邊走一邊問。

兩人直走到現當代藝術作品展區。

裴峙只說:“博物館最近打算開個油畫展,這事兒你知道嗎?”

梁又橙點點頭。

博物館自從上了新館長以後,自上而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先是開辟了新的館區,又從各地借調不少文物辦特展,同時還積極聯系海內外畫廊展出各類現當代藝術品,梁又橙聽前同事講,館長甚至還打算組織考古部的去外省古建築群田野考察。

“聽說準備展出的那些油畫都挺貴的,是國內首展。”梁又橙說。

裴峙點頭:“這些畫是維特畫廊代理的,朱老以前是這家的法務顧問,現在是我們律所接手。”

梁又橙懂了,她知道國外這種代理畫廊為了追求所謂的程序正義,屁事都多得很,尤其是維特畫廊這種大的藝術品代理商,裴峙這段期間應該是沒少跑博物館。

下午兩點,兩人逛完了一樓的展廳,裴峙陪梁又橙順了兩遍演講稿。

兩人站在大廳裏,挂壁上的液晶電視,正在播放着全球的文藝新聞。

畫面中,維特畫廊的顧問操着一口流利的法文,說為了全球化戰略,很榮幸地宣布新的主理人加入。

下一秒,一張有點熟悉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中年男人模樣俊朗,氣度不凡,還是和梁又橙記憶中一樣,溫柔和煦。

他簡明地接受着采訪,标題欄那兒寫着他的簡介——

徐氏集團董事長、徐氏基金會理事長,徐恒先生。

梁又橙呼吸滞了幾秒,腦子單機了會兒,迅速拉着裴峙往外面走。

“謝謝你今天幫我,我請你吃飯吧。”

裴峙裝作沒看見電視上的那個人,任由被梁又橙拉走。

袖子被粗魯地攥着,很緊很緊。

沒人發現男人悄悄在笑。

深知對于梁又橙來說,梁是她的姓,錢是她的命,裴峙提出還是和以前一樣,讓梁又橙去他家給他做飯。

兩人去了博物館附近的菜市場。

菜市場被碩大的大棚籠罩,溫度比外面高了不少。

梁又橙以前在博物館工作時常來這兒買菜,即使有大半年沒見了,還是有買菜的大媽認出她來了。

梁又橙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大媽聊着。她買的東西多,只負責挑,裴峙就負責在後面抻袋子。

“土豆一塊四一斤,西紅柿兩塊八……茄子……還有豆角……加起來一共是……”梁又橙打開手機。

“二十六塊四。”裴峙飛快報出答案。

“……”梁又橙正在按計算器上的數字一。

菜攤上的大媽磕着瓜子,一臉看戲地盯着兩人。

莫名地,梁又橙突然燃起勝負欲。

又挑選了幾樣東西。

“豆腐,西洋菜,小蔥……”

下一秒裴峙:“十塊三。”

“白菜、大蒜、西葫蘆……”

裴峙:“七塊八。”

好端端的買菜,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心算比賽。

“所以一共是……”

裴峙:“四十三塊五。”

梁又橙還在扳手指,當然不爽,于是找補道:“……幹嘛總搶我臺詞。”

裴峙粲然一笑:“算錯了,應該是四十七塊八。”

“……”

“就是四十三塊五。”大媽笑着從柱子上扯下一個大塑料袋,噴了下口水,把塑料袋子抿開,幫梁又橙把所有菜裝起來。

“小梁啊,這你男朋友啊,喔唷,般配啊。”

梁又橙無名火在頭,正想說哪裏般配,卻又在付錢的時候一秒變臉。

被梁又橙挽住的那一刻,裴峙整個人立刻僵住。

梁又橙挽住裴峙的風衣袖子,輕輕地靠在他上臂那兒:“是啊,阿姨,我和我男朋友剛剛在一起,大喜的日子,你就給我把零頭抹了呗?”

“……”

梁又橙為了五毛錢折腰的本事實在令裴峙驚嘆。

他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跟在梁又橙又來到一處魚攤前。

梁又橙挑魚的動作很熟練,沒一會兒就選好一條草魚。

老板稱了稱:“妹子,一共三十塊八。”

梁又橙正準備殺價。

“老板,便宜點行不?”頭頂傳來裴峙的聲音。

聽慣了他冷靜平緩的聲線,也見多了他作為上位者那種不怒自威的辭色。

此刻他聲音溫柔,居然還罕見帶着點讨好。

梁又橙有點迷糊。

再然後,男人寬大的手掌輕柔地落在她頭上。

一下,兩下。

他在很輕很寵溺地揉她頭發。

她聽見他說:

“大叔,今天是我孩子生日,我和我媳婦買魚給孩子過生日,大喜的日子,你便宜點,就當随禮了呗?”

梁又橙:?

“……”牛逼。

菜市場一趟收獲頗豐。

兩人到裴峙公寓的時候正正好是晚上七點。

梁又橙手上拎着些葉子菜,裴峙則拎着重的土豆魚鮮,一起進了電梯。

電梯是觀光電梯,升得也快。

不遠處,望夏市的地标性建築望夏塔正在亮燈,高亮度的led燈射過來。

梁又橙看着陡然在腳下變小的景物。

她突然覺得,今天是很好的一天。

叮咚一聲,電梯到了頂層。

裴峙伸手攔住電梯門,讓她先走,一邊還不忘問她,魚要紅燒還是做湯。

“都可以啊,看你口味。不過做湯的話可能要找一下琺琅鍋……”梁又橙說着,擡眼看到裴峙家門前的陌生女人。

咣當一聲,她手裏的塑料袋滾下來。

番茄咕嚕嚕地散落在地上。

沒有人去撿。

其實不是陌生,只是太久未曾見了。

女人描着精致的妝容,連發型的卷度都是一絲不茍的。她穿着小香套裙,露出半截細若無骨的小腿,腕間跨一個女士皮包。那牌子梁又橙認得,是一個小衆的設計師品牌,質感設計都屬上乘,不是奢牌勝似奢牌。

很有品味。

她另一只手還拎了一個外賣盒,日式包裝,黑漆竹盒,上面印着店名,是望夏最頂級的日料店。

樓梯間彌漫着女人淡淡的香水味。

未幾,女人的目光直越過梁又橙,定在裴峙身上。

這回,她的臉上終于有了點人氣兒,綻開一個弧度完美的笑。

開口,連嗓音都是甜中帶着點嗲,輕輕喊他。

“阿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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