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晚上望夏下了點雨。
五點鐘朱霁放了學,裴峙的車子已經等在門口。
她打開車門,正想說想順便去個發廊,讓托尼給她染個一次性的粉色頭毛。
話還沒說出來,朱霁突然大叫了一聲。
明明早上見他時,他還是一頭黑發,這才幾個小時不見,裴峙的頭發已經變成銀灰色。
朱霁背着書包湊上前去,摸着裴峙的發絲。
“是真的啊。”
裴峙嫌棄地往後仰了仰,打開雜物箱找了頂鴨舌帽。
他不穿正裝的時候喜歡穿衛衣或者沖鋒衣,此刻他随意向後捋了捋頭發,将鴨舌帽戴上。
他手指修長,指節和青筋都很明顯,只戴帽子這麽一個随意的動作,他做起來都像是在撩人。
“你去染頭發了?”朱霁問。
裴峙顯然不想回答這種弱智問題,直接發動車子。
朱霁和裴峙認識太久也太熟了,自以為對裴峙的外貌已經免疫,可見到他白發的模樣,才終于明白,為什麽裴峙都畢業快十年了,卻還是外國語所有女生心中的頂點和傳說。
一個從來不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一個貧窮卻矜貴的冷少年,渾身錯處卻又閃閃發光,像是一個天然的矛盾體,卻又奇妙地不叫人覺得維和。
朱霁靠在車窗上,不解問道:“你為啥突然要染頭發?”
車快開到博物館,裴峙挑了下眉骨:“你白天不是說過的嗎?明知故問。”
Advertisement
“?”朱霁坐起身來,“我說過什麽了?”
接着不忿揶揄了句:“老黃瓜刷綠漆,花裏胡哨,孔雀開屏。”
裴峙:“孔雀開屏是為了幹什麽?”
朱霁:“幹什麽?”而後對上裴峙嫌棄的眼神,找補道,“我理科生。”
裴峙:“這是常識吧。”
朱霁:“……”
車子穩當停在博物館門口。
裴峙食指輕輕敲打方向盤:“為了求偶。”
從博物館出來,看見白發裴峙的時候,梁又橙愣了足足三秒。
三人一起來了一家叫留白的live house。
留白內部裝飾得有點像酒吧,但舞臺要比駐唱的pub大得多也敞亮得多,未成年也可以進,只是不能購買含酒精的飲料。
今天來演出的壓軸嘉賓是國外一個地下樂隊,朱霁還在美國的時候就喜歡他們,以重金屬搖滾聞名,十分炸場。
內場已經擠滿了熙熙攘攘随着暖場音樂搖擺的男人女人們。
他們來得有點晚,已經沒有單獨的卡座,只能和別人拼着坐。
忽明忽暗的燈光下,裴峙幾乎是剛一落座,就聽見卡座有人吹了聲口哨。
“小哥哥好帥啊,也來玩啊。”
梁又橙努力分辨了一下,發現說這話的是卡座對面一個畫着煙熏妝的年輕女孩,被一個戴着大鏈子的嘻哈男人摟着,兩人正在喝酒。
鏈子哥眯眼看了看他們,玩笑道:“喲,小哥哥可以啊,一帶帶兩個妹,左擁右抱齊人之福啊這是。”
live house魚龍混雜,嘻哈rapper搖滾果兒随處可見。剛被鏈子哥的女朋友搭了讪,裴峙只當他內心不爽所以說話不羁,并沒放在心上。
只不過當一群人坐下來閑聊,甚至稍稍熟絡開始玩游戲之後,裴峙發現鏈子哥似乎就一直在針對他。
比如,玩德撲時故意咬裴峙的牌,玩其他桌游時也故意給裴峙使絆子。
裴峙倒是慢悠悠的,看起來毫不上心,卻每次都讓鏈子哥完敗。
裴峙越是雲淡風輕,鏈子哥就越是憤怒,又輸了一輪之後,他高喊了一聲,讓經理拿骰子來。
鏈子哥:“簡單粗暴比點數,敢不敢玩?”
裴峙答得幹脆:“不玩。”
鏈子哥摞着砝碼:“喲,怕了?”
裴峙指着旁邊喝牛奶的朱霁:“第一,我妹妹是未成年,玩益智桌游可以,但我不想在她面前賭博。”
“第二,”男人正了正鴨舌帽,此時恰巧有光照在他臉上,照出他英挺的鼻梁和帶着點輕蔑的唇角,“我怕你賠得褲子都不剩。”
嘩啦一聲,鏈子哥男人将桌上的砝碼全部推翻。
經理聽見響動,立刻過來打圓場,送了果盤,還拿來一副牌,嚷着讓大家玩真心話大冒險。
live house早已客滿,也不太可能換位子,五個人坐着都尴尬,互相對視了幾眼,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于是大家開始問問題。
顧及着朱霁在場,裴峙問的問題都很無聊。梁又橙好一點,不過也沒什麽營養,就是最後一次尿床是幾歲或者今天拉屎沒有這些。
而鏈子哥和他帶着那個妹子就葷得多,尤其是那個女孩,問的每一個問題幾乎都直指裴峙。
“那個有多長?”
“有百人斬了嗎?”
“最喜歡什麽姿勢?”
裴峙稍微有些不自在,但也都巧妙應對,給出的答案模淩兩可卻又讓人浮想聯翩,并沒有受到懲罰。
輪到朱霁的時候,前場音樂正放到一首愛情歌,她想了一會兒,看了看梁又橙和裴峙,狡黠地問:
“你會喜歡上同一個人第二次嗎?”
“……”
過了很久,在場都沒有人講話。
梁又橙正在喝橙汁,終于擡眼:
“……呃,是問我嗎?”
朱霁還沒說話,裴峙已經搶先道:“我選擇不回答。”
速度之快,就像是怕聽見梁又橙的答案一樣。
怕聽見不想聽見的答案,可他也不願意告訴自己的答案。
他頓了一會兒,平靜問鏈子哥,“大冒險的懲罰是什麽?喝酒?”
鏈子哥愣了一會兒,捂住嘴,豎了個中指,誇張地噓了好幾下:“不是吧,就這?這什麽破爛問題,你剛不還裝逼裝得正起勁呢?”
裴峙似乎心情陡然變差了不少,他懶得理鏈子哥,先看了看表。
演出快開始了,他叫梁又橙帶朱霁去聽歌,然後才給鏈子哥使了個眼色。
“去酒區,你倒多少我喝多少。”
live house另一邊的酒水區。
吧臺上,酒保将十幾個酒杯一字排開,每個杯子的顏色各異,但都是烈酒。
除了酒,每只酒杯旁邊還放着一支香煙,一口煙一口酒,賽過活神仙,是現在流行的玩法。
鏈子哥在一旁的角落裏打電話叫着兄弟:“操他媽了個逼的,搶別人女人的老男人,老子非要給他個教訓。”
等他打完電話回到吧臺,正好看見裴峙一手打電話一手随意地把玩着香煙。
他的手指修長,香煙就在他的擺弄下在大理石桌面來回滾動着。
一般人看見這陣仗早就發憷了,而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和正常人沒有兩樣,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打電話處理公務。
鏈子哥悄悄走到裴峙身後,而裴峙似乎沒有發覺,仍在專心打着電話。
不得不說,上帝對裴峙的外貌上太過偏愛,即使是吧臺的死亡打光,也半點遮擋不住他的光彩。
而時不時傳進耳朵裏卻又聽不懂的專業詞彙,又莫名地加重了鏈子哥的嫉妒。
為了追女友,鏈子哥使出了渾身解數,而面前的裴峙,仿佛什麽都得到得如此輕易,只是在那兒一坐,就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偏他還對這目光毫無反應,更讓鏈子哥無法原諒。
裴峙打電話打得專注,鏈子哥看着他衛衣口袋裏若隐若現像是皮夾的棕色物品,突然生了歹念。
他站在裴峙身後,手一點一點往裏探。
就在快要到手時——
“你掏的是我的律師執業證。”裴峙悠悠地挂斷了電話,從褲兜裏掏出黑色錢夾,“想要錢包?在這兒。”
鏈子哥:“……”
“沒帶錢啊?”裴峙故意裝糊塗,卻更是另一種羞辱。
他從錢夾抽出張黑卡,推給酒保:“沒關系,我請你。”
“……”
另一邊,舞臺下的波浪海同樣暗潮洶湧。
臺上,朱霁最愛的樂隊正唱着開嗓歌,完全沒空管被擠得頭昏腦脹的梁又橙。
她本來是紮了個馬尾的,後來被人群擠得連皮筋都不見了,只能用手梳了幾下頭發,勉強保持形象。
而在她旁邊,正站着鏈子哥的女朋友。女人一頭瀑布大波浪,此刻正跟着人群做着pogo,随人浪擺動,露出豐滿的腰肢,然後介紹自己叫gigi。
gigi穿了一件低胸背心,随時好像都會走光。她彎下腰,露出傲人曲線,問梁又橙:“哎,剛才卡座那個帥哥,你男朋友?”
梁又橙一噎,朝gigi看了一眼,只覺得要被她一片白花花的胸晃到要長針眼。
“不是。”
gigi粲然一笑:“我正想說是也沒關系。”又開始蹦跳,“誰說有守門員就不能進球的了?”
梁又橙:“……”
兩首歌結束後,中場休息的時間,朱霁說要去上廁所,拉着梁又橙出了觀衆席。
去廁所的途中,小姑娘的嘴巴就沒停過,全都在吐槽那個gigi,外加叫梁又橙看好裴峙。
梁又橙扶了扶眉毛:“他那麽大的一個男人,跟我沒什麽關系吧?”
朱霁不死心:“又又姐,你和裴峙,真的沒可能了嗎?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就當是為了我。”
“……”
梁又橙還沒回答,走在前面的朱霁因為忙着說話,一個沒注意,不小心撞上一個人。
對方手上正拿着杯酒,這下全部灑在了身上。
朱霁還愣着,梁又橙趕緊上去道歉,從手包中掏出餐巾紙就要給他擦,哪知卻被人反手一握:“就說個對不起就完事兒了?”
男人皮衣墨鏡打扮,看着就不好惹。他身後還帶着不少人,其中就有剛剛在卡座遇到的鏈子哥。
梁又橙手被男人攥着,看了眼鏈子哥忍着說:“你想要幹嘛?”
話音未落,朱霁抄起旁邊的酒杯,全部潑向男人:“十件八件老娘也賠得起。”
她的速度太快,梁又橙甚至來不及攔。
朱霁是被保護得太好的小姑娘,對這世界上污垢肮髒根本沒什麽概念。
這群人擺明了不是要錢。
梁又橙走到朱霁前面,正準備說什麽的時候,一道身影把她飛快地護到身後。
“小朋友不懂事,哥們別介意。”裴峙正了正鴨舌帽,從吧臺随手撈起一瓶酒,正準備悶下去。
男人之間自有一套相互.評價的體系,皮衣男笑了下,伸手将裴峙攔下來:“喝酒多傷身體啊,不值得。”
皮衣男體型彪悍,笑起來眼角會泛起數條魚尾紋,只聽他又道:“聽鏈子說,你好像還是個律師?”
裴峙看了眼後面的鏈子哥,斂唇道:“放心,我保證現在以後都不會報警。”
皮衣男倒是一愣:“确實是個聰明人。”
“既然是個聰明人,那麽我也就不跟你繞彎子。”皮衣男攥起裴峙衣領,“你搶我兄弟馬子,你說這事兒怎麽解決?”
“随你怎麽解決。”裴峙輕蔑地笑了笑,“老子都奉陪。”
“只一條,不關女人的事。”
留白建在郊外山上,門口是一大塊空地。
音樂在關上門那一刻瞬間消失。
只見潮濕的空地上停了無數重型機車,足足有十幾輛之多,而且都沒熄火,發出重重的轟鳴聲,宛如飛機起飛過境。
皮衣男拔掉一臺機車鑰匙,扔給裴峙:“比賽,繞這條路三圈,誰先回來算贏。”
剛剛裴峙開車過來的時候梁又橙就注意到了,這條路崎岖的地方不少,拐彎弧度之大,需要交彙車輛不停鳴笛才能小心翼翼通過。
不消說現在還下着小雨,路上塵土泥濘,更加不好開了。
裴峙卻答應得幹脆。
皮衣男揶揄得嗤了一聲:“律師大人,辦公室坐慣了,不會真以為開機車和開轎車一樣吧?”
人群中的鏈子哥添了句:“小心等下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裴峙沒什麽表情,從車廂裏找出頭盔。
“我要是贏了,”
“你要是贏了,不僅之前的事一筆勾銷,你就是讓我裸奔都行。”皮衣男接道。
裴峙嗯了聲,沒再說話。
即使是在這種孤木難支的情況下,裴峙光只是沉默都有種盛氣淩人的架勢。
皮衣男有些挂不住,陰鸷問:“不問問要是輸了是什麽下場嗎?”
“要是你輸了的話。”
皮衣男目光掃視了一圈,突然,定在梁又橙身上。
他猥瑣地笑了笑,戴上頭盔,輕蔑對裴峙說——
“你的馬子,借我把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