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二零一九年的最後一天,跨年夜,望夏市各處都彌漫着濃厚的節日氛圍。

博物館,梁又橙透過天幕玻璃看着外面的霓虹,開始了她志願者生涯的最後一場講解。

梁又橙來做這個志願者,一是刷履歷二是喜歡。而做志願者本身也是沒有任何報酬的,博物館給的唯一福利就是會給志願者幾張門票或者只對特定人士開放的特展票。

梁又橙把這幾張票都給了曹培峰,知道他沒興趣,就讓他給他們家生意上那些合作夥伴,也算做個順水人情,讓他鞏固鞏固關系。

今天是維特畫廊特展的最後一天,展館內,人群絡繹不絕,梁又橙整個人忙得腳不沾地,幾乎就沒有休息的時候。

好不容易有了十五分鐘的茶歇時間,梁又橙在休息室喝着水,手機突然進來一條消息。

李亮:[位置]

他發來的位置是望夏博物館。

又過一會兒,他又發來一張照片。照片裏,李亮半裸着上身,正在健身房裏舉鐵,一邊對鏡自拍,一邊還不忘舉起小臂,擠出那一點點肌肉,擺出健美pose。

李亮:【帥嗎?[壞笑]】

梁又橙:“……”忘記和這人是微信好友了,上次就應該把他删了的。

梁又橙正準備删好友,就見李亮又發了一張照片,是一張梁又橙在做講解的偷拍。

梁又橙捏着手機,順着偷拍的角度,朝右上角的臺階一望,就看見正對她壞笑的李亮。

李亮晃着手機,朝梁又橙走過來。

景物在賓利外飛馳而過。

田書宜看着窗外各色裝飾,捏了捏手裏的博物館特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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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是曹培峰給她的,說是梁又橙送的,叫她有空過來博物館玩兒。

“我說田書宜,”那天曹培峰在電話裏說,“你知道嗎?前段時間又又遇到點事兒,要不是我神通廣大打點關系,她現在已經在蹲班房了。”

田書宜一聽急了:“什麽事兒啊?卧槽你怎麽都不跟我說?”

“喲~這不是還挺關心她的嗎?”曹培峰啧了一聲,“你知道的,又又臉皮子薄,叫我替她跟你說聲對不起。你丫也別犯公主病裝逼,限你們三天內和好,別再來煩哥給你們做和事佬,挂了。”

于是田書宜知道,這票并不是梁又橙叫曹培峰拿給她的,大概率是曹培峰自作多情來給她倆說和。

因為她們都很清楚,梁又橙并沒有什麽錯。

前段時間管家又告訴田書宜,說李亮身邊又換了幾個女伴。

田書宜已經不像第一次知道李亮出軌時那麽震驚了,揮了揮手就讓管家下去了。

反正只要李亮的正牌女朋友還是她,別人又有什麽重要呢?田書宜安慰自己。

外面彩旗飄飄,家裏紅旗不倒,自己父母就是這麽過來的,她也可以一樣這樣。

反正,她和她高中時期最喜歡的人在一起了,這樣就好了。

“小姐,博物館到了。”前面的司機說。

田書宜回過神來,出了車門。

與此同時,博物館展館的角落裏。

梁又橙坐在落地窗前的矮凳上,看着李亮朝她走過來。

李亮握着手機,站得離梁又橙很近,說:“又又,新年快樂啊~”

梁又橙退後半步,笑着道:“新年快樂,又來犯賤?”

“……”

李亮臉上有些挂不住,但還是忍了忍,指着不遠處展區入口道:“幫我講解講解?”

梁又橙翻了個白眼,理都沒理,直接起身走了。

李亮追上去,還是那副無賴樣子:“什麽時候下班,晚上我請小公主吃飯?”

梁又橙站定,大概是太過無語和生氣,撩了撩頭發,轉身道:“李亮,田書宜把一顆真心奉給你,不是讓你這樣尋求刺激來踐踏的。”

哪知李亮毫無羞恥,相反還笑笑,扯住梁又橙的手往自己懷裏拉。

“你他媽手腳放幹淨點。”梁又橙火了,“還想像上次那樣被踢裆?”

李亮雙手緊緊攥住梁又橙手腕,低下身子,俯在她耳旁說:“當然不想被踢。”

“——想被摸。”

“……”梁又橙覺得簡直是髒了耳朵,膝蓋擡起來照着李亮那兒就是一腳。

不過這回李亮有所準備,直接防護住自己,接住了梁又橙的膝蓋。

大概是沒有想到梁又橙會如此油鹽不進,李亮的臉色終于有點難看。他撇撇嘴,嘲諷道:“梁又橙,我說你可真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你纏着裴峙和我吊着田書宜有什麽區別,都是不要臉,還要分彼此?”

“……”

仿佛是只要一提到裴峙,梁又橙就會立刻失去自己那副伶俐的口齒。兩人距離極近,李亮正掐住梁又橙的手,遠遠看上去,甚至有點親密。

“——我艹,你們倆幹什麽呢?”一聲尖厲的叫聲劃破博物館。

李亮比梁又橙先回過神來。

看見站在兩米之外的田書宜,他立馬放開梁又橙,上前哄道:

“寶貝,你別誤會。”

田書宜在李亮懷裏掙紮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瞪着梁又橙。

李亮指着梁又橙馬上道:“寶貝,是梁又橙這個狐貍精先勾引我的。”

梁又橙:?

這一刻,梁又橙沒着急為自己辯白,只是也看向田書宜。

兩個女人就這樣對望着,一個字也沒有說。

片刻。

“梁又橙,你沒什麽想跟我說的?”田書宜問。

梁又橙強忍住心中的委屈,一個字也沒回答,起身就想往展館走去。

只是還沒走幾步,田書宜就拉住她。女人像是公主病又上頭了似的,口氣不善:“我讓你走了嗎?”

“……”

李亮見狀連忙添言道:“寶貝,我跟你說,梁又橙就是騷——”

——啪!

田書宜果斷甩了一個李亮耳光。

“你說你媽了個比呢?”田書宜臉上有一種悲壯,“你他媽不會還真以為自己大帥比是個女的就喜歡你吧,以為所有人都跟我一樣愛犯賤?”

田書宜走的一直是嬌嬌淑女風,梁又橙完全沒有想到,她瘋起來連自己都罵。

李亮也從來沒有見過田書宜這個樣子,呆立在原地,哆嗦着嘴唇,一時間也忘了說話。

“你他媽以為你是誰,不過就是老娘閑得無聊時候的消遣工具,結果他媽長相長殘就算了,床上還要老娘給你服務。說我們又又勾引你?”田書宜說着就從自己包包裏拿出補妝的小鏡子,往李亮頭上砸。

“拿個鏡子照照自己吧,傻逼!!!”

李亮被砸得眼冒金星,田書宜還不解氣,拿出手機就要報警,要告李亮性騷擾。

李亮捂着臉立刻狼狽地跑了。

此刻博物館大廳這兒已經聚集了一些看熱鬧的游客了,梁又橙找人幫她代了最後一個小時的班,帶着田書宜去了地下一層的咖啡廳。

兩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田書宜喝着一杯拿鐵,嘴裏還罵罵咧咧道:

“喂,梁又橙你什麽意思?你是覺得我會相信李亮的話?”

梁又橙一噎,哄着她道,“好啦,是我錯了,對不起。”

田書宜咬着吸管,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開始罵街——

“傻逼,李亮這個傻逼,傻……嗚嗚嗚嗚。”她捏着吸管開始顫抖,漸漸泣不成聲,“嗚嗚嗚嗚嗚嗚,他怎麽這麽對我……我對他那麽好……”

一直以來,田書宜對李亮都抱有一種鴕鳥心态,只要沒有親眼看到,那麽她就可以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

男人嘛,愛玩是天性,在外面有多少個都沒關系,不過都是露水情緣罷了,都是外面的妖豔賤貨太過放蕩,他最愛的還是我。

田書宜一向是這麽麻痹自己的。

生在富貴人家,田書宜自己父母就是這麽過來的。

田書宜以為自己也能接受。

直到看見李亮和梁又橙在一起,直到聽到李亮親口說是梁又橙勾引他的。

怎麽會呢?又又才不是那樣的人。

相信李亮,就代表她一直以來的友情崩塌。

相信梁又橙,就代表她一直追求的愛情崩塌。

到頭來,田書宜沒選擇任何一個人,只是逼自己擡起了頭。

不再做鴕鳥。

梁又橙心疼地抱住田書宜,哄着她道:“他是爛人,不值得為他掉眼淚。田田,你用盡全力了,是他錯過這麽好的你,該遺憾的人不應該是你。”

田書宜哭着。

她決心在今天釋懷。

即使還是會想起很多年前,在學校走廊上驚鴻一瞥遇到的那個少年。

白衣、黑褲、短發,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卻早就記住他身上好聞的洗衣粉味道。

長時間的暗戀在苦痛中發酵變質。

面目全非了。

卻也未必不是好結局。

割掉腐爛的肉,會痛也會新生。

即使、即使。

但她還是決心在今天釋懷。

博物館晚上七點半閉館,梁又橙和田書宜從咖啡廳走出去。

裴峙今晚會來接她下班,梁又橙看着旁邊亢奮說着男人都去死的田書宜,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

剛剛在咖啡廳,梁又橙為了安慰田書宜,說了一堆不要留戀過去男人都是狗的言論。她無法想象,如果等下她告訴田書宜她和裴峙在一起了,田書宜脆弱的心靈和剛重建好的世界觀會不會再次崩塌。

果然,在博物館門口,田書宜看見裴峙,立刻警惕道:“你來幹嘛?”

裴峙一頭霧水,指了指躲在田書宜身後的梁又橙:“來接她啊。”

“用不着。我打電話叫我家司機來接。”田書宜警告道。

她拖着梁又橙的手就要往門外走。

裴峙扯扯梁又橙袖子:“喂,發生什麽事兒了?”

“裴峙!”剛經歷過一場對青春的告別,田書宜現在看見裴峙這種類似李亮的青春過期白月光就來氣,食指點點道,“我承認你是長得有幾分姿色,但狗男人別來沾邊啊!”

裴峙:?

梁又橙小心翼翼地朝裴峙使着眼色,但田書宜比裴峙更快捕捉她的信號。

接着,她身軀一橫,擋在裴峙和梁又橙中間。

“離我們家又又遠點啊,別逼我扇你。”田書宜威脅道。

“你來。”裴峙覺得莫名其妙,突然燃起一股占有欲,朝田書宜招招手,“敢就試試。”

“……”

田書宜噎了會兒,舉起的巴掌懸在空中,懸了半天又顫顫巍巍地放下。

梁又橙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坦白:“書宜,忘了跟你說了,我和裴峙……在一起了。”

田書宜:?

田書宜:“……”

田書宜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打翻了調色盤,紅一陣白一陣。她努力消化了一下梁又橙那句話,嘴唇翕張着,最後,只一把扯過裴峙的領帶:“你!跟我過來!”

博物館大門口旁邊的柱子旁。

田書宜上下打量着裴峙,把兩人交往的細節問了個遍。

裴峙是律師,最擅長這種外交辭令,車轱辘話一堆。田書宜問來問去,反倒把自己給帶進去了。

最後,田書宜只說:“裴峙,你別看又又現在這副開朗樣子,其實……其實她經歷過很不好的事情,她是很敏感的女孩子,你不可以對她不好。”

裴峙的目光暗了點,微微偏頭:“比如?”

田書宜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裴峙說得理所應當:“我總要知道她經歷過哪些事情,才能評估一下該對她多好,這是你的邏輯,不是嗎?”

田書宜:“……”

梁又橙具體經過多少事情,田書宜其實是不知道的。

高考之後,梁又橙就和外國語的所有朋友斷了聯系。

一些人知道她家裏破了産,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兒。

有人說她在國內上了大學,有人說她順利去了國外。

畢竟,就算家裏破了産,這些曾經的有錢人也多的是手段轉移財産繼續逍遙。

高考之後,田書宜去了歐洲一所大學學酒店管理,曹培峰留在國內,被家人用錢塞進某個一本的獨立學院。

春假的時候,田書宜回國,曹培峰才告訴她,梁又橙在郊外的望夏三中複讀。

望夏三中田書宜知道,以軍事化管理出名,招的基本上都是複讀生,比一般的中學更加嚴格恐怖。

她和曹培峰在隔壁居民樓的頂層,就這樣看到了操場上被老師打手心的梁又橙。

梁又橙留着齊耳短發,整個人瘦成一片紙,被打完手心後,開始在操場上跑步。

曹培峰看不下去:“我找他們去,他們這是體罰!”

當時田書宜還在生着梁又橙的氣,氣她抛棄他們這些朋友,于是冷漠道:“去什麽去,別人都受得了,就梁又橙受不了?”

“要怪,就怪她前十八年命太好了。”

第二年,田書宜回國。那時梁又橙已經考上了望夏大學,在一家奶茶店打暑期工。

田書宜坐在滿是冷氣的賓利轎車上,看着梁又橙在一個不超過十平米的小店裏忙活了一下午。

只見她麻利地搬原料、封蓋、拖地、笑着臉給客人做飲料。

明明以前,梁又橙是連冷水都不碰的。

田書宜按下車窗,只是透個氣的功夫,再扭頭,梁又橙就被新來的顧客賞了一耳光。

小姑娘倔強地捂着臉,明明整個眼睛都紅了,硬是咬着牙沒哭。

田書宜再也忍不了,下了車拽着梁又橙的手,問為什麽被打了。

梁又橙看見她,愣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嗫嚅着:“不關別人的事,是我飲料做錯了。”

明明剛才受了委屈也沒哭的小姑娘,這個被關懷偏愛的時刻卻突然迸出眼淚。

梁又橙的眼睛漂亮,眼型弧度微彎,像是随時都在笑。

但現在,她眼裏再也沒有以前那種明媚光彩。

田書宜不滿,扯着客人的胳膊,叫來自家司機想給他一個教訓,卻被梁又橙攔住。

“田田,別打,我需要這份工作。”

“……”

博物館門口空曠,田書宜講完後,裴峙很久都沒有接話,只是一直看着不遠處,一邊玩手機一邊等他們的梁又橙。

見裴峙不說話,田書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裴峙回過頭來,沒什麽情緒嗯了一聲。

田書宜毛了,扯着裴峙領帶,狠聲罵道:“冊那,我說了這麽多,又又那麽可憐,你丫就這個反應?”

裴峙懶懶地掀起眼皮,十分欠揍地反問:“你想我有什麽反應?”

“我不會可憐她。”男人神情十分平靜,“你指望我因為她過往的悲慘遭遇而對她有什麽改變,不太可能。”

田書宜氣得發抖,沖裴峙吼道:“我告訴你,你最好珍惜她一點,又又家雖然落敗了,但她有我和曹培峰,不是沒人撐腰沒人寵!”

裴峙嘴角閑閑扯出一個笑,正了正自己領帶。

他擡頭看着夜空。跨年夜的夜空熱鬧,遠處郊外不時傳來陣陣煙花聲。

他就在那種喧嚣中說——

“那種傾聽後産生的共情,那些因為自己處于高尚境地而産生的和施舍無異的憐憫,那一瞬間居高臨下的心軟,不是我對她的感覺。”

“從來不是。”

裴峙轉過身子,問道:“無論梁又橙怎麽樣,你都把她當朋友,不是嗎?”

田書宜有些懵,點了點頭。

裴峙笑了,朝梁又橙那邊走過去:“那麽,我也是一樣。”

同情不是愛,可憐也不是愛。無論梁又橙有沒有經歷這些事情,是悲慘還順遂,是小公主還是灰姑娘,都不會影響他對她的感覺。

他也是一樣。

他還是一樣。

一樣,永遠愛她。

作者有話說:

*田書宜和李亮的線其實是在開文之初就寫好了的,想寫暗戀,想寫盲目,也想寫獲得一份真摯的愛的不易,無論這份愛是友情還是愛情。大家的評論我都有看,謝謝大家的留言和建議,每一條都非常感謝,下一本會汲取經驗及時改進,我會繼續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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