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3）——最終，他們彼此相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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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問彌生她最讨厭的東西是什麼，她一定會回答，是蜜蜂。

她世界的遽然改變，起初是由一支蜜蜂引起的。

五歲的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在花園裏采蜜的蜜蜂。仔細聆聽著蜜蜂振動翅膀發出的聲響的彌生好奇地問母親：

『為什麼蜜蜂不在我身邊的時候，耳朵還能一直聽到它的聲音呢？』

她童稚的問題讓身為醫生的母親大為緊張。

彌生的父親是一位聲學專家，熱愛研究的他甚至在家中設立了一個小小實驗室，裏面配置了高頻到低頻的眾多發聲設備。實驗室是在彌生父母親結婚買下房子時建成的，有的設備年齡比彌生還大。對于成年人來說，某些頻率的聲音是無關要緊的，但不代表，對器官發育期的幼兒而言也是。

意識到嚴重性的父母帶著她奔波于各地的大醫院，做過無數大大小小的聽力檢測，具體檢測什麼彌生自然是不清楚的。她不停進入形形色色的密封室，戴上耳機，聽取模拟她耳朵無時無刻聽見的微弱聲響。

『是這樣的聲音嗎？』

『還能聽見嗎？』

隔著隔音玻璃的醫生總用口型與手勢問著同樣的問題。

不同頻率的蜂鳴，調弱得越來越小聲，直至被她耳朵裏的小蜜蜂所遮蓋。彌生每次都盡最大的努力去分辨耳機裏是否發出了蜂鳴，但是到最後，剩下的只有耳朵裏的那只蜜蜂在鳴叫。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見這樣的蜂鳴，彌生已經記不得了。各大醫院的報告無一例外，『神經性耳鳴』。嘗試了藥物、針劑、針灸等治療手段，都沒有收到任何的成效。據從醫生和父母話裏零碎的情報組合而成，患有此病的人若不自動痊愈，聽力将一年不及一年，到了最後，會需要依賴助聽器，甚至完全失聰。

在醫生的建議下，她開始進行拖延失聰的治療和學習手語，也去上分辨口型的課程。雖然誰也沒有明确說出來，不過大家都了然于心，這些都是将來失聰後的溝通技能，早些學會對以後死寂一片的生活更有利。

十八歲的生日還沒到的那個夏天，她第一次戴上了助聽器。考慮到了女孩子愛美的天性，醫生特意為她挑選了入耳式的助聽器，乳白色的外殼，小巧玲瓏，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何況彌生一直都留著清湯掛面的長直發，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與眾不同。只是彌生老是取出來就忘記裝回去，看到別人的口在動而自己聽不清的時候，才想起自己是重聽人士的事實。

學校也沒有再去了。不戴助聽器就無法聽見一般音響的悲哀夾雜了自卑，讓她無法與同學正常交通，生怕他們發現她的不同。聲音透過助聽器，沒有了親耳聽見的那種鮮活，夾帶了電流的世界是失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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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使是這樣，聽力仍然在衰退著。複檢聽力報告上象征靈敏度的波浪曲線一次比一次低落潮位，像是被沖到岸無力回天的海浪，終将被沙灘吞噬變為平波。

不久後的某一天，自己将會失聰，變成殘疾人吧？彌生害怕地想。雖然這個事實是以漸進的方式到來，并不突然，可是真的要接受這樣的事實，還是很難受的。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好想問問上帝，給了她一雙茍延殘喘的耳朵，終生不得康複地掙紮在安靜得可怕的世界裏。

于是，彌生從很早開始便舍棄了正常人會有的愛好。音樂是特意不去聽了，因為她害怕太過喜愛，在失去的時候更難受。

書是她乏味人生裏唯一的樂趣。

只有書在她重聽前後依然如舊。書讓她能體驗到不同的人生，看到她不能涉足的遠方，她已經很滿足了。一切都是神奇的書帶給她的，她的人生裏可望不可及的經歷。

她也愛屋及烏愛上了圖書館。圖書館一直都是安靜的，她可以在閱覽室裏閱讀她喜歡的書，更可以假裝自己耳朵聽不見聲響是因為圖書館的靜謐。她承認自己是懦弱的鴕鳥，逃避承認事實讓自己不去直面痛苦。

玉枝市立圖書館的藏書浩瀚，閱覽室也非常地寬敞舒适，每日必到的彌生漸漸對許多頻繁出現在閱覽室的面孔熟悉起來，然而她從未主動對誰打過招呼，她喜歡這種默契不言的關系，好像大家是毫無芥蒂的好夥伴，能心有靈犀相互感應。

不過有一個男生，在她的眼裏，稍稍有點特別。他似乎也是圖書館閱覽室的常客，雖然不至于像她日日報到，但是也差不多一個星期會來五六次，一呆就是好半天。

他看的書固定在文史類。偶爾也會看看有關神話傳說的書籍，但是很有目的性的樣子，不像是為了興趣。

而且在閱覽室裏也不總是看書，應該說，更多的時候，他會在他随身攜帶的筆記本上刷刷刷地寫字，寫得很快，神情快樂。

如果不是那天的小插曲，相信彌生她一輩子都不會與他交談，甚至成為朋友吧？

這天，男生行色匆匆地離開，不小心把平日的筆記遺漏在了閱覽室的桌上。

彌生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将閉館的傍晚了。

反正明天他還會來吧？到時再還給他好了。但是一直以來彌生都很好奇他在筆記本上塗寫了什麼。終究是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翻開來看了。

原本只是打算看一眼就好，但是卻一下子被裏面精彩的內容吸引住了。零亂的段落描寫，或者是一些小故事，風趣而新穎。是他寫的嗎？真了不起。雖然對閱讀很感興趣，但始終沒有寫作才能的彌生很景仰能寫出這樣故事的人來。結果這天彌生是在母親的再三催促下，意猶未盡地上床睡覺的。興奮的她好久好久不能成眠，她把筆記本置于胸前，浮想聯翩。從筆記本扉頁标的『23th』字樣和熟練的頁碼分類來看，應該不是他第一本這樣的筆記本吧？『關知乙』是他的名字嗎？他明天也會來吧？如果明天還給他筆記本的時候，告訴他自己看過筆記本裏的內容，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呢？如果自己問他借別的筆記本給她看時，他會不會願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