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裴衍洲的手慢慢收回放在背後,摩挲了兩下,指間還餘存着凝脂的溫熱,些許撫平了他心中的煩悶。

他低頭便能看到沈月溪微翹的睫羽,上面猶挂着細碎的露珠,随着小娘子眼眸的輕阖,如微波漾入心間。目光再稍稍落下,是挺翹的鼻與含丹的唇……

他緩緩收回了眼神,對沈月溪的話不置可否,淡聲說道:“我來接你回家。”

冷峻的郎君聲音未見起伏,只是那個“家”字還是不自覺地用了重音,沈月溪并沒聽出那一點細微的區別,柔順地點點頭,道:“那我且去謝過姚将軍與姚夫人。”

沈月溪在姚府住了半月,自當去謝過姚家人。

姚将軍與姚夫人皆是熱情好客之人,尤其是姚夫人,她膝下三個盡是鬧騰的小子,像沈月溪這般可愛軟綿的小娘子着實叫她稀罕。

她拉着沈月溪的手,萬分不舍地說道:“沈家也沒個主母疼你,那些個粗糙漢子哪懂得女兒家的心思?不若在我家多住些日子?”

“月溪已經離家數日,甚是想念家嚴,待我見過家嚴以後,常來看望夫人可好?”沈月溪軟糯而認真地作答着,瞧得姚夫人愈發稀罕。

“阿娘,可是沈家來接人?”聽到消息的少年急匆匆地才外趕過來,果然見到了裴衍洲與沈月溪,他半退了一步,規矩地行了一禮,便大步跨到姚夫人身邊,眼巴巴地看着沈月溪。

裴衍洲輕掃了一眼趕來的少年,看着有些莽撞的少年他亦識得,正是春搜場上遇到過的圓臉少年。

圓臉少年見到裴衍洲十分熱情地說道:“那日匆匆,還未來得及向裴兄介紹,我名為姚仲青,尚未取字,家中排行第二,裴兄喚我姚二便是。”

裴衍洲的手指在腰間的刀柄上摩挲了一下,客氣地說道:“這些日子多謝姚将軍與姚夫人對月娘的照顧。”

“客氣什麽,聽夫君說,你如今在他麾下,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了。”姚夫人笑得爽朗。

沈月溪急着見沈南沖,說了幾句便起身拜辭姚夫人,姚夫人雖不舍沈月溪,也看得出她歸心似箭,亦不再挽留。

“阿娘,我、我來送送沈娘子吧。”姚仲青見沈月溪起了身,心也跟着起來了,不等姚夫人開口,便急急地說道。

姚夫人忍不住打趣自己的兒子:“人家是小娘子,你一個兒郎去送像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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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仲青一張俊臉漲得通紅,過了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地說道:“還、還有裴兄在……”

姚夫人被他逗得笑出聲來,目光暧昧地從他身上移到沈月溪身上,水靈靈的小娘子模樣出衆,儀态端莊,挑不出半點毛病來,她心中看得滿意,也不拆穿自己兒子,只說道:“那你便送送吧。裴郎君以後在軍營,你也與他多走動走動。”

“嗯!”姚仲青重重應了一聲,一雙傳情的眼眸明亮驚人,他悄悄看了幾眼沈月溪,殷勤地走在前方,語無倫次地說個不停。

“沈、沈娘子,我們家的阿黃就要生了,你想要公的還是母的……我、我說話粗魯了,我的意思是待我家阿黃生了小狗,我給你送過去一只可好?”

姚仲青瞧着沈月溪桃面上的春風笑顏,面色愈發緋紅,又小心看向眉眼冷得似結冰一般的裴衍洲,小聲問道,“裴兄,你、你要嗎?”

裴衍洲眸色冰涼,薄唇平直地看向敦厚的少年,姚仲青被他看得僵住,又怕自己懷了印象,逼着自己朝裴衍洲一笑,圓臉微陷,是一對讨喜的梨渦——

比他臉上的梨渦還要深些,明顯些。

裴衍洲的手忍不住在長刀上又摩挲了兩下,微沉的眸色看不出悲喜。

沈月溪笑着替他答道:“送我一只便好,我将它養成威風凜凜的獵犬再贈與阿兄。”

裴衍洲聽了這話,眸中的沉色散去一些,他朝着姚仲青道:“姚二不必再送,我們的馬車便停在前方。”

“啊……那改日我再去沈府看望沈……看望裴兄與沈娘子……”姚仲青越說越小聲。

他傻傻地站在馬車旁,巴巴地看着沈月溪被裴衍洲扶上馬車,換了一身輕紗夏裝的小娘子半坐在馬車前回眸朝他看了一眼,姚仲青心花一放,朝着沈月溪便咧嘴笑開,那一對梨渦愈發明顯。

沈月溪亦忍不住回以一笑,粉面染了桃色,醉了少年郎的心,她微一偏頭便瞧到了裴衍洲那張冷臉,雖然裴衍洲不大笑,可她依舊從他那張一成不變的臉上看出了幾縷不痛快。

她坐入馬車,才發現裴衍洲沒叫馬夫,他坐上馬夫的位置,親自為她驅車,疾馳的馬車卻是很穩,未見半絲搖晃。

沈月溪猶豫了一下,戴上帷帽,将遮掩的挂簾掀起,半坐在裴衍洲的身後,輕輕柔柔地問道:“阿兄,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裴衍洲的耳力過人,他能聽到挂簾掀開的聲音,亦能聽到小娘子輕柔的呼吸聲,他揮馬鞭的速度不自覺地緩了下來,馬車奔走的速度亦慢慢了下來。

望前方的眼眸凝着夏日的濃郁,他卻是淡聲應道:“沒有。”

兩人之間落入了沉默,沈月溪也不急着尋什麽話,素來端莊的小娘子難得放縱地倚着車壁,由着疾馳的清風将薄紗吹拂在她的芙蓉面上——汾東民風開放,不如京都拘謹,她便是這般肆意,汾東的行人也不會對她指指點點。

曾經拘謹的京都就如這路邊的石子離她越來越遠,再回想,是隔世的模糊。

“月娘很是開心?”裴衍洲忽地出聲問道。

“嗯,”沈月溪薄紗下的杏眼如天上半月彎彎,“阿耶與阿兄都能平安回來,我很開心,只願往後我們一家人再不分離。”

“好。”裴衍洲輕輕應了一聲,那個“好”字多少有別于他平日的清冷。

沈月溪愣了一下,又聽到裴衍洲不冷不熱地問道:“月娘覺得那姚二如何?”

“姚家二郎呀……”沈月溪綿柔的聲音将這五個字念得格外悱恻,裴衍洲眉頭微皺。

沈月溪沒有再說下去,只輕笑了兩聲,裴衍洲眉頭更加緊皺。

回到沈府,沈南沖早已在大門前候着沈月溪,見到自己可愛的嬌嬌女朝他奔來,他眼眶酸澀,他于這人世間的唯一牽挂終究是難以割舍——

想到姚将軍的暗示,沈南沖在心底盤算了一下。

一面領着女兒進門,一面試探地問道:“阿月這些日子在姚府待得如何?可有受委屈?”

“姚家待女兒極好。”沈月溪笑盈盈地回道。

“那……你覺得那個姚二如何?”沈南沖又問。

沈月溪微微一愣,沒想到沈南沖與裴衍洲皆問到姚仲青,只是她到底經歷過世俗,立刻便意會了過來,矜持地說道:“姚家二郎敦厚純良,脾性溫和。”

她見着沈南沖思索的模樣,在心底沉吟了半日,最終壓下女子的羞澀,紅着臉說道:“阿耶,沈家就我一個女兒,您舍得将我送到別人家中受欺負嗎?”

“阿月放心,”沈南沖笑道,“阿耶只有你一個女兒,自然是那些兒郎入我沈家門。”

他曾經想将沈月溪嫁到京城,是顧忌着齊帝,考慮着朝局,如今他在汾東稱霸,自然便肆無忌憚了,何況姚将軍有三子,姚二入贅之事,想來也不會反對。

沈南沖的眼角餘光掃到了一直沉默的裴衍洲,心底多少有些可惜,像裴衍洲這樣的殺神一看便知不是池中物,汾東必然困不住他,沈家終有一日也束不住他——

他的阿月性子軟,還是要尋個溫和些的。

只是他并未注意到裴衍洲的手一直在長刀的刀柄上反複摩挲,亦在思量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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