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臉盲的樂師(10)
“那明日……你不要看。”
岑淮酬立時緊張起來,這屋中地龍燒得極旺,他僅着單衫都險些被熱出薄汗,可衛寒閱将自己團在被子裏僅露半張臉還嚷着冷,如何不教人懸心?
他扣緊了衛寒閱沁涼的五指道:“我上去為你暖暖?”
見對方點頭并戳了戳小克命它圓潤地滾開,岑淮酬便輕車熟路地除了鞋襪,一如在小桐村時那般上床将衛寒閱摟進懷裏。
一鑽進衾褥間,岑淮酬便察覺此處較之床外溫度更高,四五個湯婆子塞在裏頭,可他擁抱衛寒閱時,仍然如同陷入一團捂不熱的綿軟新雪。
身體每況愈下,才會愈來愈受不住冷。
岑淮酬早已察覺,卻又無法可想。
閉眼假寐的衛寒閱腦中思量的卻是另一樁事。
身體衰敗的速度其實也令他意外,二十五歲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循序漸進并非良方……雖說難度高些,做起任務來便有趣些,可他實在無意将小命交代在這。
【小克。】
【喵。】
【你說,下克上究竟是什麽?】
【喵下克上就是……就是……】
【我從前以為,讓他們抛卻天潢貴胄的驕矜對我俯首帖耳就夠,可現在看來還是太慢了。】
【那還能怎麽快呢喵?】
【或許該下一劑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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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閱崽你你冷靜一點,不許傷害自己!!】
【不是要自丨虐的意思。】
扶持岑淮酬奪位固然不失為可行之策,歷代開國君王自草莽出身的亦非少數,可問題在于顧趨爾并非末路王朝的庸主,恰恰相反,在他治下,大周已漸呈鼎盛之勢。
倘或岑淮酬起兵自立為帝與顧趨爾兵戎相見,則難免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可倘或讓岑淮酬自朝局入手密謀篡位……朋黨相争,最受牽累的仍是百姓。
岑淮酬若安坐親王之位,那便須添把火,讓顧趨爾與他的日子過得有趣些。
不過,岑淮酬身上可真暖和,像個火爐似的,比十個湯婆子還頂用。
涼絲絲的衛公子覺得自己的血液流速都歡快起來,随意搭在岑淮酬身上的玉臂也堂而皇之地扯開少年的短衫豎領,毫無阻隔地貼在了岑淮酬鋒棱天成的肩頸處。
岑淮酬并非第一回 被他這樣貼着取暖,可每每都如初次那般無所适從,尤其衛公子并未止步于貼上便好,他還要四處摩挲,直至尋到岑淮酬身上最熱乎的位置才罷休。
玉涼膏似的手掌将将滑過喉管,旋即便是附有薄繭的指尖,一細一粗、一軟一硬……那粗亦是相對于掌心而言的,與生俱來的剔透纖薄。
即便是生了繭,也比時時執弓握劍的顧趨爾細膩柔軟,更遑論做了十幾年粗活的岑淮酬。
少年血氣方剛,甚至經不住此種全然無心的逗引,熱血沸騰的趨勢令人無法忽視,衛公子自然感覺到了。
于是對這大只人形湯婆子更覺稱心了。
岑淮酬雖則不比風月場上身經百戰的衛寒閱,卻也并非稚童,晨間該有的反應無法控制,只是他有做不完的活、使不完的力,那些由身體構造引發的變化會在無知無覺間消退,故而他從未在意。
直至他愛上衛寒閱。
他對衛寒閱動了情,才難以自控地生出癡妄,生出無論做多少農活都澆不滅的心火。
與破曉抑或深宵無關,岑淮酬經不住衛寒閱任何漫不經心的撩撥,卻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此折磨本該令他痛苦,可岑淮酬偏偏舍不得抗拒衛寒閱,更舍不得為滿足一己私欲而唐突了他。
岑淮酬曉得女子的肌膚是萬萬碰不得的,卻未料自己一個貨真價實的男子也如此……
他閉了眼往衛寒閱頸窩裏紮,死死繃着雙唇怕自己發出什麽yin賤的聲響玷污了衛寒閱的耳朵,可惜衛公子對這一顆躁動的少男心毫無所覺,只将自己的小算盤打得響亮。
“岑淮酬。”
“嗯?”
衛寒閱心不在焉,手下動作便更不講道理了,岑淮酬艱難地分出一半神志來分辨衛寒閱話中之意,僅存的一半吃力地把持着快自燃的身體。
“今日之前,我希望你能與顧趨爾争個輸贏,可現下我又改主意了。”
岑淮酬前心被他掌肉與指腹交錯碾着,回話時連呼吸平穩都做不到,道:“你覺得,我無法與他匹敵?”
衛寒閱似是終于察覺了岑淮酬的窘迫,又不禁為少年人這紙糊的定力發笑,先給小克發了休眠指令,而後一面撥弄一面氣定神閑道:“不,恰是因為我相信你足以與他平分秋色。”
“顧趨爾不會有孩子,等他駕崩之時,兄終弟及理所應當,而今你只須做個閑散王爺,學些帝王心術,日後榮登大寶,也免于遭人掣肘。”
只是顧趨爾尚是青年,等他壽終正寝,岑淮酬也将垂垂老矣,做不做得成皇帝委實是未知數。
岑淮酬想得到的,衛寒閱自不會算漏,他不願再與衛寒閱讨論顧趨爾,左右衛寒閱如何說,他照辦便是了。
“不過……”衛寒閱終于舍得将手從岑淮酬衣服裏抽出來,點了點他面上黥刑的印記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親王,可不能是個弑殺養父的罪人。”
顧趨爾絕不會願意岑淮酬順利輕而易舉獲得親王爵位,而這塊刺青的存在無疑正中他下懷,衛寒閱要做的,便是在顧趨爾以此為由阻止岑淮酬認祖歸宗之前,杜絕他從中作梗的可能。
可明晃晃一個「囚」字橫在那,要如何瞞天過海?
衛寒閱面上似是現出幾分不忍,可細看之下,那悲憫之意直如春日飛絮,紮不了根,缥缈虛浮得很,道:“除了你見過的這些,衡都再無人知曉你便是小桐村的岑淮酬,只要抹去這刺字……”
他并未着意矯飾,岑淮酬便清楚他并非真心為自己哀憐,可仍是攥着心伸手撫了撫他發頂道:“你莫為難,只說如何做便是,我絕無二話。”
二人近在咫尺,衛寒閱的唇落在岑淮酬黥面的位置時,少年壓根來不及反應。
俄頃後岑淮酬手忙腳亂地抽出中衣袖子想給他擦嘴道:“髒、髒的……”
衛寒閱擡眸望他,輕聲道:“換皮之術,你可受得了?”
岑淮酬手臂肉眼可見地僵了下,道:“何時?”
“明日。”
少年繼續緘默着輕輕揩了兩下衛寒閱的唇瓣,邀功一般将自己的唇印上去,二人雖一個被窩睡了不知多少回了,可衛寒閱未曾教過他如何相吻,他便只會這樣不痛不癢地碰一碰。
可即便是這樣輕輕淺淺的碰觸,于岑淮酬而言也是罕有的嘉賞,恰如饑腸辘辘的野犬乍然見了鮮肉珍馐,甚或舍不得狼吞虎咽,只敢小心翼翼地抿、細致入微地嘗,務求不遺漏一寸滋味。
岑淮酬貼着衛寒閱的紅唇,帶了幾分祈求道:“那明日……你不要看。”
——
虛掩的房門驀地被人推開,來人毛毛躁躁地解了身上的枯竹褐鶴氅,揚起十二萬分的熱切笑意,語氣開懷道:“阿閱……”
話音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望着床內側面向自己阖着眼的衛寒閱,以及外側恬不知恥地親吻衛寒閱的岑淮酬。
虎頭匕首「铿」一聲出鞘,直奔岑淮酬後心。
攻勢淩厲,氣貫長虹,瞧着是能血濺當場的兆頭,奈何岑淮酬可不會坐以待斃,只是他不可閃避以免刀劍無眼誤傷衛寒閱,幹脆伸手硬生生接下。
削鐵如泥的短刃被雙手夾住,掌心登時鮮血淋漓,衛寒閱神色間浮起顯而易見的不虞,道:“司抒臆!”
長熙侯府世子司抒臆,幼年時是名滿衡都的神童,司氏一族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可惜造化弄人,司抒臆六歲時于凜冬失足落水,獲救後高熱不退,活生生燒成了個癡兒,而長熙侯一脈人丁單薄,侯爺與夫人此後再未能孕育第二個孩子,竟真叫這傻子承了世子之位。
長熙侯夫人與衛槐露乃是同胞姊妹,故而司抒臆與衛寒閱幼時即相識,頗有幾分竹馬竹馬的情分在。
察覺進度條長久停滞之時,衛寒閱自是想過換個靶子,可衛公子尚未饑不擇食到對傻子下手的地步,且與司抒臆的幾次接觸也并未令進度條向前推進哪怕一毫一厘,是以衛寒閱對司抒臆的态度向來不鹹不淡,這人是真癡也好,裝瘋賣傻也罷,他都并無閑情逸致做司抒臆的玩伴。
司抒臆雖然腦子不靈光了,卻甚少行癫狂之舉,多數時候只是不哭不笑不言語,只是也不再習文、騎射,時而在院裏練一整天的劍也不知疲倦,時而又一個人在房裏直着眼從早坐到晚,見了人也不搭理,一雙眼黑洞一般怪瘆人。
可在衛寒閱跟前,司抒臆的舉止便更類似于一個……一個較為典型的傻子。
對着衛寒閱時,任憑美人如何冷臉冷心冷言冷語,司抒臆都總是笑嘻嘻的,得了什麽好東西便一刻也等不得,即便是一枝新品種的花、一塊調味新鮮的糖也要巴巴送過來。
可但凡見着有人對衛寒閱親密些的,無論對方身份高低,司抒臆一律刀劍相向,便縱是顧趨爾這當今天子也不例外。
只是再烈性的野犬,到了衛寒閱手裏也得被輕易馴服,譬如當下,衛公子只是喊了聲司抒臆的姓名,後者便再不敢讓匕首向前一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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