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臉盲的樂師(13)

“乖狗狗。”

晨光微透,淡雲殢日。

雖則昨夜守着衛寒閱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顧趨爾卻仍如慣常一般寅正即傳張恭捧過朝服來。

衛寒閱身子不适,顧趨爾自不願驚擾他,只是癡癡凝睇他熟睡的面容良久,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後便蹑手蹑腳出了卧房。

他在外間草草整理一番儀容便去了前頭上早朝,退朝後尚未至午時,衛寒閱仍未醒轉,顧趨爾便先前往書房手書了一份封王诏書,命張恭捧着往落襟樓去了。

——

岑淮酬從夜色深沉直等到曙色開晴,終是未等到衛寒閱,唯有一封冊封其為昱王、食邑萬戶的聖旨。

入了顧氏皇族,他便不再姓岑,可顧趨爾并未教他從「趨」字輩,而只改其姓氏,稱為「顧淮酬」便罷。

随着聖旨一并送來的是一只黑漆描金扁匣,裏頭盛着只青玉透雕梅花紋花囊,正是衛寒閱昨日出門前佩在腰間的。

這無疑是一頭成熟強大的成年雄獅頭領對另一頭逐漸長成、試圖搶奪自己伴侶的年輕雄獅的炫耀,仿似在嘲笑對方的自不量力,又仿似包含威脅意味的宣戰。

——

衛寒閱直至過午方醒,可他身上乏得胳臂都擡不起來,雙腿更如被卸下來再重裝一般緊繃酸痛,着實動彈不得。

顧趨爾手執奏章坐在腳踏上,見他眼簾勉力支起一些複又閉合,又迷迷糊糊地睜開,沒斷奶的小貍奴似的,心中湧起萬般柔情,擡手輕撫他被暖得簇起紅暈的頰邊,又輕輕揉弄他烏濃的發心。

衛寒閱并未忘記他昨日承諾過什麽,懶懶問道:“冊封的旨意頒下去了嗎?”

顧趨爾碰碰他耳廓,嗓音有些發悶道:“嗯。”

“那便好,”衛寒閱總算促成此事,心知進度條可以繼續推進了,舒心地打了個呵欠,道,“冊封禮便從簡罷……或者不辦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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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趨爾聞言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來那岑淮酬在衛寒閱心中分量也不過爾爾。

他對衛寒閱的了解實在有限,即便二人已做過一切親密事。

尤其從衛寒閱現身裕州開始,此後種種令他如堕五裏霧中,無論如何探查都理不出頭緒。

張恭在門外請示道:“陛下,趙太醫來請平安脈。”

顧趨爾率先看向懷中人,衛公子已閉了眼,抗拒之意顯而易見,顧趨爾也只得作罷,道:“免了,教他回太醫院去。”

衛寒閱不解道:“你不看麽?”

顧趨爾滿不在乎道:“沒什麽好看的,這四五年加起來年都未診過幾次脈,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衛寒閱詫異道:“那今年呢?”

“三月時瞧過一次。”

衛寒閱垂眸道:“太醫如何說的?”

“還能如何?”顧趨爾有些好笑地蹭了蹭他薄紅的鼻尖,道,“老當益壯罷了。”

——

崇興七年三月。

太醫面色凝重地撤去脈枕道:“陛下近日起居可有不适?”

顧趨爾搖頭否認道:“一切如常,怎麽,脈象有何不妥?”

“臣細細診過,确信陛下是中毒無疑。”

“中毒?”

“正是,此毒見效緩慢,陛下服用的劑量亦小,是以陛下難以察覺異兆,若不請平安脈,只怕待陛下龍體當真不爽時,已是藥石罔效。”

顧趨爾眉心深鎖,即刻便命張恭查清來龍去脈,老中常侍亦是如臨大敵,內廷之中,能有人将毒下到天子身上,少不得便是牽連甚廣的要案,自不敢掉以輕心,只是為防打草驚蛇,只是暗中調查。

毒殺天子,依律乃是誅九族的大罪,可當那套黑釉剔花碗擺在顧趨爾面前時,張恭卻寧願自己未曾接下這差事。

此前請平安脈的太醫并不曉得這碗的來歷,只是公事公辦地回禀道:“陛下,這碗原本無毒,只是內側被人上了一層透明的釉,毒便藏在這釉裏,陛下用膳時即有微量毒素進入體內,長此以往,不出三年,必定危及性命。”

內室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張恭早已汗濕重衣,不敢去看此刻異常沉默的皇帝,只覺自己與這太醫只怕在劫難逃。

顧趨爾終是沉聲問道:“你可有解毒之法?”

“自是有的,陛下中毒未深,輕易便可拔除。”

“那倘或朕要你不必解毒,只須延緩幾年毒發時間,可能做到?”

“這個……也是能的,可陛下……”

“按朕說的做,此事到此為止,不得外傳。”

太醫不明就裏,只應聲後便退下。

可他前腳方出了擇雲殿,後腳顧趨爾便傳了燕鳴湍。

——“除了他,經手此事之人,不留活口。”

今上目光落到張恭身上時,後者簡直兩股戰戰,可天子終究高擡貴手,只是面無表情道:“爛在肚子裏,否則你知道後果。”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張恭連連叩首,卻又不得不問道:“那這套碗……”

又是一陣壓抑到令人窒息的岑寂。

“繼續用。”顧趨爾道。

——

“阿閱,”顧趨爾閉上眼,親昵地貼在衛寒閱的頸側道,“你可有什麽心願?”

“怎麽,你想為我實現?”

“嗯。”

“假若我的心願,需要你付出代價呢?或者假若……代價是你的性命呢?”

顧趨爾輕撫衛寒閱不甚明顯的喉結,此處弧度柔和,一小處凸起顯得怯生生的,他甚是偏愛,衛寒閱被他弄得眼波潋滟,不禁張着唇輕輕吸氣,而後便聽男人輕聲道——

“吾命不足惜。”

——

回到落襟樓時已然又過了五日,衛寒閱險些将岑淮酬自鬼門關走了一遭這茬抛之腦後,回了房便又甜甜睡了一覺。直至小克提醒他岑淮酬接旨後進度條已至80%時,方想起來岑淮酬很吃了一番苦頭。

在外數日,牆上的消寒圖未能及時填,衛寒閱便無意再續,甫一推開門,便見到岑淮酬站在外頭,也不知守了多久。

秘術所造成的痛苦甚巨,因而不過短短數日岑淮酬便明顯瘦削了一圈,可恢複的速度亦是超脫常理的。

因而現下衛寒閱望向岑淮酬左臉時,黥面之處已然光潔如初,他幾乎分辨不出面前之人究竟是岑淮酬,還是顧趨爾。

衛公子甚是滿意,懶懶地将下巴往岑淮酬肩頭一擱道:“好累啊,進來給我按一按。”

這幾日他的腰都快斷了,顧趨爾雖也曉得替他按揉,可到底及不上自小習醫的岑淮酬。

少年随他入了內室,衛寒閱趴在床上,岑淮酬将手搓熱後便貼上了他後腰,手法娴熟地替他按摩起來。

衛寒閱舒爽地眯起了雙眼,雙手百無聊賴地揪着床幔的流蘇,又打開床頭的剔紅堆彩匣,将小克素日愛玩的十餘個五顏六色的毛線團一字擺開,左手拍過來,右手再推回去。

小克:“……”

【喵喵喵到底誰才是小貓咪?】

“這幾日你受苦了,做得很好,”衛寒閱被揉得氣血活絡,雙靥飛紅,望之面若桃花,道,“我可以予你獎勵,有什麽想要的?”

腰上輕揉的大掌頓了頓,岑淮酬緘默少頃,似乎下定決心一般道:“我想阿閱……教我接吻。”

把玩毛線團的動作停了停,衛寒閱撐着手肘翻身坐起,倚靠着床頭看向床尾的岑淮酬,方才聽聲音尚算平穩。

可此刻面對面便發現對方雙耳充血,色澤如同半熟的洋李子一般。

衛寒閱興致盎然地觀察他這副局促情态,許久後方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近前來。

岑淮酬挪過去,繼而便被衛寒閱捧住了臉。

床角的小克十分明智地幾步跳下床蹿出了窗。

美人眼波如水,自上而下一寸寸在岑淮酬面上淌過,而後他輕笑了下,道:“你可知道,四年前顧趨爾也與我說過同樣的話?”

稍作停頓後他又補充了句:“連神态都一般無二,我都要恍惚了。”

世間無人能夠忍受心上人當面說自己與對方的舊情人一模一樣,岑淮酬也未能免俗。

他有些慌亂地辯駁道:“我與他不一樣……”

“我知道,”衛寒閱并未因他的激動而受到影響,話音仍慢吞吞的,“我分得出你們兩個。”

他并未否認,岑淮酬心頭那簇焦慮的火卻霎時間頹靡下去。

一樣的。

我與他,甚至其他容貌全然相異之人,在你眼裏……并無不同。

衛寒閱的唇便在此時貼上了岑淮酬的。

薄、軟、涼。這是岑淮酬最初的感受。

冷木樨的香氣有如實質地沁入岑淮酬嗅覺之內,衛寒閱指尖甚至仍若有似無地揉捏着他幾乎燙得起火的耳廓,他便如此被對方玩弄于股掌之間。

“乖狗狗,”衛寒閱的聲音輕如懸絲,攜着無限引誘意味道,“張嘴。”

濕軟的紅舌探入,岑淮酬仿似嘗到了桂花糖的甜味,并平水珠茶的濃醇苦香,他曉得自己此刻的表現委實糟糕極了,衛寒閱那般得心應手,可他從頭到腳都是僵硬的,榆木疙瘩一般茫然地攢動着喉結。

他終是反應過來自己該予以回應,笨拙地學着衛寒閱的動作去追逐那靈活的舌尖,他确然是個聰穎的學生,幾個來回便能跟上衛寒閱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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