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臉盲的樂師(15)
“開城門!”
衛寒閱一壁細細咀嚼,一壁狀似無意地問道:“顧趨爾真死了?”
燕鳴湍正忖度着這剝殼的荔枝與衛寒閱的足踝究竟哪個更白嫩,便聽他如是一問,男人極力按捺心緒,神色卻仍掩不住迷亂道:“屍骨都葬入帝陵了,自然是真的。”
衛寒閱并未再問,也并未抗拒燕鳴湍離自己如此之近、嗅花一般嗅他的唇兒。
也不盡然,嗅花可沒有這樣自喉結至胸膛都竄動不止,顴骨都積起意欲渴飲的赤紅。
燕鳴湍将手伸到他嘴邊,他便将核吐進對方手心。
男人無意識地合掌,喉間澀痛愈發強烈。
方才衛寒閱啓唇那一瞬,好香……好香啊……燕鳴湍幾乎要軟下雙膝,求他施舍唇上的幾滴芳澤,以慰髒腑內瘋癫燒灼的焦焰。
倘或是舌尖便更求之不得了,燕鳴湍恨不能死在他細滑濕紅的軟肉間。
衛寒閱看雜耍一般瞧着他身熱如沸,只兀自思量眼下境況。
岑淮酬登基時,進度條已至91%,可衛寒閱卻遲遲未有下一步計劃。
顧趨爾雖已離世,衛寒閱與岑淮酬的相處卻未受影響,可這般無波無瀾地對付着究非長久之計,衛寒閱曉得他的身體撐不了太久,若不及時拉滿進度條續命,他可真要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越盤算越怏怏不樂起來,荔枝也不高興吃了,燕鳴湍雖發了性,手下剝荔枝的動作卻未止,可衛寒閱卻搖搖頭道:“沒胃口,擱起來罷,或者分給樓中其他人。”
他今日早食未用,午時已過好容易想吃荔枝,這才吃了三個又沒了胃口,燕鳴湍什麽歪心思也顧不得了,打量他下巴又清峭幾分,心中油煎一般,哄道:“廚下熬了鮑汁翠玉粥,做得熱熱的,我去盛一碗,咱們進屋吃,好不好?”
雖在炎夏,可這水榭四面透風,尋常人在此納涼無甚要緊,但衛寒閱這身板比紙還薄,燕鳴湍只怕這雨中濕風能将他吹碎了。
衛寒閱一聽喝粥,整個人益發無精打采了,悶了一會方道:“我想吃糖蟹。”
Advertisement
“不行,”燕鳴湍連忙否決,又柔聲解釋道,“昨日才胃痛,蟹性寒損胃,改日再吃罷?”
衛寒閱眼皮一跳,忽而轉頭端詳起這位他此前從未正眼瞧過的錦衣衛指揮使,這一瞧便察覺他與顧趨爾、岑淮酬眉目之間居然亦有幾分相若,只是并不明顯,更不至于使人錯認。
其實衛寒閱有時會生出自己難以分辨這些人的錯覺,并非因着他們容貌的近似,更有性情、氣質、言語的相類……
他有些悵然。
絕不是因為燕鳴湍不許他吃糖蟹。
最終還是各退一步,衛公子由着燕鳴湍喂他吃了小半碗粥,以此獲得吃小半只糖蟹的權利。
——
三伏天總是熬人,哪怕白日裏落了場痛快的瓢潑大雨,也能在個把時辰之後再度轉向悶熱,衛寒閱抱膝坐在床上,小克伏在他腳邊,悄悄用尾巴蹭蹭他小腿。
天熱,它毛又厚,閱崽都不抱它了嗚嗚。
半敞的簾栊倏然被人開得更大,男人提了把青釉鳳首龍柄壺逾窗而入,落地時發出一點輕微的響動。
衛寒閱擡首,見來人有些意外道:“今晚怎麽來了?”
岑淮酬都是隔日一來,他倒想日日來,奈何衛寒閱無意日日見他,好容易才争取到隔日一見的資格。
對方取了只蒂枝雕把貼花杯,将壺中液體倒了杯出來,遞給衛寒閱道:“實在想見你,便來了。”
衛寒閱望着杯中清冽的液體,湊近嗅了嗅,涼絲絲的,倒很解暑,問道:“這是?”
“薄荷蜜瓜汁。”
衛寒閱點點頭,小口小口啜着,只覺被悶得滞澀的靈臺為之一清。
他側身望向岑淮酬,從頭上的四方髻到英挺的眉眼鼻梁,再到殘缺的右耳,對方被他瞧得有些拘謹:“怎麽了阿閱?”
“無事,”衛寒閱又乖乖喝起清甜的果汁來,道,“近日胃不太舒服。”
“什麽?”男人立時緊張起來,“chu……”
接觸到衛寒閱澄澈中隐含審視的眸光,那個字發了一半便被他吞了回去,只道:“我給你看看。”
他今天穿的是廣袖襕袍,除了搭在衛寒閱脈上的指尖外旁的一概瞧不見,衛寒閱心裏存了疑影,本可直接撩開他衣袖觀察他的前臂,可美人躊躇少頃,只是悠悠阖上眼。
尋根究底,有時并非勢在必行。
——
又半載,定端元年正月末。
衡都連日雪虐風饕,足足積了半尺厚,踩上去沒到小腿,周邊城池受災更為嚴重,凍餒之骨不計其數,然深雪塞途,救災糧車艱難跋涉,仍費了數倍于平日的時日方抵達。
衛寒閱立于牖前望了眼院中天地間刺目的素色,又遠眺城郊錦屏山巅一片白雪皚皚。
他倒有心出門玩雪,只是怕尚未出門便被一堆人苦着臉勸回去了。
好想嘗一嘗新雪呀,松軟冰涼、棉花糖似的新雪。
岑淮酬端藥入內時便見衛寒閱不披衣便眼巴巴望着外頭雪景的模樣,比沒魚吃的貍奴崽還可憐。
他委實心軟,太息一聲擱下藥碗,去取了狐裘覆在衛寒閱肩上,察覺他手臂果然沁涼,又将狐裘攏緊了許多。
正天人交戰着要不要帶他出去玩半刻鐘的雪,便聽衛寒閱問道:“阿凫做什麽呢?”
岑淮酬順着他視線望去,便見阿凫指揮着幾個膀大腰圓的護院擡了口大鍋往洗衣房去了。
“宛郡近來鬧起了時疫,一直壓不下去,”岑淮酬見了也是面色凝重道,“太醫院能派的都派過去了……可病患人數仍是與日俱增。”
“宛郡?這樣近?”衛寒閱有些意外道。
“嗯,所以身在衡都也切莫放松警惕,防患于未然。”岑淮酬言罷,觀他臉容雪白,眉間不由攢出道溝壑,将人打橫抱起放到床上,擒了他腕子診起脈來。
衛寒閱這身體恰似個填不平的無底洞,天生的虛弱不足,無論這二十餘年身旁人如何燒錢似地嬌養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岑淮酬眼睜睜見他身子日複一日地衰敗下去,卻無計可施。
每每試他脈象心頭都如墜巨石,岑淮酬仿若對待易碎品般握住衛寒閱的細腕,俯首貼住他頰側道:“真不想當皇帝。”
衛寒閱似笑非笑道:“倘若不做皇帝,你連落襟樓的大門都莫想進。”
岑淮酬悶聲道:“你總有自己的計較,我不問,只是不許折騰自己的身子。”
衛寒閱自不會說方才他聽聞宛州時疫後心中猝然升起的念頭,只裝作渾不在意地拉長嗓音道:“知——道——了……你總羅唣這些。”
——
岑淮酬老老實實交了公糧,卻未能如願留在揀月殿過夜,衛公子用完便扔,趕人道:“赈災之事千頭萬緒,你趕緊回宮去處理,這幾日不許再來,還有,看緊燕鳴湍,莫讓他整日在我落襟樓礙眼。”
翌日,衛寒閱順了順小克的皮毛,起身去尋衛槐露。
衛槐露正梳妝,見他天不亮便過來,有些意外道:“怎麽不多睡會?”
衛寒閱曉得她今日要動身去槊郡督察女校校舍修葺,道:“姑姑,孩兒也想去瞧瞧姑姑的女校。”
衛槐露自不答應,道:“天寒地凍,染了風寒可不是鬧着玩的。”
衛寒閱扯着她衣袖輕晃道:“姑姑,悶了一冬太難受了,再這麽悶着,不染風寒我也要有旁的病症了,姑姑便帶我去罷。”
衛槐露被他磨得沒法,只得瞋他一眼道:“罷,帶你去,只是得多添衣,如若你有半分不适,姑姑立刻送你回來。”
衛寒閱忙小雞啄米一般點頭,乖得不行。
二人輕車簡行,只帶了阿凫與衛槐露的貼身侍婢,向槊郡辘辘而去。
同日,敏德長公主出游歸來。
——
槊郡。
風雪終于在申時止息,衛槐露被衛寒閱哄着喝了盅加料的參湯,阿凫與那侍婢的飲食中亦添了藥,足夠三人昏睡數日了。
亥正二刻,一人身形清瘦,姿态貓兒般輕盈,一抹流風般自衛氏別院後門飄了出去。
千裏居本是陋巷裏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車馬行,近日雪災鬧得生意愈發不景氣,掌櫃本已吹了燈預備打烊,可合上門扇之際卻被一只明明如月的手攔住。
“一匹名駒,腳程夠快,雪路奔馳能堅持三日夜不休即可。”
掌櫃的望着掌心裏沉甸甸的金錠,又猛然望向這位慷慨的主顧,只見對方披着雪白羔裘,肩頸挺拔,長身玉立,懷裏還抱了只小貍奴,只是面容被帷帽掩住瞧不分明。
——
衡都、槊郡、宛郡三城相鄰,星夜兼程三日即至。
東方欲曉,宛郡城下。
一人一騎踏雪疾馳而來,守軍急忙攔阻道:“城門戒嚴,非公禁入!”
來人掌心一豎,只見四方玉璜一枚,上為龍首,下雕「酬」字,鐵畫銀鈎,竟是天子私印。
“陛下遣我來此協理宛郡時疫,見此印如見聖上,開城門!”
音色清冽如冰,随朔風送入耳中,守軍不敢懈怠,忙跪地退于左右。
城門徐徐開啓,衛寒閱鞭梢一揚,策馬向郡守衙門飛馳而去,雨鬣霜蹄,衣袂獵獵飄揚,卷起一陣碎雪的銀沫。
銅釘大門近在眼前之時,衛寒閱覺得自己幾乎在風雪裏凍僵的身子終是回了暖,可尚未開口,便覺喉間一甜,旋即一口鮮血染紅馬鬃,他身子晃了晃,栽下馬去。
行囊裏的小克登時瞪圓雙眼尖叫:“喵嗷嗷嗷——”
崽!!
作者有話說:
周六有一千營養液加更;
這個世界快結束了;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