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非典型死囚(5)

“痛覺屏蔽的代價。”

衛寒閱攬鏡自照, 鏡面移至頭頂,便見如蓬雲烏發的中央簇着……簇着一朵乳白色的小花。

花莖唯有半指長,堪堪托起花朵,花瓣薄如蟬翼, 幾近透明, 在他吐息一起一伏間怯生生地蹙縮又舒展, 柔柔弱弱地護住內裏的鵝黃花蕊,花藥飽滿,仿似随時便會湧出晶瑩的花露。

“呃……”衛寒閱深吸口氣,陰恻恻地揉了揉小克的後頸皮。

【解釋一下?】

【崽……這、這是上個世界痛覺屏蔽的……代價……】

小克聲音愈來愈小。

【那為什麽我戴帽子梳頭發一點感覺都沒有, 穆隐深一碰我反應那麽大?】

【不只是他呀……只要人碰都……但是除了人類之外,碰到別的、或者你自己碰都不會有反應的。】

【拔掉會怎麽樣?】

【不能拔啊嗷嗷嗷會死!】

【有沒有辦法把它藏起來?】

【有是有……但是藥水還在臨床試驗期, 随時可能出現問題,而且只能讓別人看不到……一旦碰到, 你還是會有感覺的, 那還用嗎?】

【用。】

【不過閱崽,你有沒有覺得頭上有朵小花好可愛哦, 你本來就是天下第一可愛,現在是天下第一無敵爆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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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寒閱總覺得小克對他有些老父親般的慈愛濾鏡……頭上這朵花顯得他一點都不酷炫, 必須藏起來!

他拿下菱花鏡, 穆隐深眼睜睜瞧着那朵柔潤微顫的小花瞬間消弭無蹤。

穆隐深再不敢看,擔心衛寒閱不高興, 老老實實提議道:“我燒些熱水來, 給你沐浴?”

衛寒閱尚為自己頭上長了朵看起來澀澀的小花而沮喪, 聞言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看得穆隐深指尖更癢了。

好想揉揉他的頭發。

——

二人分房而寝, 穆隐深殊無睡意, 幹睜着眼滿腦子都是猝不及防出現的衛寒閱。

自己何以如此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與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何以本能一般對他縱容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相識僅僅三日便在規劃餘生時将他置于首位……十五歲的少年心中唯有一些朦胧的、霧裏看花般的預感,情窦初開令他茫然,十五年的冷心冷腸驟然湧起如此深重的情意更令他無所适從。

而抛開情愫,身體上某些從未有過的感覺最令他羞愧難當,只覺自己低賤至極,對着皚皚白雪一樣幹淨柔軟的衛寒閱……

他并不驚異于自己會對衛寒閱情根深種,在他看來,對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對他充滿從未有過的、罂粟似的強烈吸引力。

他無法否認衛寒閱生就得天獨厚的驚世之貌,可第一眼時心口處傳來的風雷震顫般的悸動,卻似乎遠遠超出皮相與容貌所能産生的能量。

仿似被初生的小金絲雀用羽毛濕漉漉的腦袋撞了下胸腔,這世上雀兒那樣多,卻再沒有第二只這般可愛可憐的小金絲雀,或許也不是小金絲雀,而是小鳳凰、小狐貍、小奶貓、小蝴蝶……

穆隐深簡直無顏面對衛寒閱,唯恐對方會覺得自己輕浮,在對他一無所知的情形下便妄談愛意。

一整宿少男懷春總是詩,翌日他五更即起,将家中裏裏外外又灑掃一遍,只是動作輕得很,不會驚醒任何一場酣然好夢。

午時已過,仍未聽見衛寒閱有任何起身的響動,穆隐深粥都煮過好幾鍋,擔心他身子又不爽利,遂輕輕叩了叩門。

毫無回音。

穆隐深又稍稍加了點力道,屋內仍是阒然一片。

他眉頭漸漸鎖起,想出口喚一聲,卻猛然意識到……他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曉得。

支吾半晌也只能幹巴巴憋出一句道:“你可起身了?”

聲音不算小,卻仍未有回答。

穆隐深只得說了句「我開門了」,便将門緩緩推開。

晌午的日光在屋內氤氲出一片朦胧的光霧,恍然間如霭霭春濃,只是原本應當沐浴在暖陽中的那個人卻失了蹤跡。

穆隐深未來得及去給他裁制新衣,更無機會徐徐剖白心意,甚至……尚未來得及詢問他的名姓。

洛神偶然之間落在他懷中,可他一無所有、鄙陋伧俗,洛神便振衣而去、未曾留與他只言片語。

不,還是有的。

穆隐深視線落到枕邊那張三寸見方的月華箋上,兩行韌筋修骨的行書赫然在目。

“多事之秋,豈言無抟扶搖而上九萬裏之志耶?”

——

卻說衛寒閱昨夜同小克細細了解了一番目下局勢。

團州大戰在即不宜久留,可下一步的落腳點尚無頭緒。

最終選定了地處東南的虔州,此地占據天險,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本屬成博節度使趙久龍轄區,只是此人并非良将,為人亦剛愎自用,以致南邊的河西節度使孫新豐與北邊的昭武節度使錢弼忠皆蠢蠢欲動,紛紛率軍向虔州浩浩蕩蕩而來。

“唔……”衛寒閱若有所思道。

【也就是說,如果咱們去虔州,一旦開戰,也得找這倆其中之一做保護傘?】

【理論上來說是……不,還有個人,據說是寶帳嶺的山大王,人稱「梼杌」,軟硬不吃,趙久龍在他那不知碰了多少釘子,比當官的橫多了。】

【軟硬不吃?】

【閱崽……】

【去寶帳嶺。】

【崽……】

【這次再把我傳送到梼杌腿上,我就申請廢物系統回收。】

【喵嗚嗚嗚。】

——

出現在寶帳嶺主峰半山腰時,衛寒閱有些詫然。

以常理而言,山中自應比山腳寒涼些,可衛寒閱置身其中,卻幾乎感受不到獨屬于暮秋的風急天高,反覺出仲春般的和暖恬适來。

且他四下環顧,發覺自山腳自接近山頂處均有高低錯落的小木屋,遠眺周邊山峰,落戶的人家亦星羅棋布,木屋炊煙袅袅,商鋪鱗次栉比,竟比許多小城鎮還要繁盛。

【崽,但凡在寶帳嶺安家的百姓,都受梼杌庇護,咱們所在的主峰是梼杌和他手下人駐紮的地方,也是整個寶帳嶺最熱鬧富庶的中樞。】

衛寒閱一壁向上攀登,一壁試圖尋找客棧,卻始終一無所獲。

【這裏沒有客棧的閱崽,為了提防朝廷的鷹犬,梼杌有令,但凡上了寶帳嶺的,均是要在山中久居的,得在山腳當值的守軍處登記、搜身、畫像,所以進山容易,要離開很難,咱們是空降半山腰,不然也是要走流程的。】

說話間已至一處仿佛人力削平的開闊地,只見燈盞滿目,燭火搖曳,各色攤位琳琅滿目,衣衫輕薄的男女老幼穿行其中,好一處摩肩接踵的不夜天。

衛寒閱興致勃勃地融入其中,一身灰撲撲的粗布麻衫也被凝霜壘雪似的白膩肌膚與得天獨厚的芝眉露目襯得宛若霓裳羽衣,實難不吸引這些粗犷山民的視線。

衛寒閱對作為目光焦點之事早已不以為異,只立于首飾攤前細細挑選,俄頃便發現金銀成色俱不遜于絕大多數民制,甚至可與官制媲美。

他挑了兩只一模一樣的象牙雕隼頭扳指,雖要價不菲,可衛寒閱自用的向來為有價無市的珍品,并不慣于退而求其次,且他拇指細瘦,也戴不上。

——另有他用。

繼續朝前逛,便漸漸出現一些身前舉着木牌、上書姓名技藝之人,為的是尋覓雇主做些短期或長期的活計。

衛寒閱視線飛速掃過去,終于在角落裏發現了一位木牌上書「周憑轼,伐木,置宅」的。

他眼神一亮,擡眼望向木牌的主人,是一位同穆隐深年紀與身量皆相仿的少年。

即便與衛寒閱對視,也未見半分希冀之色,仿佛篤定衛寒閱不會選他。

可衛寒閱打量他一會子,偏偏點點頭道:“随我來罷。”

周憑轼尚未答話,一旁同樣來雇人的大娘便熱心開口道:“郎君有所不知,這周小哥是在王上手下做百夫長的,今兒才第三次來,前兩次有不少人請,他都推拒了,說自己只為有緣人做活。”

語氣顯然是不敢茍同的。

衛寒閱亦不願強人所難,便轉向周憑轼,可少年握着木板的手緊了緊,卻是紅着耳根點了點頭。

在大娘驚異的目光中,衛寒閱與周憑轼一前一後走出了燈火輝煌的市集。

——

若要置宅,本應先查風水,再擇黃道吉日,可衛寒閱若這麽拖下去,可必定要露宿街頭了,遂二話不說先簽了契,挑好了溪邊一處空地,與周憑轼說了要求,便命其速速動工便是。

雖說年歲未足,可周憑轼仿佛天生神力,伐木時肩臂肌肉贲突,二人合抱粗的香椿,鋸齒切入時竟如片魚裂蚌,幾乎難以察覺阻力。

衛寒閱百無聊賴,坐在西府海棠的樹頂漸漸睡眼朦胧,周憑轼見狀便提議道:“即便晝夜不休,也需至少兩日工期,您若不嫌棄,可暫去寒舍下榻。”

他仿似很殷切,又補了一句道:“我并無親朋,平日只宿在營地,陳設俱是新的。”

衛寒閱歪了歪頭,下一瞬便從樹上飛了下來,看得周憑轼一驚,縱然衛寒閱飛上去的時候便身子輕巧如飛燕,落地也應無甚困難,他卻仍是丢了手中的活便撲過去。

衛寒閱輕飄飄落進少年懷中時難免有些茫然,而後啼笑皆非道:“這點高度摔不到我的。”

周憑轼手腕被他軟嫩的膝彎燙出一片烈焰,連忙将人穩穩放下,期期艾艾道:“我、我送您過去。”

直至坐在周憑轼家客院的床上時,衛寒閱仍有種不真實感。

【周憑轼就這麽放心,不怕我把他家洗劫一空?】

【閱崽,房子蓋好之後,咱們下一步做什麽?】

【還沒想好,這裏挺好玩的,先玩幾天。】

是以衛寒閱得空便去山中閑逛,或賞景或為新家添置陳設,與周圍鄰居都混了個臉熟,而周憑轼在三日內僅回來宿了一夜,還似羞答答的新嫁娘一般将自己關在卧房裏,連衛寒閱的面都不敢見。

木屋完工得很快,衛寒閱驗收時驚訝地發現除了基本結構外,周憑轼連內部都布置好了,窗明幾淨,溫馨雅致,他頓時頗為滿意,可欲依約付酬時,少年卻堅決不肯收了。

早在聽聞他連拒數位主顧時,衛寒閱便知他很有些特立獨行,當下便不再勉強,只将先時買下的扳指之一贈與他,搶先道:“謝禮,你是要拂我的面子?”

周憑轼臉又紅了,雙手接過扳指,心知這扳指價值比自己的工錢高出許多,無功不受祿,他便順勢道:“我廚藝尚可,您若不嫌棄,這月的飲食我也可攬下。”

衛寒閱有些意外地瞧他一眼,施施然道:“那便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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