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6)

胎……也不能說是死胎,那個嬰兒出生時還有氣息,但沒過幾分鐘就在他母親懷裏咽了氣。”

伊蓮娜沉默了。

愛德華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繼而和她十指相扣,然後開口道,“跟我走,伊蓮娜。”

“愛德華……你瘋了嗎?”這一瞬間她竟然有些想笑,“上個月你還說恨我,還說讨厭我,這就是你讨厭我的方式嗎?別這麽幼稚了,愛德華。不要忘了,你還有妻子,你還有責任,你應該和你的妻子在一起。”

“她也死了。”愛德華稍微退開了一些,語氣略有些悲哀,“家鄉來的信告訴我肆虐的熱病奪去了她的性命。我不想說謊騙你,在發生了那麽多事以後,如果她沒有死的話,我可能會回到她身邊履行作為丈夫的義務,并不是說法律給了我什麽約束,只是作為一個男人我必須做到這些才行,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我錯過了她,所以不想再錯過你。我知道這句話聽起來很虛僞,我真的不算是什麽好丈夫、好男人,但……這就是我的真心話。我愛你,伊蓮娜。我不想再費神費力搞什麽複仇的戲碼,只希望你能在我身邊,而你也說過你喜歡我,不是嗎?”

伊蓮娜完全沒想到愛德華竟然會對她說出這樣一番話。她很高興能得到愛德華的寬恕,但他寬恕的條件卻是她無法達成的。

“這是不可能的……我不會那樣做的,愛德華。”

“因為你那個養父?他是對你有養育之恩,但你愛的是我。你應該來到我身邊,難道因為他是你的父親,你就要一生都待在他身邊嗎?你給他帶去了觀測所,那足以償還一切恩情了。”他對伊蓮娜說這些話好像會顯得非常無恥,但其實手段和方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伊蓮娜搖頭,“他對我……和一般的父女不同,托勒斯等于……直接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不能辜負他的信任,我不能背叛他。”

“你以為托勒斯是什麽好人嗎?”愛德華試圖說服她,“他表面上說不支持奴隸制,但還是會經常購買奴隸,就連你也是被他買來的,不是嗎?他每到一個地方執政就要把當地的原住民趕盡殺絕,标準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就連貪污受賄都不知道被人檢舉了多少次。”

這些都是他從刺客那了解來的,但伊蓮娜卻并未被他動搖,她仍舊在搖頭,“我并不是那種會主動維護正義、會在意朋友品性好壞的人。托勒斯不是好人,難道你就是了嗎?難道傑克、瑪麗、艾德他們就是了嗎?但我仍然愛上了你,并視他們為朋友。”

愛德華繼續往下說,“他以前還呈交提案試圖驅逐歐洲所有的有色人種,比如印第安人、波利尼西亞人、密克羅尼西亞人、吉普賽人,他——”

愛德華沒能說下去,因為伊蓮娜忽然抓住了他的領口把他推到了撞球桌上,“你說什——咳、咳咳……”

她忽然捂住嘴側過身咳嗽了起來。

“你怎麽了……?你生病了?”愛德華有些被她吓到了,“你剛才想問我什麽?”

“沒什麽……”她并不是沒有聽清愛德華的話,只是她剛才一時不能理解,腦海中一團亂麻的感覺讓她一時間連肺部的強烈疼痛都忽視了,她松開了抓着愛德華的手,“你走吧,愛德華。”

“伊蓮娜……”愛德華伸手去觸碰伊蓮娜的臉,她已經離開寒鴉號在岸上待了很久,但卻并沒有變得圓潤,反而更加消瘦了。

伊蓮娜沒有躲開,只是低下了頭,莫名顯得有些無助,“我并不完全是要趕你走的意思,我只是……你的話我會好好想一想的,我會考慮要不要去你身邊的。”

愛德華當然不會認為自己三兩句話就能說服伊蓮娜,所以這幾乎是愛德華夢想得到的最好回答了。他想過用強硬一點的手段帶走她,但終究希望一切都能出自她自己的意願,所以……愛德華忽然有些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他剛想開口,但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誰在裏面?”

“是守衛,他們來檢查房間了。”伊蓮娜壓低聲音道,“快走,愛德華。”

“好吧。”愛德華勉強答應了,他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我相信你不是在敷衍我,但我今天來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伊蓮娜正想問問是什麽事,愛德華就快速擁抱吻別了她,然後轉身走到露臺旁邊一躍而下,伊蓮娜不安地跟過去看了看,愛德華敏捷的身手已經讓他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不見蹤影了。

她返身去開門應付那些守衛,這不是很容易,因為他們不是聖殿騎士,伊蓮娜的身份對他們來說還不如一個子爵有用,直到宴會大廳處傳來一聲慘叫和人群的驚呼聲,他們才被吸引了過去,匆匆忙忙掉頭就走。伊蓮娜也跟了過去,她想看看發生了什麽,直覺告訴她這和愛德華有關。

事實也的确如此。

伍德斯·羅傑斯死了。

在大庭廣衆之下被謀殺,而犯人卻已經從容離去,除了愛德華她想不到有誰會這麽做,人群裏彌漫着驚慌與不安,所以她輕松撥開了聚集起來的人群,見到了羅傑斯最後一眼。

她忽然發現羅傑斯現在的模樣和他當年相比真是判若兩人。那時的人他野心勃勃、意氣風發,覺得世界盡在他的掌握之中,而現在,國王的一紙調令就讓他所有的意志和決心都崩潰了。他就那樣躺在那裏,任由脖頸處的鮮血汨汨流出。

如果是往常,就算她再怎麽不喜歡羅傑斯,也多少會為他而悲哀,但現在的她沒有這樣的心情。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查探。

如果勞雷亞諾·托勒斯真的是害她背井離鄉、家破人亡的主謀者,那她要……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這抹殺不了養育之恩的,所以之後還有托勒斯的黑料。

明天可能沒更新,要出去吃飯。

☆、敬慕

她伊蓮娜·布列塔尼雖然生來就是個奴隸,但在她十三歲以前,她并不十分在意自己這個身份。盡管日子過得相對貧困,但因為是在農場裏工作的關系,在她的印象裏,她和母親幾乎沒怎麽餓過肚子,使她降生的那個男人雖然不願盡父親的義務,但還是經常給予她們食物上的補貼。農場附近又有很多同齡人,她雖然沒機會接受教育,但至少還有許多玩伴使她不至于太過無聊。

這種安逸平和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她十三歲,愛德華所說的那個提案改變了她人生的軌跡,它從未真的被執行過,但僅是一些風聲就足以使人膽戰心驚了。她幸運地繼承了父親的膚色,有了一身足以成為保護色的白色皮膚,但她母親原本卻是個純血統的吉普賽人,即便對別人解釋吉普賽人是深色皮膚的高加索人種也無濟于事。人只會選擇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她母親在別人眼裏就是有色人種。在這種普遍性的歧視下,母親漸漸覺得将伊蓮娜帶在身邊不太-安全,如果那項提案被通過了,她的膚色将會波及自己的女兒。

伊蓮娜因此被母親寄放到塞維利亞城裏的一戶朋友家裏,想等到風聲平息了再将伊蓮娜接回來,窮人的朋友只有窮人。伊蓮娜母親的朋友生活地也不富裕,是那種白天要辛苦做工、晚上也要沒晌沒時地縫制東西出去換錢的家庭,而這戶人家裏的男主人更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賭棍人渣。大約在五月裏的某一天,他以“寄住在我們家的女孩就是我們家的女兒”為由将伊蓮娜騙上了街,說要帶她去玩,然後給了她買了些不值錢的糖,接着便把她帶去了他的一個朋友家裏,把她丢在了那裏。

伊蓮娜沒花多長時間就知道那并不是什麽“朋友”,而是奴隸販子,她之前曾偷聽到那酒鬼得到了十法郎折合四百多埃斯庫多,她冷靜地猜測那個十法郎就是賣了她以後能得到的東西。說來可笑,從未接受過教育的她那時候連法郎是什麽意思都不明白。

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的手臂被烙上了奴隸的印記,然後通過販奴船被送到了法國,法國的布列塔尼。奴隸主有一片自己的甘蔗園,賣不出去的人要在裏面做工,而被賣出去的人也只是去了另一個地獄。日子過的非常辛苦,她沒怎麽享過福,但也受不了這樣的苦。她那樣的小孩子三餐只能得到烤焦的麥片熬成的糊,難吃到讓人一吃進口就能吐出來,但即便如此還是得吃,不止是為了身體更有力氣,還為了不招來多餘的耳光和鞭子。

盡管随着時間推移,伊蓮娜身上漸漸展露的外貌資質多少幫助了她少吃些鞭子,但早些時候沒完沒了的毒打還是讓她耳朵的聽力變得不太理想,就在她漸漸對未來絕望的時候,和奴隸主交好的一位尊貴客人來府上做客時一眼相中了她。奴隸主一直想将她賣個好價錢,所以這位客人最終花了兩千五百法郎才成功帶走了她。

這位客人,名叫勞雷亞諾·托勒斯。

這就是故事的開頭,所以勞雷亞諾·托勒斯給予她的恩情是她付出多少都無法償還的。她不認為自己為他找到了聖殿騎士世世代代夢寐以求的觀測所就稱得上是報恩了。同時她還覺得愛德華的說法太誇張了,沒有任何一個從政者的提案能影響到整個歐洲,最多也只可能在一個國家裏造成影響。她出生在西班牙的塞維利亞,那麽照常理推斷,那個提案者應該也是個西班牙人,而非常巧合的是,伊蓮娜恰巧知道托勒斯就是個西班牙人。

托勒斯是西班牙馬德裏人,二十多歲就成為了聖殿騎士,從政之後他很快被指派為西班牙駐佛羅裏達總督,經過了西班牙王位繼承戰争以後,他才成為了古巴總督,并連任至今。

伊蓮娜十分清楚,她悲慘的命運并不能完全歸咎于那項未執行的提案,需要承擔更多責任的其實是這個世界,但即便她什麽都不會做,她還是非常想知道答案。

她想知道是否真的是托勒斯影響了她的命運,所以一回到哈瓦那她就趁托勒斯會客的時候偷偷跑進他的書房,試圖查閱這件發生在好幾年以前的事。然而就在她得到結果的剎那,托勒斯從外面回來了,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産生什麽感想,就得匆忙把那幾張文件副本塞進手邊拿來掩飾她真正意圖的厚重書本裏。

托勒斯回到書房後有些意外,“你在這幹什麽?伊蓮娜。”

伊蓮娜說出了早就編好的理由,“我想弄一點草藥驅蚊蟲,但是草藥具體的樣子已經記不清了,所以來書房查一下。”

“草藥?”托勒斯的表情不自然了起來,“這種事交給下人去辦就行了,他們比你有經驗的多。”

“好……但我已經找到能派上用場的書了。”伊蓮娜揚了揚手中厚地像磚一樣的書本,“那父親,我就先……回去了。”

“不,你留下來。”托勒斯阻止道,他回到辦公桌後面,并示意伊蓮娜在桌子前的座位上坐下,“我有事要和你談談。”

伊蓮娜不得已只能将夾着文件的書暫時擱在托勒斯的桌上,然後有些不安地坐下,“什麽事?”

“這件事已經放在我心裏好幾年了。”托勒斯頓了頓,“伊蓮娜,你對羅傑斯的死怎麽看?”

“我……不知道。”她不知道托勒斯想聽到什麽樣的答案。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我對此非常高興,伊蓮娜。羅傑斯先生的死我一點都不遺憾,他已經做到了所有他能做的事,對聖殿騎士來說,羅傑斯先生已經沒有用了。不過我不喜歡他主要還是出于私人原因,他三次向我請求,讓我把你嫁給他。他這人對女性向來不太尊重,他在英國甚至還有個沒離婚的妻子,所以我當然拒絕了他。”

“謝謝你的……寬容和睿智,父親。”她不知道背後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怪不得羅傑斯對她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更尖酸刻薄,羅傑斯的求婚想想都令人覺得可怕,還好托勒斯一直沒有起把她嫁出去的念頭。

“但這并不是我拒絕他的主要原因。你已經不小了,伊蓮娜,比你小五六歲的小姐們都已經許了人家,但我從來沒為你安排過婚事,你想過這是為什麽嗎?”托勒斯向來古板嚴肅的臉漸漸因為激動的語氣而扭曲了,“因為我愛着你,不希望你屬于別人,你應當永遠留在我身邊,伊蓮娜!”

“我也是,父親。”伊蓮娜有些被他吓住了,“我就如同敬愛神一樣敬愛着您,我當然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這不對。”托勒斯有些疲倦地摘下眼鏡,将身體向後陷進椅子裏,“你對我是父女之情,而我對你是男女之情,你明白嗎?”

“我……不……”伊蓮娜的表情僵住了,她張口結舌,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椅子上就好像長了刺一樣令她坐立難安,“……我不太明白。”

“你看起來好像受到了驚吓,我知道這聽起來确實令人驚駭,我本想将這樁感情帶進墳墓,但當醫生宣判我死刑時,我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不甘心了起來。天父作證,我當初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伊蓮娜,我總是在想如果你能永遠保持十三歲的樣子那該有多好,但……人總是會長大的,好在你現在的樣子仍要比其他女人美麗的多。”托勒斯突然站起來,握住了伊蓮娜放在桌上的手,“我不指望你能回應我的情感,但如果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伊蓮娜你願意施舍我的話,我們可以利用水晶頭骨過一段短暫而快樂的時光,有了它的力量,國王會隕落、教士會退縮、世界的心靈與意志将屬于我們。盡管我時日無多,但我們仍可以将餘下的人生過得充實而有意義。”

托勒斯好像已經陷入了自我的幻想,伊蓮娜卻完全沒有因為他的告白而動容,反而對他流露出的情感感到震驚和毛骨悚然。

她的思緒還未恢複,但身體已經不自覺地開口發問了,“如果你真的有這麽愛我,為什麽總是将我推出去?你應當明白……我既不聰明也不機敏,許多任務都需要我付出身體,這是你樂意看到的嗎?”

“我中意你陷入泥潭的樣子,就像你十三歲時那樣,渾身泥濘,但回到我身邊時,卻又純真如白雪,我喜歡這樣的你。”托勒斯的語氣竟然極為喜悅。

伊蓮娜忽然覺得有點惡心。

她抽回自己的手,低下頭道,“既然你是真的喜愛我,為什麽不讓我繼承你的姓氏呢?”

這是她此前在意了數年的事,直到今天才有勇氣問出來,以前她總覺得是托勒斯沒有把她當成家人的意思,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麽一回事。

“這很明顯啊,伊蓮娜。”托勒斯微笑起來,“你怎麽能在嫁給我之前就直接冠上我的姓氏呢?”

伊蓮娜沉默了,托勒斯對她說的內容讓她産生了微妙的眩暈感,托勒斯對她表露的愛慕遠遠比她發現托勒斯就是提案者的事實更為可怕。她甚至覺得這可能是在做夢,但她又清楚的意識到,這并不是在做夢,因為托勒斯又從酒櫃裏拿出了葡萄酒,和兩個高腳杯——早就開封過的葡萄酒瓶,堪堪沒過杯底的葡萄酒。雖然托勒斯一直會倒兩杯,但喝的人往往只有伊蓮娜一個,類似的場景在過去幾個月時常發生。

“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很亂,我不會逼你的,伊蓮娜。我會耐心等到你回眸的時候,現在,讓我們幹了這一杯。”托勒斯遞過一杯酒,伊蓮娜麻木的接過,然後一飲而盡。

伊蓮娜喝完之後,忍不住在心中問道,“父親,如果你真的愛我,那又為什麽要讓我飲下這樣的毒-藥呢?”

這是她的第三個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會縫紉,不只是縫那些簡單的布料,帆布和皮革也行,這在船上算挺有用的吧?還有……打結,如果你把我當水手用的話,我可以把結打的既漂亮又牢固。”伊蓮娜頓了頓道,“我可以幫你畫一幅絕對令你滿意的肖像畫,我會彈琴和其他各種各樣的樂器,如果你不嫌肉麻,我還可以寫些詩歌贊美你,占蔔和算術我也會,還認得出大概幾十種常用的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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