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28
回 ◇
春日宴+明争暗鬥+罵街展示
被應奚帶走後, 淡蕪煙很快将舛州城的事抛在腦後。
此時仍與應奚雙雙站在雲霞之上,眼見對方沒有與自己分別之意,淡蕪煙便提醒應奚說:“感謝師祖救命之恩, 叨擾師祖真是過意不去, 師祖快快去忙吧。”
“本尊不忙。”應奚說。
淡蕪煙:“……”
應奚問:“阿煙這是告假下山了?要去哪裏?”
淡蕪煙不打算回答, 就簡單地應付了一句:“是有點事情。”
應奚淺淺地「嗯」了一聲便擡頭望去——又有幾人踩着琳琅滿目的法寶而來。
是淡森旭。
“四弟既然已經下山,怎麽還不趕快歸家。”
一眨眼功夫他便來到了淡蕪煙的近前。
跟在他身邊的是他的一些同伴。
這幾個人都是借着淡家主母做壽的機會,受邀去淡家玩的。
他們與淡森旭年齡相仿,有些是星羅宗弟子有些卻也不是,但差不多也都是同時進的仙門,其身份也與淡森旭很像,大抵是凡間大戶家的嫡出, 身份較一般人尊貴, 更有兩位是仙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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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森旭與他們私交甚好, 其中一濃眉大眼的年輕人插話問他:“這人你認識?”
問話的時候他同時深深打量着淡蕪煙, 還有他身邊的青衣男子。
淡森旭也不怪對方無禮唐突,只輕笑了聲回答:“這位便是我的庶弟。”
“哦——”
他這樣一說, 其他人立即反應過來,語氣間也多有陰陽怪氣:“就是明陽山的那個……那個……”
“正是。”
在自己的朋友面前淡森旭從來都不吝貶低淡蕪煙。
大家都是高門大戶,淡家有個被林寂劍君選中的劍侍瞞不住這些人,淡森旭也沒有刻意掩蓋過。
但他的夥伴們在知道那名劍侍只是庶出、且一直與淡森旭不對付後, 便齊齊對淡蕪煙留下了更為不好的印象。
加之這次上明陽山,衆人多少都知道了淡蕪煙與林寂劍君之間的事……此時衆人眼中的鄙夷更甚。
那看着濃眉大眼、實則目光粗鄙的男子更是在得到淡森旭肯定答複後露出猥瑣的眼神:“近處看你這弟弟長得的确頗有特色……”
這名男子也是先前私自在藥石峰用法寶窺探之人,在被應奚仙尊的威壓毀掉法寶前,他其實已經看清過淡蕪煙的面容。
如今假意詢問其實也是出于內在的劣根, 他一直都很喜歡如此逗弄美人。
這男子幹脆試探伸手來摸淡蕪煙的肩。
同時他對淡森旭說道:“既能得劍君賞識, 那一定是有大能耐的。今日你母親做壽, 正是大吉利的日子,便讓你弟弟陪我們玩玩……啊!啊啊!”
他話還沒說完,伸出去的手便像是在岩漿熱鍋裏滾過一般,不僅頓覺灼熱無比,且受手上的皮膚也在層層剝落!
半空中立即傳來一陣殺豬般的嚎叫聲。
所有人都看向了淡蕪煙身邊的青衣男子,包括淡蕪煙。
其實淡森旭早就注意到了這名青衣男子,蓋因為他從不知道淡蕪煙身邊還有這樣形容出挑的青年。
可他見對方面色同樣蒼白無有血色,便也沒有放在心上,想來這可能是跟淡蕪煙一般無二的病秧子弱雞。
但剛剛那一手……
應當是這青年幹的。雖沒看見對方結印或有任何舉動,可方才,就在他朋友伸手上前之際,淡森旭注意到這青年的眼神冷得掉渣。
在看見淡森旭打量應奚的眼神時,淡蕪煙便知道對方沒認出師祖的身份。
前幾日應奚雖然還在許多外宗小輩面前打了隗約的臉,可當時的他缥缈宛若仙人,身上自帶層層禁制,非元嬰期修士不能窺見其真顏。
淡森旭認不得這位老祖宗也不奇怪。
而且縱然世人皆知應奚仙尊只穿青衣,可青衣畢竟太素淨了些,且除明陽山外的人皆可穿,會把這一位路邊上的青年猜成是霁月光風的仙尊那才是腦洞太大。
但很顯然,淡森旭也不是個傻的。
修士之間從不會太過以貌取人,他在發覺應奚的不同之處便立即作揖躬身,賠罪道:“不知是哪位前輩,晚輩失禮了。我朋友只是在跟我弟弟開個玩笑而已,請前輩手下留情,網開一面。”
他那濃眉大眼的同伴還在抱着不斷脫皮的手慘叫不止,若不是被其他人拖着恐怕早已經從半空中墜落。
其場景在淡蕪煙看來都有些不雅和聒噪。
所有人都知道,若此術不由施術者解除,他的手會徹底爛沒爛掉,直到只剩一堆白骨。
可淡蕪煙身邊的「前輩」卻毫無所覺一般,連表情都還是極淡的。
他只是問淡蕪煙:“阿煙怎麽說?”
淡森旭不禁詫異看向淡蕪煙。
淡蕪煙眨眨眼說:“要不就算了。”
“好,聽你的。”應奚當下便解除了火刑術。
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終于不叫了,他只是抱着自己已經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手喘着粗氣,并死死地盯着應奚和淡蕪煙,仿佛在思考怎麽報複回去。
對面的淡森旭眉宇更是凝重。
他也知道有那青衣男子在旁,自己無論如何都動不了淡蕪煙分毫,便不由催促道:“四弟,跟我一同回去,母親的壽宴馬上開始了。”
事實上他母親的壽宴要到晚間才會開始,根本不急。
淡森旭一行人之所以會出現在舛州也是這個原因。
兩劍大會舉辦在即,他們都是好不容易才尋了個機會出門玩耍,自然不會那麽快就随淡森旭歸家。
方才便是幾個人驟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威壓,又聽人說商行那邊有熱鬧可看,才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不想半路上竟就遇見了淡蕪煙。
當下,淡森旭下意識想讓淡蕪煙與那修為遠在他們之上的青衣人分開。
可他算盤打得漂亮,那青衣男子卻在他開口催促後對淡蕪煙說:“原來是你母親做壽。眼下我左右無事,不知淡家可歡迎我這外人前去賀壽?”
淡森旭:……
雖然青衣男子全程都只與淡蕪煙對話,但聽他這麽說,淡森旭還是厚着臉皮插話,問淡蕪煙道:“四弟,這位是?”
“這是我……”淡蕪煙也尚在應奚竟然要與他回淡家的相關事中思索着,聞言便望向應奚,黑白分明的眼裏也顯出難得的迷茫。
應奚已經主動替他開口:“師兄。”
淡蕪煙:“?”
淡森旭:“……”
明陽山上弟子衆多,淡森旭對應奚的話不疑有他,只是再度恭敬詢問:“不知道友如何稱呼?”
應奚不屑回答他問題似的,只是詢問淡蕪煙:“既然你的兄長可以邀請朋友回家做客,那麽你也可以邀請我吧。”
“呃……”淡蕪煙已經沒脾氣了。
他可以理解師祖是不想被外人得知身份,畢竟這片大陸的定海神針本就不該這樣被人随意見到。
不過既然如此,對方又非要隐姓埋名地同自己回淡家卻是怎麽回事!
淡蕪煙雖無意回淡家,奈何半路上被淡森旭堵到,他回去一趟也不是不行。
有些事情也總該解決的。
畢竟淡森旭昨日威脅他時說的很明白,若他不回去,他們便會将他不孝、攀上劍君就忘了本家的事情在明陽山上大肆宣揚。
淡蕪煙不是原主,也不是真的青蔥少年。
他面皮厚,還真不怕淡森旭到處宣揚他什麽。
但也不會縱容別人總是這般打擾他。
只是如今計劃變了又變。
少年細長的眼睫向下一耷複又張開,雙瞳剪水,晶瑩剔透,雖看似仍是明陽山上的低微劍侍。
可若是極熟悉他之人來看,又會發現小劍侍此時的神情與以往完全不同。
他想到的是既然應奚想跟……
淡蕪煙擡眸望向師祖的俊美無俦的側顏,突然一心狠。
——那便讓他跟。
而事實也證明,與一位明陽山實力莫測的仙長共同回淡家,原主的父親與嫡母早早便準備好的刁難把戲都用不上了。
打從他們進入淡家家門時起,淡父與嫡母便一路對應奚畢恭畢敬,恨不得全場跪着服侍,連帶着與淡蕪煙說話時都溫聲恭敬了許多。
淡森旭和他那幾個高門朋友更是一聲不敢吭,直接由以往的嚣張變成了如今的小綿羊。
再比如晚宴開始,主桌上亦是明顯硬生生地多擺了兩張座椅,顯然一開始這裏并沒有淡蕪煙的位置。
但他如今不僅被叫到了主位上,甚至連其他桌的長輩也主動過來與他敬酒,還不忘親切熱絡地聊上兩句……
凡此種種。
淡蕪煙接管如今這個角色是從原主上明陽山後開始的,對于淡家的一切他也只是最初看過資料,這還是第一次親身接觸。
當然,對于這一家子的利益熏心趨炎附勢的表現他也并不意外。
與從小衆星捧月的嫡長子淡森旭不同,原主雖說也光耀了門楣卻也只是個劍侍,外加沒什麽感情基礎,淡家對他的态度是能利用就利用。
尤其在聽說他與劍君的那層關系後,淡家家主的心思更是直接活絡起來。
沒有人會為他的将來做什麽考慮。
原著裏原主也是因為耳根子軟、推辭不過他父親的要求,在林寂面前舉薦過淡家的兩個人,而又被劍君認定是恃寵生嬌,進而又是一頓好虐。
只不過這樣的劇情,打從淡蕪煙接手後便被歸類于來回折騰的範圍內,主動掐掉了。
他直接拒絕了淡家家主給他提出的所有要求。
但幾次三番地漠視了淡家家主的要求後,自然引得了對方的不滿。
外加上有那個見不得自己好的嫡母在,這夫妻二人一合計,才非要趕着淡森旭在明陽山之時喊淡蕪煙下山。
說是祝壽,其實不過是為了防止他翅膀硬了、想要叫他回去好好地敲打一番罷了。
這夫妻二人自認早就拿捏住了原主的脾氣秉性,縱使原主已經是築基期修為、按理來說完全夠格被淡家當成祖宗供起來,可有淡森旭的這塊璞玉在前,「淡蕪煙」縱使已不是凡人,在夫妻倆眼中也不過是個可以輕易馴服的工具人而已。
然而這一切都在淡蕪煙将自己的「師兄」也帶回家時,變得不一樣了。
——誰敢在修為遠超淡森旭的仙長面前對他的小師弟不敬?
尤其是這位仙長看起來是極喜歡這位小師弟的。
淡家人誰也沒想到原來自家庶子在明陽山上的人緣竟這麽好。
不僅可以引得劍君刮不相看,如今更是邀請了仙長來家裏……
這種時候誰還會傻到去敲打淡蕪煙?
将他捧起來供都不為過!
縱使席間仙長對所有人都多有冷漠,可也沒人覺得有什麽問題。
淡家家主整晚臉上都堆着燦爛的笑,不敢有一絲松懈。
嫡母雖然心裏有千萬個不滿、不如意也絲毫沒敢表現出來,她甚至還幾次帶着笑臉,一邊假裝慈母一般誇贊着淡蕪煙,一邊又指使淡森旭給那位谪仙一般的青衣仙長敬酒,幾次被拒絕也不放棄。
淡蕪煙全程在旁冷眼瞧着。
不是他故意帶人來,是應奚自己這樣要求的。
那也不能怪他了。
原本他的想法是若淡家逼他逼急了,那就連同淡森旭一起都教訓一頓。反正這兒離明陽山遠着呢,誰能知道他在這裏有崩過人設。
再說以淡家人往上爬的決心,也不會把他與家族不睦的事兒宣揚出去。
可應奚老祖跟來了,那就直接不一樣了。
那些想找他麻煩的淡家人,可以說都直接安生了。
淡蕪煙粗略觀察了一圈,家主和嫡母縱是小心思再多,也終究沒見過這種「仙家」世面,是一點歪心思都不敢動的。
淡森旭心裏應當很不痛快。他還不知道自己這位「師兄」的真實身份,估計正憋着壞,打算等回山以後叫星羅宗的人收拾他們呢。
不過淡蕪煙根本不在乎。
事實上,他看應奚的次數比觀察淡森旭此時心境的次數可多多了。
——實在是,讓整片大陸都或崇拜、或忌憚不已的應奚仙尊,身處凡人堆中的模樣有些有趣。
很顯然既然是以祝壽之名來到這裏,面對凡人他便不能釋放威壓。
否則在場之人都會死。
堂堂仙尊也不至于會跟凡人計較。
況且他這樣的身份倒不必與淡家的長輩們多客氣。
從始至終仙尊都繃着一張臉,想不喝酒便不喝酒,說話語調也冰冷得很。但勝在道骨仙風,沒人敢置喙。
可饒是全程冷漠,前來向他敬酒、敘話、打探情報的人也仍是層出不窮。
淡蕪煙主動挺身攔截過幾回,奈何淡家人實在是多,想要達成目的、不惜厚着面皮與仙長套近乎的人亦不在少數,怎麽攔都攔不住。
只見師祖他被前來敬酒之人一層又一層地圍住,應奚仙尊俊美的面龐似乎更蒼白了。
看得淡蕪煙都有點心疼了。
畢竟是男主們心中的白月光,又是個病秧子,哪怕只是稍稍蹙個眉也要驚一番天、動一片地。
酒沒過三巡,淡蕪煙便很良心發現地主動拉了拉師祖的衣袖。
“師……兄,咱們該回去了。”
“嗯。”應奚沉沉應着,随即直接回握住淡蕪煙的手,起身。
宴席仿佛被施了什麽禁咒,本還有些嘈雜的場面驟然沒了聲音。
淡森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二人握着的手,眼底一半震驚,一半精光閃爍。
可沒人敢阻攔他們離去。
淡家家主似是有意将淡蕪煙留下住一晚,也因青衣仙長一聲「今夜便歸」而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一青一白兩個人被一大片人一起送出了淡家的宅院。
有那不知發生了什麽的凡人從此間路過,都要以為是當今聖上駕臨他們淡家了。
淡蕪煙走得頭也不回。
颍州夜裏有宵禁,這個時間大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
淡蕪煙與應奚并肩走着,他一邊走,一邊展開方才臨走時淡家家主強塞給他的一封書信。
信封中有厚厚一沓信紙,淡蕪煙簡單看了,裏面抒發舐犢之情的文字不少,卻也含蓄提到淡家的嫡女,也就是他的嫡親妹妹今年已經及笄,卻在家族上好靈石的供養下仍舊修仙無門、尚不能築基,希望他能夠将他妹妹往明陽山上推薦一二。
對此淡蕪煙也只是一聲嗤笑。
原主今年都十八了,尚且才築基,卻也沒有見過淡家心急。
“寫了什麽?”
夜色深重。風裏彌漫着風鈴草的香氣。
其實在明陽山上之時,若淡森旭可以有機會離應奚近一點、聞過對方身上的味道,便會立即判斷出這位的身份。
淡蕪煙回答說:“沒寫什麽,一封家書而已。”
應奚也不再問,只是說:“以後再有這種事,你便來尋本尊就是。”
“蛤?”淡蕪煙感覺自己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若說是淡家欺負他的事,可對方是如何知道的?知道了又為何要特意管?
淡蕪煙不是個喜歡在任務以外花費精力功夫的人。
他選擇直接問:“師祖指的是何事?”
應奚撩開眼皮睨了他一眼:“自然是吃席的事。”
淡蕪煙:“……”
“走吧,時候不早了,本尊帶你回去。”
說話的時候,淡蕪煙的手腕再度被對方鉗住。
方才為了招待應奚,淡家拿出了最好的陳釀。或許也因為那酒的确尚可,應奚也淺酌了幾杯。
可是烈酒下肚,他的手卻仍如白玉一般,冰涼涼的。
大概也是天生少了一魄的關系。
淡蕪煙想。
濃重的夜色下本就沒什麽光,但淡蕪煙餘光一瞥,便看見自己身旁有輕微的黑影晃動。
不惹眼,也感覺不到任何氣息。
但一旦注意到了便會覺得那黑影晃動得雖然隐忍,卻也不是發現不了,像不能自抑,似有什麽東西要從黑暗裏擠出、卻又不敢真的惹人顯眼一樣。
似乎從應奚握住他手腕時起,那黑影便不安分了。
淡蕪煙在看見那黑影晃動的一刻,便恨不得翻個白眼。
隗約這家夥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想了想,他主動往應奚的方向靠近了些許。
“那便有勞師祖了。”白衣少年含笑輕聲說道。
應奚清冷的眸子轉向他,俊美的臉上不知是不是飲酒了的緣故,看着有些迷離。
師祖說:“若阿煙還有精神,便給本尊再彈一次曲子吧。”
黑暗裏湧動着的影子更甚。
而淡蕪煙眼前的景色也一變,頃刻間鬥轉星移,竟是又回到了那片棗花田。
應奚用出了渡劫九階才有的技能,一步千裏。
其實最遠可達三千裏。
夜裏的山谷溪澗間比想象中要明亮。
不僅僅因天上的那輪皎潔月光,還因為山谷間有很多螢火蟲,星星點點,明滅變幻,經久不絕。
淡蕪煙想了想,還是盤膝坐在古琴前。
應奚則立于他的身畔邊。
淡蕪煙垂眸,不确定師祖突然将他帶到這裏來,是不是因為隗約一直跟着自己的緣故。
以應奚的修為,不可能自己都發現了那黑影的晃動,他卻發現不了。
或許師祖還是在懷疑自己與魔族之間的關系,只是猶如貓逗耗子一般在觀察,沒有說出來。
淡蕪煙想至此處,幹脆擡手,沒用應奚催促,直接彈了一曲「一棹春風」。
琴音響起的時候,黑影晃動得果然更甚。深色濃稠的黑暗裏,它已俨然像是一團黑色燃燒的火焰。
淡蕪煙昂首,望着師祖的眼眸,有種小劍侍特有的溫和與乖順。
但淡然站在一側的應奚卻只一味凝神看他,對于黑影俨然像未有所覺一般。
淡蕪煙就只好專心彈琴。
他彈的是完整的上半闕。
過去幾天,他完全可以跟應奚說,說自己已經學會了完整的半闕,不需要再藏拙。
而在發現他不再重複那前三分之一的曲調後,連黑影也在稍稍失控後又歸于了平息。
整片山谷中連蟲鳴鳥叫聲都弱了幾分。
似乎鳥獸都極喜歡這酣暢琴音,除了潺潺的流水音以外,便是那時下最炙手可熱的曲調在流淌。
《一棹春風》,是當初淡蕪煙為李亦來的《春日賦》所填之曲。
而《春日賦》,又是當年他們一同應邀于陵淮春日宴上,李亦來乘興所作之詞。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那時桃紅綠柳、梨花滿園,暗香盈滿熱鬧宴席。
那年的夜煙還有很多朋友。
他年少成名、意氣風發,與李亦來亦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
只是如今,他竟連李亦來的模樣都憶不得了。
幽暗寧靜的棗花田,淡蕪煙同樣垂眸不語。
他走神了。
是以彈得并不入心。
這一首可以極致盛大熱鬧也可以極致深情的曲子,竟也多出了幾分生澀哀怨。
但若是作為一名還不甚熟悉音律的小劍侍,卻也說得過去。
應奚沒阻止他。
淡蕪煙便繼續往下彈。
半闕終了。
始終沉默低眸的應奚眼睫一晃,驟然擡眉,冰冷鋒利的眼神猝然往暗處一瞥。
那一直潛伏在附近的黑影在又一次急劇晃動之後,銷聲匿跡。
九幽城幽暗的地宮內,身上已經纏繞着厚厚紗布的隗約頭上一痛,不由重重地「嘶」了一聲,便立即引來身旁護法們和下方前來通商事宜的修士們的注意。
不甚明亮的空間中,隗約一手撫着方才因一縷魔魂被割裂而銳痛的頭顱,血眸裏都冒着火光。
對于那一位忽然黏上阿煙的仙尊,他已是耐心全無,煩得不行。
驅趕自己、不叫自己靠近阿煙都是次要的,可以理解的。
但應奚他竟然敢叫阿煙為他作「一棹春風」!
阿煙他甚至都不肯為自己再彈!!
強忍着被生生氣吐血的沖動,隗約姿勢狂放地倚在一張黑晶打造的椅子上,單手撐頭望着對面的修士們,扯出一個極其惡劣的笑:“想讓本王先派人去探那片新大陸,你們以為本王傻?”
他的對面,為首的林寂眉目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看起來比幾日前更要沉穩了許多。
就在昨天,來魔界談判的第二日,劍君已經躍升為渡劫期。
他與隗約打了一架。
對于這一位嘴碎、但實力還算叫人欽佩的對手,林寂并不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
他公事公辦地說:“對面已經遞了庚帖想要率先入我境內,若魔主不介意被人搶占了先機,大可以回避。”
結界破碎出現新大陸的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盡管最後一次大陸相融已是八百年前,但修仙界的諸位修士對此卻早有應對經驗。
率先進入對方的地界探查,便會越早了解對方的情況。
那邊靈魔妖三氣各自如何、都有什麽樣的修士、物産如何等等。
掌握越多的情報對于日後的行事就越有利。
但同時,進入對方地界也意味着将會遇到很多未知的風險。
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也是最危險的。
但也有運氣的成分。
像八百年前乍然出現的無間國,就是個靈氣低微、壓根沒有修者存在的地界。
任何一名修士、哪怕只是築基期都可以将那裏的人秒殺,想掠奪資源也不在話下。
隗約是沉睡了萬年的人,并不知道這些歷史,與這位粗鄙蠻橫之人交流的正道修士們總要給他科普一些這萬年來大陸上發生的許多事宜。
“所以提前過去也不一定是壞事呢。”林寂身邊的龐雲飛輕搖折扇,舉止風流:“須知最開始的無間國雖然靈脈不多,但礦藏卻極為豐富,天材地寶無數,美麗富饒。若魔主願意提前去開荒,說不定也會收獲多多。”
隗約不耐煩地一揮衣袖:“無間國裏雖然都是凡人,可它不是至今還自稱一國、沒縱許你們這些修士踐踏嗎?”
八百年過去,無間國早已不似當初那般任人宰割。
其國君兇悍且極具魄力、睚眦必報,八百年前踐踏過無間國的修士,如今又有幾個是善終的?
隗約不屑一笑,他覺得這些人真當他傻。
到此刻,他已經懶得與這些正道人士言語。
關鍵是他幾次窺探,那應奚老祖還是與他的阿煙相處在一處,搞得他根本不敢冒頭和露面,倒叫人極為狂躁,根本沒心情再應付其他。
任性不羁地說,隗約才不介意什麽天材地寶,若不是阿煙還在這些正道之人的手上、總要顧全一些,他才不會與他們讨論什麽勞什子的新大陸!
他只想琢磨着怎麽對抗那不斷削減他魔功的賊老天。
——若不是賊老天在懲罰他不聽天意,他會打不過那個應奚??
想到這裏,隗約已經耐心全無。
他當即表示:“你們正道的人彎彎道道太多,小心思也太多,本王嫌鬧得慌,所以不妨跟你們直說,本王對那邊的東西都不感興趣。你們跟本王啰嗦這麽多,不就是想用最少的傷亡獲得最大的利益麽?”
一想到正道之人的貪心他便覺得惡心,尤其是眼前這個霸占阿煙、卻不尊重阿煙的林寂!
隗約猩紅的眼眸正對着他,再度譏諷道:“凡事都別太貪心,那無間國不就是個例子?就算發現了什麽寶貝,也得自身有本事、吃得下才行。”
林寂坦然迎視,倏地同樣不羁一笑:“這句話也回送給魔主。世間所有事物都是要靠自身實力魅力争取得到。若無實力、魅力,便得不到,不如趁早放棄。”
“你!找死!”
隗約震怒。
他聽出來了,這小子是在諷刺他在明陽山上的失利,沒有打過應奚奪回阿煙!
不不不……
他的意思也可能是自誇自地說自己有魅力,博取了阿煙的心,所以阿煙才不願跟他走……
兩種解釋。
可不管實力還是魅力,隗約無疑都輸了。
魔王身下的黑晶座椅瞬間被充沛的魔氣炸得四分五裂。
……
地宮裏,跟在魔主身邊的護法們和跟在劍君身邊的修士們都有些懵逼。
若說這二人第一次在此處見面便打了一架是情理之中,可如今……這舌燦蓮花的嘴上交戰卻是怎麽回事?
怎麽說說的就吵起來了,好似潑婦罵街?
今日的仙魔議事,不得不以魔主情緒過于激動而又一次被叫停。
作者有話說:
渣攻們:幹啥啥不行了,只能争嘴炮第一名了。
注: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馮延巳《長命女春日宴》關于正攻的話題_(:з」∠)_擔心攻有可能會讓人踩雷、失望的寶寶可以等一等,也可以等完結再說,這篇文專注虐渣揚灰,主要是為了爽的,如果被影響心情就不好了,現在止損還來得及!麽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