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拓跋真漸漸平靜下來,思索老師的話。
當年他徑自随著秦子業離去,并未回去見言子星和海蓮娜一面。只因當時他猛然憶起自己的身分,被言子星欺騙所帶來的憤怒,以及尊嚴上受到的極大侮辱,讓他無法回頭去冷靜面對。
在回部族的路上,他回憶那一年中的相處,想到言子星在他昏迷初醒時騙他說二人是契兄弟,并且自己是妻子一方的角色,很容易便能明白言子星當時的報複心理。
不過是羞辱自己,想看自己出醜罷了。甚至連海蓮娜的出生,在當時的他看來,都是一種欺騙。
所以他不僅怨恨言子星,連自己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海蓮娜,也無法坦然面對。
抛棄女兒,對當時的他來說,似乎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只要想到女兒另一個父親的行為,他就無法接受。
這是一種遷怒。
當他回到部族,慢慢冷靜下來後,便逐漸感到一種無法言語的焦躁和煩惱。而當言子星抱著繈褓中的女兒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再次選擇了拒絕。
雖然當時的情況确實讓他無法相認,而且他剛回到部族,面對父汗和兩個兄弟的虎視眈眈,他也沒法正大光明地承認女兒的存在。但實際上這些都是借口。
拓跋真清楚自己當時只是不想回憶那一年中發生的事,甚至希望那些都不曾發生過。他選擇了刻意遺忘,連女兒的存在也一起抹煞。
這是一種懦弱的逃避行為。
随著時間的流逝,那些記憶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總是時不時地浮現在眼前。尤其對女兒刻骨銘心的思念,讓他在夜裏輾轉難眠,甚至連睡夢中好像都能聽到女兒的哭聲。
而對於那個始作俑者言子星,拓跋真的情感就更加複雜了。
原本他以為自己恨他。可是奇異的是,抛去言子星的欺騙不提,烏裏木盆地裏發生的一點一滴,卻彷佛都是快樂的回憶。
他們在草原上的相濡以沫、情投意合,還有那縱情高歌、肆意奔馬,甚至連那些無聊的生活瑣事和打打鬧鬧,彷佛都被時間和記憶淬煉出一抹又一抹的亮彩。
拓跋真以手蓋住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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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他,已經能夠客觀而冷靜地回憶那一年。
其實平心而論,言子星不欠他什麽。
他們的立場互為敵對,即使迫於一時的形勢而結為同盟,也不過是暫時的。北堂王派言子星去王廷救他,是出於同盟的考慮,也是相信言子星的能力,但絕不是為了讓自己的親弟弟陷入險地。
拓跋真知道自己當時誘騙言子星一路往西走,而沒有聽言子星的話,直接向南與明國接應的人會合,已是背叛了雙方的盟約。言子星雖然聰明,但到底是年輕,經驗不足,沒有發現他的居心不良。
當時言子星雖然自稱言星,且容貌大異,但逃亡路上的相處,及不經意的閑聊套話,已讓拓跋真認出了他的身分──北堂王的幼弟言子星。
雖然老北堂王在位時沒有公開過言子星的身分,但繼司耀輝登基、北堂曜日掌權後,關於這點也沒有再刻意隐瞞的必要,只要有心人打聽,不難知道。以拓跋真的城府,當年敢潛入遙京北堂王府裏綁架東方昊晔,又怎會在京城裏沒有暗探?
言子星當年不僅與拓跋真有互相追殺之仇,且在岩城外射死了他青梅竹馬的好友、也是他最倚重的大将先翰,早已讓他恨之入骨。
二人一路被大王子和四王子派出的人馬追殺,言子星所帶的高手幾乎喪失殆盡,這正是拓跋真的目的之一。
他要消耗掉言子星所帶的人馬,引誘他進入西部草原自己暗中培養的勢力範圍,然後将其困為人質。如此不僅可以報當年大仇,還不愁明國不出兵出力。
只是他盤算得雖好,卻沒想到大王子派出了與他積怨最深的赤木黑。在赤木黑抛出他妻兒已死,并以命相搏的形勢下,他雖殺了赤木黑,卻也身受重傷。
不過最為兇險的,卻是那場幾乎要了他們性命的大風暴。
拓跋真再如何老謀深算,也算不過冥冥天意。
那場意外的風暴,讓他和言子星幾乎陷入絕境。
拓跋真不得不承認,以當時的情況,言子星完全可以将重傷的自己丢下,一個人逃生。因為在大風暴中,一個人,一匹馬,口糧有限,多一個傷者并不是力量,而是累贅。而且他相信以言子星的聰慧,當時肯定已經隐隐察覺出自己的圖謀。
拓跋真毫不懷疑,如果當時二人的情形對換,他一定會将那人扔下,獨自逃生。因為在他心中,不管與對方有何等重要的協議,都沒有保證自己活下去更為重要──這是草原之狼的生存之道。
何況到時死無對證,言子星有大把的理由可以解釋,相信北堂王也會支持弟弟以保住性命為第一要務。
但是言子星并沒有這麽做。
是中原人所謂的仁義,還是其它什麽原因,拓跋真搞不清楚。他只知道,言子星當時并沒抛棄自己。他帶著自己在大風雪中艱難前行,一直到遇見烏吉,被救進烏裏木盆地。
拓跋真記得自己初醒時的那段時間,憔悴而虛弱,不要說幹活,連站立都搖搖晃晃。但言子星從來沒有露出過不耐或厭煩的神色,反而耐心且仔細地照顧自己。不論是食物還是衣物,最好的都留給病中的自己,并且為了給自己看病吃藥,他還一直勤勞地為納日湖的部族幹活。
拓跋真可以感覺得出當時言子星是真心實意地照顧自己,完全沒有想過什麽身分和立場的問題。正是因為如此,當他騙自己二人是契兄弟時,他才會在不記得前事的情況下,那麽輕易地相信并接受了。
呵呵……
拓跋真捂住眼睛笑了笑。
他這一生,雖然生母身分不高,但貴為西厥王子,一直錦衣玉食、仆婢環繞。
那些人雖然伺候他、照顧他,但都是因為他是他們的主子,掌握著他們的生殺大權。
即使是他的嫡妻娜木純,也是因為他是配得上她的西厥二王子,草原上的搏塔圖宏,才敬愛有加。一聽說他被汗王剝奪軍權,囚困王廷,她的第一反應不也是帶著兒子拓跋淳返回自己的母族,而不是讓人将拓跋淳送走,自己留下來陪他嗎?
雖然娜木純的決定不算錯,拓跋真也是暗中這麽吩咐的。但其實他內心深處還是隐隐希望妻子可以留下來與他共患難。以娜木純的身分和背後的母族,老汗王和他的兄弟并不會為難她。如果她光明正大地留下來,也許反而不會丢了性命。
然而,娜木純并沒有對他不離不棄。真正做到這一點的,卻恰恰是他曾經的敵手與算計的對象──言子星。
這是一報換一報嗎?
其實自己也算自作自受吧。如果當時沒有算計言子星,而是按照他的安排一路南下與北堂王和秦子業派來的人馬會合,就不會發生後面那些的事情了。
所以言子星其實并不欠自己什麽。他雖然騙了他,但也救了他的命。如果沒有海蓮娜的出生,二人也可算扯平了吧。
拓跋真并非女子,雖然被言子星所騙而雌伏於他,但并沒有什麽「失身」的羞恥感,只是男人尊嚴和面子上受到了屈辱。何況草原上的女子也沒有中原那種「從一而終」的道德觀念,對貞節并不那般看重,若是因為被擄或其它原因而委身於他人,也不會尋死覓活,将其視作仇敵。
連女人都不看重之事,拓跋真更不會因此而惱怒。但是女兒的出生,卻是他對言子星動了情的鐵證!
被欺騙,不要緊,雌伏於身下,他也可以當被狗咬了一口。但是被假象所迷惑,竟然真的傻傻地愛上了那個欺騙他的人,才是拓跋真最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
阿素亞老師一語揭開真相,自己的心事被赤裸裸地坦白於前,因此他才惱羞成怒。
如果沒有海蓮娜,一切都會簡單很多。他陷害過言子星,言子星也羞辱了他。二人之間糾葛難解,不分勝負,以後繼續鬥下去,如此罷了。
可是女兒的出生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不僅是拓跋真,言子星當時也是措手不及。
拓跋真想起女兒剛出生時,小小軟軟的一團,一只手就抱得過來,可愛得不得了。那時他和言子星對女兒真是捧在懷裏怕壞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第一次給女兒喂奶,小人眼睛還沒睜開。烏吉教他怎麽抱著孩子用小勺子喂羊奶,他小心翼翼地,拿著勺子的手緊張得直抖,烏吉看得直樂,言子星在對面的小榻上伸著脖子眼巴巴地望著。
第一次給女兒換尿布,他與言子星手忙腳亂,怎麽都裹不嚴,生怕把孩子勒著了。他一著急,便把換下來的尿布扔言子星臉上了。
第一次給女兒洗澡,他托著女兒的小身子輕輕放進木盆裏,言子星捧著孩子的頭,結果兩人都不敢撒手,最後言子星急道「你倒是給她洗啊」。
還有女兒第一次笑、第一次翻身、第一次……
那些記憶如此清晰,彷佛女兒小小的身子還在眼前,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笑彎彎地看著自己,而這些回憶裏,都有言子星。
拓跋真心裏疼得直抽,大口呼吸。
他以前也有過兒女,對孩子也是疼愛有加,但畢竟不一樣。
海蓮娜是他十月懷胎,歷盡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尤其生産時的艱難,讓他幾乎喪命,若不是言子星在大風雪中冒著生命危險去山上找到冬蓮花,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言子星為此斷了腿、破了相。雖然烏吉幫他接好了斷骨,但還是留下點病根,走路快了便好像有點跛。
拓跋真想起三年前自己離開時,言子星的腿還沒完全治好,後來他抱著孩子來尋自己時,腿腳也不甚利落。這幾年也不知治好了沒有?
今天匆匆兩面,言子星一回是站在帳外,一回是坐在馬背上,也看不出腿腳如何。臉上因為易容,也看不見傷疤。
拓跋真反應過來,發現自己竟然又開始想言子星,趕緊将之抛到腦外,琢磨起女兒的事情。
雖然從前有種種顧忌,但只要自己取得草原的霸權,成為真正的狼王,那麽把女兒接回來,也不是不可以的。
今天雖然寥寥幾句,卻可聽得出來言子星對女兒的疼愛,讓他放手,顯是不可能。
不過拓跋真被阿素亞挑動了心思,也決不會輕易放棄。
大不了再次潛進遙京,把女兒搶回來!
言子星随著商隊回到市集,将事情交給手下,便帶著人先離開了。
昨夜他潛進王帳,聽見拓跋真在夢中的喃喃自語,心頭劇震。
那一聲幾乎輕不可聞的「阿星」,讓他明白拓跋真已經恢複了記憶,更甚者也許他從來就沒有忘記以前的事情。
但是白日裏在陽光下看見拓跋真,言子星才突然發現,那好像根本不是他愛上的那個人。
是的。他愛上的是失去記憶,與他在烏裏木盆地同甘共苦的阿真,而不是這個高傲冷漠的西厥二王子。
言子星原本熾熱的心有些冷卻。
他決定先冷靜冷靜,考慮清楚,再決定下一步該怎麽做。
這次來草原,他的主要目的是打探聽出那側王妃的身分,再偷偷看一眼思念已久的那人,順便了解一下草原的形勢。
總體說來,這趟草原之行沒有白費。而且白日裏意外遇見拓跋真兩次,又出言試探,看得出拓跋真對女兒海蓮娜還是有親情的。
說來也是。女兒到底是他懷胎十月所生,怎會如此輕易割舍?
言子星這三年來時時回憶那一年的生活,覺得命運是如此可笑又可嘆。
原本不論是民族家國的立場,還是私下的恩怨,都是如此不可調和的敵對二人,卻迫於形勢而暫時結為同盟。在他将拓跋真救出王廷、在草原上逃亡的那段時間,共同禦敵的經歷曾讓他生出惺惺相惜的念頭。但後來的事實證明,那個時候拓跋真仍在無時無刻地算計著他。
後來暴風雪中,他帶著昏迷的拓跋真被烏吉所救,帶進烏裏木盆地,自己出於氣惱與報複之心,對納日湖和烏吉說他與拓跋真是契兄弟,并且強調他是自己的妻子。結果上天給他開了個大玩笑,醒來後的拓跋真竟然失去了記憶,将他的話信以為真。
簡直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遞上枕頭。
原本只是為了出口氣而撒的謊,想等拓跋真醒來後羞辱一下,看看他變臉的模樣,卻沒想到老天爺都幫著他。
言子星順勢推舟,便将這個謊言繼續了下去。初時他沒有一點愧疚心理,反而看著拓跋真上當的模樣洋洋得意。但随著二人的感情漸漸深厚,不知不覺自己也陷了下去。
這叫什麽?自作自受嗎?
言子星這幾年偶爾也會有自己當年做了蠢事的感覺,但卻從來沒有後悔過。只要看到女兒可愛的小臉,他便覺得心滿意足。哪怕時間倒流,讓他再選一次,他仍然會毫不猶豫地做同樣的事。
只是再重來一次,他卻不知道要不要拓跋真恢複記憶的好。
數百年來,草原與中原一直戰火不斷。
邊城的百姓年年被掠,年年被殺,焦土烽煙,白骨哭號。中原的人提起草原,便彷佛那裏生活的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怪,毫無人性可言的狼群。
可是這些年來他行走在草原,看著草原上的人們讨生活,他們追逐水草而居,遇上天幹地寒的冬天,風雪壓塌了帳篷,除了牛羊,他們一無所有。與中原交易通市,換取生活所需,對他們來說是攸關性命的大事。而且數百年來,中原的大軍也多次屠殺過草原百姓,雙方手上的血跡,也說不好誰比誰少。
這些年明國安定,百姓富足。他父王在位時說服明帝開通了草原互市,變堵為疏,以商換戰。雖然仍熄滅不了他們的野心,但彼此的關系也多有緩和。直到數年前拓跋真統一西厥後再一次挑起了兩國大戰。
言子星喜歡草原厥人的豪爽,欣賞他們的好客。但同樣厭惡他們的野心,憎恨他們搶掠的嗜好。
如果再重來一次,他仍然會愛上代表善的一面的拓跋真。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恢複本性後,野心與驕傲并存的西厥二王子。
言子星回到市集,第二天便帶人返回了虎陽。
雖然不确定,但他直覺拓跋真已經認出了他,再留在草原,只怕他會找自己麻煩。
言子星從不自作多情,也不是天真單純的大少爺。
自從當初拓跋真對他拔刀相向,他就知道這個人與自己仍是敵對立場。現在恢複了記憶,只怕更是恨死自己了。
既然恨之入骨,二人又曾經同床共枕一年多,對彼此的某些了解……已經深入到不能再深入的地步,認出自己來也不奇怪。何況後面他并沒有再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分。
言子星不會傻到留下來讓他找自己麻煩。而且是自己離開,他也不能再為難商隊。雖然那天晚上拓跋真在夢呓中叫出他的名字,但對男人來說,床上床下完全可以是兩個人。
言子星心裏跟明鏡似的。實際上他要是再晚走一天,還真就可能被拓跋真派去的人抓走了。
言子星回到虎陽城,原本還有些事要做,誰知卻接到遙京急信,讓他趕緊回去。
他不敢耽擱,一路輕裝快馬,只過了十天,便回到了遙京。
他是傍晚時回到府裏的。北堂曜日還在宮裏,女兒海蓮娜也常住宮中,還沒有接出來。
北堂君情過來請安。
言子星看了看他,笑道:「情兒這些日子又長高了,看上去更是挺拔了。四叔這次回來得急,沒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一些小東西已經讓他們送到你院子裏去了,待會兒回去看看,別嫌四叔小氣。」
北堂君情道:「四叔說哪裏的話。四叔每次帶回來的都是好東西,侄兒喜歡得緊。您也未讓人提前回來通報一聲,海蓮娜還在宮裏,早知應該接回來,四叔定是想她了。」
言子星道:「無妨。海蓮娜住在宮裏我放心得很。我一路快馬,讓他們送信,說不得還沒我快呢。你用過晚膳了嗎?」
北堂君情道:「聽說四叔回來,侄兒便先過來請安了,還未用飯,正要在四叔這裏讨頓飯吃。」
言子星哈哈一笑,道:「幾日不見,你這孩子口舌越發伶俐了。大哥總說你性情冷淡,我看你便好得很。對外人冷淡有什麽?對自己人親近也就是了。」
北堂君情淡淡一笑,并未言語。
他年僅八歲,卻氣度不凡。固然性情冷淡,少言寡語,對外人也不假辭色,但卻不是不通世事的呆子,心思靈透得很。
言子星與北堂君情叔侄兩人用了晚飯,剛讓下人收了桌子,北堂曜日回來了。
北堂君情向父親問過安,便知趣地先回去了。
北堂曜日帶著言子星來到書房,言子星問道:「大哥急著把我叫回來,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北堂曜日并不著急,道:「坐下,喝杯茶。這是芒山新出的碧尖,龍山寺冰泉裏的水,你在草原上可喝不到這好東西。」
言子星笑道:「大哥讓我回來,不會就是為了喝茶吧。」
北堂曜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次去,可見著他了?」
言子星咳了一聲,道:「什麽都瞞不過大哥。」
北堂曜日道:「可有什麽想法?」
言子星低頭喝茶不語。
北堂曜日見狀也不再逼問,取過書桌上的一封書信,遞了過去:「你自己看看。」
言子星接過,迅速看過一遍,臉色微變。
「大哥,這消息是真的嗎?」
「千真萬确!」
言子星握了握拳,道:「北豫王司簡的母親是拓跋威的妹妹,他逃出靈州之後投奔汗王不奇怪。只是他為何會投了四王子?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沒打探出他的下落,卻不知他竟然一直在草原上。」
北堂曜日道:「老汗王原有七個兒子,現在只剩下四個。除了老三,争王位的就是他們三個。司簡并不傻。當初他和拓跋真的陰謀敗落,大敗出逃,可能和拓跋真有了什麽龃龉。
「但老大還是老四,他還沒有看清形勢,定然要小心謹慎地掩藏行跡。若不是這幾年來你成立了尋機營,咱們在草原上撒的探子也多了,說不定還尋不到他呢。」
言子星道:「他投靠了拓跋玉,莫非是看出拓跋玉有望繼承汗位?」
北堂曜日低低一笑:「只怕沒那麽簡單。司簡是我朝叛徒,必須抓回來。」
言子星道:「這件事大哥吩咐了,我自然去辦。」
「不只這件事。」北堂曜日定定看著他,道:「他是怎麽投靠四王子的咱們并不清楚,我懷疑他暗中還和拓跋真有聯系。如果他們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到時少不得要和拓跋真翻臉。」
言子星微微一愣,道:「大哥,你放心,我不會耽誤大事。何況拓跋真是聰明人,不會為了一個叛逃的北豫王與明國翻臉。」
北堂曜日點點頭:「你心裏有數就好。還有這個你再看看。」
言子星接過另一份密折,不由皺眉:「東厥人要向我朝歸順?還要派使臣前來?」
北堂曜日道:「他們必有所求。很可能是希望我們不要插手西厥的汗位之争,甚至還想讓我們幫助他們争奪被西厥人奪取的草原。」
言子星知道他大哥的推測定是八九不離十的,不由道:「那二哥是怎麽想的?」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哪個皇帝不希望四夷來朝、開疆辟土的?東厥人臣服,他自是高興的。」
言子星皺眉道:「那是要答應他們嗎?」
北堂曜日道:「條件自然要談。咱們堂堂大明,即使要威儀四方,也不能予取予求。你有什麽想法?」
言子星想到拓跋真,自然是不希望明國幫著東厥人的。且不論東厥是支持大王子拓跋武的,現在東、西厥勢力相當,若是幫他們搶奪土地,便是打破了這個平衡。
只是他不敢幹涉大哥的決定,畢竟自己是有私心的,而他大哥卻是站在整個明國的角度上著想。
北堂曜日看著他,淡淡地道:「為何不說話?」
「我聽大哥的吩咐。」
「既然這樣,這幾天你準備準備,等東厥人來了,你負責接待。」
言子星苦笑:「我又不是禮部的。」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明日聖旨就會下來,二品禮部侍郎,皇上早給你準備好了。」他拍拍言子星的肩,道:「這些年東厥西厥你都去過,草原上的事情你最了解。好好盯著他們,這是這幾年來朝廷上最大的事。」
言子星點頭:「大哥放心,我一定做好。」
第二天皇上果然下了旨,封了他禮部二品侍郎。
言子星從宮中出來,去了禮部報到,與同僚們打過招呼,再了解章程什麽的,待回到王府時已過了申時。
海蓮娜從宮裏接了回來,奶娘帶著她來請安。
「爹爹!」
海蓮娜已經三歲半了,記事了。雖然有段日子沒見父親,但此時還是認了出來,歡快地跑過來。
「海蓮娜,爹爹甜蜜的小花朵!」言子星一把抱起女兒,使勁地親了兩口。
「胡子紮紮。爹爹壞……」海蓮娜咯咯笑著,邊躲邊摟住父親的脖子。
「爹爹的甜蜜小花朵越來越漂亮了。哎喲,可真讓爹爹愛死了。」
海蓮娜伸出小手摸摸父親的臉,道:「爹爹也漂亮。海蓮娜也愛死爹爹了。」
言子星哈哈大笑。
晚上父女倆在自己院子裏吃了晚飯。言子星用西厥語道:「海蓮娜,說兩句西厥話給爹爹聽聽。」
海蓮娜聞言,背過手,吭哧了半晌,以西厥語笨拙地回道:「好多……不會了。忘記了……」
言子星摸摸她的頭,說回漢話:「忘了就算了,有時間爹爹再教你。」
海蓮娜道:「爹爹,為什麽我要學西厥語啊?哥哥們都不學。」
「學會了,爹爹好帶你去草原玩啊。」
海蓮娜聽到去玩,眼睛就亮了,拉著他的手道:「爹爹帶我去。」想了想又道:「也帶著哥哥們。」
言子星抱她坐在腿上,又問她在宮裏住得開心不開心,有沒有人欺負她之類的。
海蓮娜叽叽喳喳地說了半晌,打了個哈欠。
言子星見她困了,便讓奶娘帶她回去睡了。
他推開窗子,望著天上閃耀的星辰,想起那個草原上的人,不知這一次,他們是否會再度處於敵對的立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