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言子星将衆人迎進大堂,待丫鬟們奉上茶盞,便開口道:「不知幾位大人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圖昂道:「言大人,我們是來拜訪北堂王的。」

他想到這幾日因為明帝一直沒有召見,他們有些火氣都是沖著眼前這個笑咪咪地看上去挺好脾氣的言大人發的,誰知他竟然與北堂王是親戚,還住在王府裏,此時不免有些尴尬。

言子星看了一眼趙子靈:「趙大人也是來拜訪王爺的?」

趙子靈呵呵一笑:「正是。還請言大人代為引見。」他們可沒得罪過言子星,一直有禮相待呢。

言子星微笑道:「二位,實在不好意思,王爺今日不在府內,你們不如改天再來如何?」

圖昂和副使對望了一眼,道:「不知王爺何時回來?若是方便,我們就在這裏等一等。」

趙子靈自然也不會輕易回去,也不理圖昂他們的白眼,淡定自如地道:「我便和圖昂大人他們一起等吧。」

言子星見他們執著,也不想解釋他大哥現在不在城裏,讓他們等到傍晚,見大哥還未回府,自會離去了。便道:「既然如此,那恕在下待客不周,請衆位稍等了。」

言子星可沒耐心陪著他們在大堂裏幹坐著,白白浪費自己的休沐日,便招來管家招待,自己離席去了。

這番做法雖然有些失禮,但他對外是北堂王府的「表少爺」,又不是正經主子,自不用上心陪客。何況在他眼裏,這幾名東、西厥使臣還算不上貴客。

他回到後院,丫鬟報說陳尚書家的大少爺帶著陳小姐、安平侯府的世子帶著二小姐今日都來了,小世子領著他們與小郡主去花園裏玩了。

言子星聞言便又折了方向,來到花園,遠遠地便聽見一幫小女孩叽叽喳喳的笑聲,定睛看去,見幾個男孩子坐在亭子裏聊天,女娃們則在大樹下玩鬧。

原來北堂君情雖然耐心極好,對海蓮娜也十分喜愛,但二人畢竟差著歲數,又男女有別,喜好興趣大不一樣,因此海蓮娜大部分時候還是很孤單的。

住在宮裏的時候,陳貴妃的大嫂曾帶著女兒進宮請安,那陳家小姐只有六歲,與海蓮娜倒是能玩到一塊去。陳貴妃便提醒北堂王,可以隔三差五地請些年紀相當的女娃到府裏陪陪海蓮娜。

如此這般,海蓮娜才算交上了朋友。言子星今日休沐,便邀請了陳尚書與安平侯府的千金過府玩耍。因為北堂王府沒有女主人,陳夫人與安平王妃也不方便登門,便各自派了兒子領著妹妹過府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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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大少爺與安平侯世子都是十歲左右的少年人,雖然年紀比北堂君情大,然北堂君情少年早慧,性情沈穩,倒顯得比他們穩重,三人也頗說得來。

言子星走過去,幾個小少年與女孩子便紛紛過來見禮。

言子星不想讓他們拘束,便道:「情兒,這園子裏有丫鬟和嬷嬷們看著,你們幾個小哥兒也別在這裏守著了,自去玩吧。」

安平侯世子聞言,便笑道:「既然如此,君情便帶我們去書房,把剛才跟我們說的那幅晴雪快舟貼給我們看看,讓我們也見識一番可好?」

幾個半大少年間也不流行喚彼此世子之類的稱謂,由於衆人地位相當,雖然北堂君情身分更尊貴些,但大家直接以名字相稱,倒顯得親切。

北堂君情聞言,便對言子星道:「小叔,那我們先走了。」說完帶著兩個少年,往自己的書房去了。

言子星知道自己留在這裏,幾個小丫頭也玩不痛快,對海蓮娜道:「好好招呼幾位姐姐,爹爹不打攪你們了。」

海蓮娜笑嘿嘿地應了,拉了兩個小姐姐的手回到樹下,繼續剛才的游戲。

言子星交代幾個嬷嬷、丫鬟好生伺候著,便出了花園。

但他愛女如命,有心想看看女兒和閨房小姐妹們平時是如何玩耍的,便轉了一圈,溜到花園後方的假山上,隐在亭子裏偷偷向下觀望。

海蓮娜性格活潑,雖然才三歲半,但不知是否是西厥混血兒的緣故,個子比一般明國女孩長得快,看上去有四、五歲的模樣。

陳家嫡女與安平侯郡主今年一個六歲一個五歲,長得玉雪可愛、純真憨直,三人玩得投緣。

言子星蹲在亭子裏看著女兒玩耍,嘴角漾開一抹笑意,忽然眼角一瞥,看見管家帶著幾人向花園走來,正是剛才大堂上的西厥使臣。

言子星皺了皺眉,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定是東、西厥使臣相處不諧,管家怕他們吵起來,便将二者分開。

他猜想正确。

管家哄著西厥幾人換個地方,往另一個院子去,正好經過花園。

北堂王府占地遼闊,規模宏大,光只園子便有兩大一小。

東邊這個大花園修整得最是整齊漂亮,位置又正,一般招待客人都會來這裏逛逛。另外一邊的園子裏有個大湖,湖上有亭欄樓閣,也甚是漂亮。但言子星怕女兒戲耍時落水,所以一般不讓她去那邊。

他見管家引著那幾名西厥使臣路過這裏,想了一下,便從假山上下來,走了過去。恰好此時趙子靈似乎在跟管家說話,幾人也停下了腳步,其中一人定定地盯著遠處幾個小女孩的方向,竟恍恍惚惚地走近了去。

言子星心中一緊,剛想過去阻攔,卻突然渾身一震,呆呆地望著那人,僵在原地。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西厥剛剛登上汗位的大汗王──拓跋真。

拓跋真智計非凡,偶爾喜歡劍走偏鋒,出奇制勝。

拓跋武已死,拓跋修臣服,唯有拓跋玉領著殘餘人馬在遠離王廷的草原上晃蕩,實乃他心頭一患。而東厥又在這個時候向明國派出使臣議和臣服,讓他不得不防。

所以他細細思量,決定親自來遙京一趟。

一來他要親眼看看東厥這次到底有何圖謀,明國又是如何打算的;二來拓跋玉逃竄到南部草原,正好順勢收服了他;三來……卻是他心底最深的念想──海蓮娜。

自從下了決心帶回女兒,拓跋真對女兒的思念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不論日裏夜裏,時常幻想著海蓮娜現在的樣子。

今日他扮成侍衛,與趙子靈等人來拜訪北堂王,并未想到會看見海蓮娜。他雖在遙京裏安排了眼線和密探,但海蓮娜一直被藏在深宮中教養,就算接回王府也極為隐密。那些西厥眼線還沒那麽大本事能打聽出北堂家的隐私來。

來到遙京後,拓跋真一直深居簡出,并不輕易露面,那日明帝舉辦的接風晚宴他也沒有參加,不為別的,就是怕被言子星認出來。

別的人他并不擔心。雖然七年前靈州那場大戰,他與北堂曜日和衆多武将都照過面,但當時大家頭戴盔甲,距離又遠,原本印象便模糊。何況過了這麽些年,他又經過易容,相信被認出來的可能性很小。

但言子星卻不同了。二人畢竟同床共枕、朝夕相處過一年多,再熟悉不過。

拓跋真沒想到言子星竟然是負責接待他們的禮部侍郎,因此這幾天一直小心不與他照面。今日來北堂王府,也是因為他不知道言子星竟然堂而皇之地住在這裏。

幸好言子星并未注意到他。

拓跋真一直在趙子靈身後充當侍衛,可是東、西厥人分裂數十年,互相仇視,很難和平相處。剛才在大堂上劍拔弩張,氣氛緊張,王府管家見機不對,趕緊将他們一行請出來,換到後面院子裏去坐。

他們剛剛走近花園,遠遠地拓跋真便聽到了幾個小孩子的玩笑聲,不由心中怦然一動。

其實在看到言子星出現的那一刻,他的心就跳了起來,忍不住猜想海蓮娜會不會也在王府裏。誰知天神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竟然讓他一進園子,便聽見一個女童唱著清脆稚嫩的兒歌:

一顆星,兩顆星,三顆星星把家引;

四顆星,五顆星,六顆星星照我心;

七顆星,八顆星,九顆星星綴滿天。

望星辰,望星辰,星星滿天伴我行。

我随星星把家還,娘親贊我好聰明。

……

拓跋真覺得心口彷佛被一把大錘重重撞到,三魂六魄都飄蕩了起來。

他緊緊盯著遠處,幾乎是第一眼,他就從三個女孩中認出了海蓮娜。

他的海蓮娜。

拓跋真剎那間感覺到巨大的幸福和期待,整個人恍恍惚惚,周圍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他的眼裏心裏,只有大樹下的那個女娃娃。

他的靈魂都被牽引著,不知不覺向女兒的方向走去,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卻讓他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般,瞬間從虛幻的幸福中清醒過來。

「衆位貴客這是要往哪裏去啊?」言子星站在拓跋真身後,話雖是對趙子靈說的,但視線卻一直緊緊盯著拓跋真。

管家道:「大堂裏太局促了,老奴自作主張,請趙大人等人到後堂等候。」

趙子靈忙上前對言子星一拱手,不著痕跡地擋在他與拓跋真中間,笑道:「言大人原來躲在這裏。這幾日一直辛苦言大人招待,在下無以為謝,不如改天請大人飲酒如何?」

言子星瞥了他身後一眼,見那人已經收斂了身形,和其它幾名武士混在一起,立刻顯得毫不起眼了,便随口道:「不敢不敢。這是在下的本分。」

趙子靈又與他閑話了幾句,側身之間,不經意地與拓跋真對視一眼,見他手指向下,輕輕點了點,便哈哈一笑,道:「既然今日有緣,不如請言大人帶我們逛逛園子如何?北堂王府的花園名滿京城,據說連皇宮的禦花園都比不上。」

趙子靈雖然不明白大汗為何讓他留在這裏,但相信一定有目的,所以不由分說,拉著言子星便向花園的小路上走去。

拓跋真一心想往女兒那邊去,奈何趙子靈畢竟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只沿著大路走。

誰知這個時候,海蓮娜卻向著這邊招起手來。

原來大樹下的幾個嬷嬷、丫鬟,看見這邊有客人過來,便各自抱了自家小姐,想要回避。

海蓮娜的乳母也要抱她走,但小家夥眼尖,看見了父親,便高聲向父親招手:「爹爹!爹爹!」

趙子靈吃了一驚,道:「言大人,那是你女兒?」

言子星道:「正是。」

他不想當著西厥使臣的面喚女兒的西厥名字,便對那乳母道:「日頭高了,帶小姐回去休息吧,莫要曬著了。」

乳母正要回話,誰知海蓮娜跑過來拉住言子星的衣袖,嬌憨地道:「爹爹,海蓮娜剛才給鶴姐姐她們唱歌呢,就是爹爹教我的那首《望星辰》,爹爹聽見了嗎?」

趙子靈聽見「海蓮娜」三個字,眼神一動,神色卻沒有變化。

言子星見女兒自己将名字講了出來,也沒有隐瞞的必要了,索性彎腰抱起女兒,親了親她的小臉蛋,贊道:「聽到了。爹爹甜蜜的小花朵唱得真好聽。」

海蓮娜抱著他的脖子笑,一雙清澈漂亮的大眼睛在趙子靈等人身上轉了轉。

趙子靈恰好看了拓跋真一眼,見大汗呆呆地望著那個女孩,神色有些失态,趕緊輕咳一聲,道:「想不到言大人年紀輕輕,女兒都這麽大了。貴千金今年幾歲啊?」

言子星不欲多說,将女兒交到乳母手裏,淡淡地道:「到十二月便虛歲五歲了。」又交代乳母:「帶小姐回去。好好招待陳家小姐和安平侯郡主。」

「是。」

乳母抱著海蓮娜走了,海蓮娜趴在乳母肩頭,朝父親揮揮手。

趙子靈看得清楚,這女娃娃雖然年紀尚小,輪廓未明,但頭發微卷,鼻梁高挺,一雙明目雖是深色,但於陽光下的瞳仁隐含湛藍。

這分明是有他們厥人的血統。

何況還有那樣一個名字──海蓮娜,西厥語中意喻草原上甜蜜的小花朵。

趙子靈卻不知這個名字還有一個解釋,便是「像雪蓮花一般清澈美麗的湖泊」的意思。

而真正知道這個意思的,只有拓跋真和言子星二人。

拓跋真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乳母抱走,漸行漸遠,手縮在袖子裏緊緊攥拳,掌心被指甲刺破,用力之深,自己卻一無所覺。

此時此刻,他甚至忽略了言子星可能認出他來的危險,只是一眨不眨地望著女兒消失的方向,以極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沖上去将女兒搶走的念頭。

這短短的片刻,彷佛用盡了他一生的力氣。

耳邊恍恍惚惚地傳來趙子靈試探的聲音:「言大人的女兒好可愛啊。只是和大人卻并不怎麽像,莫非是像母親?」

言子星淡笑不語,岔開話題:「趙大人,那邊是從文國移栽過來的玉香牡丹,現在正是盛開的時候,在下帶你過去看看。」

拓跋真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深吸口氣,只覺視線竟然有些模糊,趕緊眨眨眼,将那濕潤掩去。看向言子星,卻見他與趙子靈在前方并肩而行,并未回頭,不由松了口氣,但心底卻忍不住湧上一股又恨又怨的複雜情緒。

前些日子言子星一直官服在身。

明國尚紅、紫、黑,黑色官服看著肅穆老成、穩重有餘,卻難以生出親近之感。今日他因為休沐在家,未穿官服,只著一身淡青色明國長衫,腰間系著一條墨色腰帶,黑發束在腦後,上面別了一枚翡翠雕紋簪。整個人打扮得清爽簡單,卻莫名有種貴氣優雅的感覺。

拓跋真第一次看見他這般尋常的明國打扮,不由新奇又陌生地多看了兩眼。

因為走在後面,他便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言子星,突然發覺他走路時似乎腿腳有些搖晃,不太利落,只是不易察覺。

拓跋真想起他額上那道已經變得極淺、但仍然能看得出來的疤痕,心底不由皺了皺眉。當發現自己的情緒後,他又立刻眼神一變,強迫自己低下頭,專心望著路面。

言子星帶他們逛了花園,又陪趙子靈到旁院坐了會兒,一直未曾向他那幾個侍衛多看一眼。

趙子靈心下松了口氣。

坐到傍晚,北堂王還未回來,只好留下禮物,無奈告辭。圖昂那邊也是一無所獲,卻比他們早走了片刻,倒沒有再遇上。

當天晚上言子星在書房裏,手裏拿著一枚翠玉鑲金的女士發簪,下面墜著兩顆一般大小的珍珠,流光華彩。

他呆呆看著,眉頭時緊時松,嘴角緊抿。過了好半晌,他擡頭望著書桌上展開的信紙,終於還是什麽都沒寫。

他轉身回了房間,将那金簪收好,從衣櫃中翻出一套夜行衣換上,小心地打開窗戶,避開府內的侍衛,越窗而走。

四夷館內最拐角的一間房內,趙子靈正與拓跋真說話。

「大汗,今日北堂王避而不見,我們還要不要再去拜訪?」

「暫時不必了。北堂王顯然現在不想見我們。」

「不知那言大人怎麽會住在北堂王府上?聽說他是北堂王的表弟,也許我們可以從他那裏下手。」

言子星其實是北堂王幼弟的事,極為隐密。拓跋真當初也是偶然從北豫王司簡那裏知道的。至於司簡如何得到這個消息,他卻不得而知,想必是司家皇室對北堂家族另有眼線。

他沒有對趙子靈點明言子星的身分,道:「言子星那人,滴水不漏,我們也讨不到什麽便宜,倒不如正大光明地等待明帝的召見。這些日子,你多留意那些東厥人,想辦法打探出他們的目的。」

「是。」

二人又商議了一會兒,趙子靈突然想道:「大汗,今天我看那言大人的女兒好像不是漢人,倒有點像我們西厥人。不知言子星的夫人是不是我們西厥女子。」

拓跋真正在喝茶,聞言微微一僵,頓了頓道:「這事與我們無關。夜深了,我累了。」

趙子靈道:「那臣先告退,大汗好好休息。」

他告辭出來,小心地幫拓跋真掩上門,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拓跋真端著茶杯發呆,腦海中全是女兒海蓮娜嬌憨可愛的小模樣。

當初他義無反顧地離開,只記得那天早上分手時,剛剛給女兒喂完羊奶,小家夥蜷著小手抓著他的衣襟,昏昏欲睡。

當時他還點著女兒的小鼻子,笑道:「剛起來又睡,真是小豬一樣。」

可是以女兒對他的依賴,若不是睡著了,又怎會放他離開?

如果他沒有出來接人,沒有遇到秦子業,沒有打開記憶的閘口,是不是現在還在草原上,與言子星一起抱著海蓮娜牧馬放羊,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現在他的海蓮娜長大了,更可愛了,那雙眼睛簡直和自己一模一樣,不過鼻子嘴巴卻很像言子星。

女兒稚嫩的歌聲彷佛還在耳邊萦繞,可愛的笑臉也近在眼前一般。

他想著想著,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微笑。

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直到一陣清風刮來,吹醒了他的神智,拓跋真這才發覺夜色已深了。

他走進卧室,見窗戶開著,陣陣清風吹來,帶來些許涼意。

他走到窗口向外望去,四夷館周圍都有京畿禁衛軍守護,不時有火把交錯而過。天上的星辰明亮,一閃一閃的,似乎與地面上的火把交相輝映。

拓跋真望著天空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這明國的星星,和草原上的也沒多大區別。」說完又覺得自己說了傻話,不由自嘲一笑,關上窗戶。

他脫了外衣,準備上床睡覺。但就在此時,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

拓跋真猛然回過身,望著昏暗的房間,右手握住腰間的彎刀,低聲喝道:「誰?出來!」

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

拓跋真等了片刻,忍不住懷疑自己多疑了。就在他準備放下彎刀的時候,昏暗的屏風後面忽然慢慢顯現出一個身影。

拓跋真一驚,正要張口厲喝,彎刀出手,那人卻突然開口道:「拓跋真,是我。」

拓跋真渾身一震,脫口道:「是你!」

來人正是言子星。

他從隐藏的角落裏走出來,月光透過身後的紗窗映在他身上,屋內的燭火時昏時暗,二人一時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拓跋真思緒飛轉,瞬間已經無數個念頭從腦海中掠過。

他怎麽認出自己的?他為什麽會來這裏?他來有什麽目的?

言子星的心情也十分複雜。

其實他也沒想好今夜到底來做什麽?但是從他在花園裏認出拓跋真的那一刻,他就覺得自己無法再等待了,必須面對面與拓跋真談一談。而且上次去草原,他已經确定拓跋真恢複記憶了。

打破沈默的是拓跋真。他沈聲道:「不知言大人深夜來訪,有何貴幹?」

言子星突然厭惡了彼此這樣的遮遮掩掩。

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到拓跋真面前,道:「我認出你來,就如你當日在草原上認出我來一般。不要否認,我知道你派人來追過我,若是不知道我是誰,你為何這麽做?」

拓跋真不語。

言子星道:「我來問你一件事。你來遙京做什麽?」

拓跋真突然将彎刀架到言子星的脖子上,冷聲道:「你孤身前來,不怕我殺了你?」

言子星并未反抗,反而篤定地道:「你不會。」

拓跋真冷道:「你怎知我不會?我來遙京就是要殺你的!」

言子星道:「那你是承認你都記起來了?」

拓跋真一時語塞。

言子星道:「你來遙京做什麽?」

拓跋真也恢複了冷靜,沈聲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言子星定定地看著他:「你剛剛登上西厥汗位,位子不穩,此時離開王廷太冒險了。若是被人知道,趁機作亂怎麽辦?」

拓跋真聽出他話裏的關心之意,心裏不由輕輕一動,随即冷道:「這個不勞你操心。」

言子星輕輕一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正因為你剛剛登上汗位,所有人都猜不到你會這個時候離開王廷進入遙京,所以你才大膽來的吧。」

拓跋真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言子星悠悠地道:「當年靈州大戰在即,你就敢潛入遙京,從王府中掠走文國的靜王爺,這次你又想掠走誰?」

拓跋真手裏的彎刀不由自主地用力壓了一下,貼緊言子星的脖頸。

他冷然道:「言大人就不怕我在這裏殺了你?你既然是偷偷潛入的,想必也沒有人知道。我殺你滅口,弄出去埋了,就無人知道我在這裏了。」

言子星定定地看著他,漆黑的雙眸深沈如海,最深處卻又隐隐蘊含著某種莫名的光芒。

拓跋真突然覺得有些心虛,面上卻絲毫不顯,反而不甘示弱地與他對視。

其實他只是出口恐吓罷了。

這裏畢竟是遙京,言子星是北堂王和明帝的幼弟,紙包不住火,殺了他事情就嚴重了,何況拓跋真自己事自己知,他下不了手。

言子星忽然上前一步。拓跋真一驚,彎刀立刻一撤,卻還是在他脖子上劃破了層皮。

言子星輕聲淡漠地道:「我既然來了,就不怕你殺!」

拓跋真愣了一下,撤了彎刀:「我倒是自以為是了。你既然敢來,必然留了後路。」

言子星并沒有解釋,只是看著他,第三次重複道:「你來遙京做什麽?」

拓跋真抿了抿唇,眯起眼犀利地瞪著他。

言子星道:「你不說我大概也猜得到。東厥使臣是其一,我朝的态度是其二,關外徘徊的拓跋玉是其三……」他頓了頓,加重語氣一字一字道:「海蓮娜是其四!」

拓跋真眸中閃過一道厲色,沈默片刻,淡淡道:「你待如何?」

這便是變相的承認了。

言子星垂下眼簾:「其它我不管。但我不會讓你帶走海蓮娜。」

也許是出於直覺,也許是出於對拓跋真的了解,雖然今天下午在花園裏只是匆匆一面,但言子星彷佛可以感覺到拓跋真心底對女兒那澎湃的感情。

他有預感:拓跋真想帶走女兒。畢竟海蓮娜是拓跋真以男子之身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親骨肉。這種情感,必然和他以前那些子女不一樣。

拓跋真果然大怒:「她是我的女兒!」

言子星猛然擡頭,直直瞪著他:「當初是你不要她的!」

彷佛一口利刃插進胸口,原有的傷疤被生生撕開,拓跋真低吼:「當初是你騙我的!」

「那又怎麽樣!難道你沒騙過我嗎!」

言子星突然上前一步揪住拓跋真衣襟,惡狠狠地道:「孩子是我一個人生的嗎?你怎麽這麽狠心!這麽狠心……」

拓跋真突然揮手,一拳砸中言子星下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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