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萌生契機
雲塵幼年初見他時,楚樽行也還是個半大孩子,僅與自己相差半歲不到。先前聽聞是将軍府送來的人,雲塵一直以為是來給自己做伴讀的。
後面見六福公公将他帶去的是配房,那都是些太監宮女住的地方,這才打聽到原來他是楚老将軍醉酒後在外面跟花樓女子有的孩子。如此卑賤又難以啓齒的身份自然沒資格伴讀,順帝也只是賣老将軍一個面子才讓楚樽行進宮當了個侍衛。
楚老将軍這一舉動,無疑是棄子,将他扔進宮中,從此生死便随意。
宮裏人明面上說不得什麽,背後卻是一口一個野種地叫他。楚樽行只将這些事連帶旁人的羞辱一概視若無睹,照舊按禮做着該做的事。
宮裏趨炎附勢慣了,雲塵看得心煩,見他也只是個孩子,便把他調來內殿當侍衛。楚樽行也只是屈膝跪地,淡聲一句:“多謝殿下。”
一聲殿下,一叫便是十幾年,也将兩人遠遠隔在尊卑對岸。
次日一早,兩匹快馬趕着剛起的晨光踏出皇城。六福公公年紀大了不适宜南下颠簸,雲塵又嫌帶着太監随從行動不便,故此趟只有他跟楚樽行兩人。
“此次南下,正好跟三皇兄行徑撞上,說不定還能遇着他們。”雲塵放下缰繩,任憑馬兒慢悠悠緩步向前。左右不趕時間,且路上這番雪景,就是比皇宮的讓人多稀罕幾分。
楚樽行從袖袋中拿出一壺水跟幾塊小糕點遞過去:“殿下還未告知,我們此行南下究竟去往何處?”
離宮前雲塵只模棱兩可地說了句即刻南下,至于去哪裏,為了何事,卻是只字不提。楚樽行有心想知道,但主子不肯說,他自然也不能多問。
“南水縣。”雲塵接過水壺晃了晃,小抿了兩口,将剩下的一多半留給他,“阿行可還記得前些日子那告禦狀的瘋子?”
楚樽行點了點頭,他自然記得,這事當時可鬧得沸沸揚揚的。
“父皇召見他時我剛好也在,只是他神志不清,從頭到尾嘴裏就只會念叨‘南水縣’跟‘翠兒’兩者。”雲塵道,“父皇本來沒将此事放在心上,誰曾想那瘋子見狀竟當場撞死在大殿上。父皇覺得此事沖了晦氣,便借着尋訪的名義讓我去探一探這南水縣到底出了何事。”
楚樽行像是想起了什麽,“之前蕭将軍偶然提起,南水縣的縣令叫廖秋,是右相的人。”
大順右相——江勝平。
雲塵微微一頓,随後道:“右相身在朝堂,手卻伸得到處都是,一把年紀,也是難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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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殿下有何打算?”楚樽行皺了皺眉。這事聽着沒頭沒尾的,想查清楚怕是得費一番功夫,況且一個瘋子說的話,是真是假的也尚未可知。
“車到山前必有路,在好的打算也得到地方了才知道行不行得通。”雲塵伸手拉下一條樹枝,從上面斂了團雪,搓成一個圓球砸向楚樽行肩上,“不過阿行,我們這趟可是微服,你這殿下來殿下去的,怕是用不了多久大家都知道南水縣來了個皇子了。”
“換個稱謂聽聽。”
陽光半灑半融在他身上,将他眼底反襯的熠熠生輝。
楚樽行撣去落在肩上的雪,躊躇片刻道:“公子。”
雲塵輕嘆一聲,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他撩起缰繩一揮,馬兒吃痛應聲撒腿将楚樽行落在身後,雪地被揚起團團霧氣,将雲塵的一聲抱怨送入耳中。
“死腦筋。”
楚樽行揮手散開面前的雪霧,揚鞭跟了上去。
城裏策馬太過張揚,進城後二人便将馬寄在馬夫那,徒步在街上閑逛。街上人流接踵不斷,張張臉上都是笑意盈頭,周圍隔三差五傳來叫賣起哄的歡鬧聲,嘈雜卻很是和諧,這般其樂融融的氛圍屬實讓人忍不住放松下來。
雲塵帶着楚樽行挑了家位置較好的客棧,上樓時還順嘴吩咐小二送些飯菜上來。
楚樽行進屋後就忙着四處收拾打點,雲塵不會幹這些瑣事,便跟在他身後自顧自地同他講些有的沒的,也不管面前這人有沒有在認真聽。
等楚樽行安頓好一切後,小二恰好将四五碟飯菜端上來,雲塵也順勢收了聲提筷用膳。
還別說,這南水縣廚子的手藝,倒真跟皇宮的禦廚相差甚微。
雲塵每樣都嘗了些,又将覺得味美的菜式一筷接一筷地往楚樽行碗裏堆,直堆出了小山那麽高。
“這南水縣的廚子不錯,就是不知道醫者如何。”雲塵吃了幾口後感覺腹中微飽,便停了筷,坐在對面看着他吃。
“殿下找醫者何事?”楚樽行面上不解,這一路上雲塵所有行跡他都看在眼裏,并未有哪裏留下傷處。
“自然是找來替你看看的。”雲塵夾了塊釀豆腐塞進他嘴裏,又反過筷子戳了戳他的臉,“看看是不是天太寒将阿行的臉凍壞了,否則為何一直板着個臉。”
楚樽行聞言身形一僵,他直覺他們這趟南下必定不會安穩,全身心只留意着周邊有沒有異動,還真沒分心于自己的情緒。
他咽下嘴裏的豆腐,有些不自然地勾起嘴角,笑意極淺:“如此殿下可滿意?”
“自然滿意。”
雲塵眼睛彎成一道月牙,看得滿心歡喜,剛想張嘴再說些什麽,卻被樓下一陣瓷器碎裂和吵嚷叫罵聲引去目光。
“小二。”雲塵推開門,探頭問道,“樓下出了何事?”
“哎呦喂,這位公子,擾了您的雅興真是對不住了。”小二小跑着過來,連連欠身,臉上無奈賠笑道,“這不是樓下有個獨眼婆婆嗎,平時人和藹得很,別看她身患重疾但拉曲兒那是一絕。掌櫃的看她可憐,也就默許她日日來棧裏拉曲兒換些錢花,誰想到今日倒還耽誤了公子。”
“聽着是個好人,可是在下面鬧了什麽矛盾?”雲塵透過欄杆垂眼下望。
一位老婦人一身粗麻布衣打滿了補丁,正紅着脖子不斷拿碗碟砸向對面破口大罵的男人。她身後放着一把奚琴,琴尾綁了條破了角的淡紅色帕子,琴弦也有些生鏽,想來是用了不少年頭了。
“唉,蒼天無眼啊,造孽啊。”小二搖了搖頭,神情隐隐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