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有餘悸

客棧內,小二着急忙慌,不斷地往房內送着熱水。老醫師來回踱步在楚樽行床前,又是把脈又是嘆氣。

“老先生,他如何了?”蕭錦含見他這樣,心下也有些拿不準,緊張地站在一旁小心試探道。

老醫師噤聲了片刻,随即重重呼出一口氣:“這小子,是真命大啊。”

他方才按上楚樽行手腕時,險些沒探出他的脈象。前後施了有數十根銀針,又傳了不少內力進去,才算勉強将人從鬼門關扯了回來。

“整個背上沒有一塊好肉,多半數傷都深可見骨,腕上那些劃痕就更不必說了。”老醫師搖感慨了兩聲,“我方才第一眼見他,險些以為你們讓我來救個死人。如此重的傷,半身血都流幹了,就這樣還能活下來,可不是命大嗎。”

蕭錦含沒做聲,心下也是止不住的後怕。

這麽些天他就是再愚鈍也能隐約察覺出楚樽行跟雲塵二人間有些異常,他雖摸不清楚是何處異常,但卻能确定他們之間并非僅僅主仆之誼。

“另一個呢?不是說還有一個也需我去看看嗎?”老醫師起身問道。

“還請老先生随我來。”蕭錦含回過神來,領着他往外走。

只是還未等兩人踏出房門,門便從外面被猛得推開,雲塵看見他們,脫口便道:“阿行呢?”

“公子怎的起來了?”蕭錦含急忙迎上去扶住他。

雲塵甩開他的手,步伐稍帶踉跄地走到楚樽行床前。老醫師見他面色發白,渾然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一時心下了然,上前不由分說地拉過他的手腕。

“你沒什麽大事,就是身子虛了些,這幾日還得好生補着。”

“老先生,他怎麽樣了?”

雲塵回過身,腳下晃蕩了幾步。老醫師擡掌将他按回椅子上:“原先是有事,好在現下無事了。”

“我方才已經讓苑兒去抓藥了。”老醫師遞過一張方子,“得虧他是個習武之人,本就底子就不差,照着這方子喝個七八天便能痊愈個大概。只是這外傷急不得,還需慢慢養着。”

Advertisement

雲塵起身感激地朝他鞠了一躬:“多謝老先生。”

“機緣巧合碰上你們,能救就順手救了,何須言謝。”老醫師擺了擺手,“不過你這下屬倒是衷心,若不是他一直放血助你撐着,你怕也等不到這時候。”

“放血?”

雲塵瞳孔驟然一緊,連忙翻開楚樽行的手腕,果真在上面看到了一道道猙獰的劃痕。

他頓時明白了過來,先前他們被困在洞中的時候他雖是昏迷不醒,但也模糊覺着自己口中時不時便會泛起一陣血腥味。

他只當是自己燒糊塗咬破了舌尖,沒想到竟是……

雲塵垂眸望向趴在床上之人,心裏又氣又疼。

老神醫打眼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眉頭微挑,心知雲塵這幾日怕是不會踏出這間房門了,便轉頭對蕭錦含道:“去拿些肉粥上來,他們二人這幾日只能吃肉粥,且不可多用油鹽。”

蕭錦含答應了聲,颔首替衆人輕掩上門。

雲塵握了握楚樽行的手,勉力斂回情緒,恭敬問道:“敢問老先生如何稱呼?”

“樓倉。”

“樓神醫?”雲塵坐直身板,面上有些詫異。

“你認得我?”樓倉疑惑道。

“聽何太醫提過幾次,樓前輩可還記得何明哲?”雲塵道,“何太醫醫術已是精湛,可每逢旁人誇他,他都要再提一嘴他的師父。多的還不肯說,只說是個世外高人,自己的醫術還及不上他十分之一。”

“明哲慣會誇大其詞,我只是個随處游蕩的蹩腳郎中,僥幸救過一些人罷了,哪裏稱的上什麽神醫。”樓倉捋了捋胡子,笑道,“不過你既認識明哲,想必也是宮裏的人吧。”

“正是。”雲塵道。

樓倉點了點頭,對他的身份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只是他對此并無興趣,更無心多問。

雲塵望了眼楚樽行,輕聲問道:“樓前輩,他要何時才能醒來?”

“人既然活過來了自然能醒,約莫就這幾日吧。”樓倉道,“切記每日三頓的藥不能少,若能喂的進東西便給他喝些肉粥,若不能,灌些清水也行。苑兒是我的徒孫,這幾日我會将他留在此處,你有事讓他來尋我便可。”

樓倉吩咐完就出了房門,雲塵握住楚樽行的手來回搓了搓,無言地坐在一旁看着他。

蕭錦含将幾碗肉粥端上來,雲塵出聲叫住他:“等等,還有一事要你去辦。”

“殿下請說。”蕭錦含道。

“後山洞裏還有好些人,應該就是近期失蹤的百姓。你帶人試試能不能将屍體完整挖出來,也好讓他們安了魂。”雲塵頓了頓,冷聲道,“還有,即刻命人羁押廖秋,将廖府給我層層封死,一只鳥獸都不許飛出!”

“是。”蕭錦含神情嚴肅地颔首應道,随後替兩人掩了門。

雲塵端起肉粥,将裏面的米粒顆顆碾碎後試探着喂進楚樽行嘴裏,可躺在床上安睡之人似乎并不情願配合,無論喂進多少都會原封不動地從嘴角盡數流出。

試了幾回後雲塵也有些急了,索性便自己含了一口,貼上他的唇瓣緩緩渡過去,來回磨了快半個時辰,手裏的小碗才總算見了底。

他拿了塊濕布,剛想俯下腰替他擦擦身子,懷裏卻驟然掉下來一塊硬物,落在地上發出“咣啷”一聲清響。

雲塵蹲身将它撿回手裏,待看清是何物後眼圈頓時有些發熱。

躺在手心裏的是枚圓狀玉佩,正是之前在洞裏時,他從楚樽行衣服裏找出來随手揣到身上的那塊。

玉佩中間镂空地刻着一個“塵”字,就連旁邊綴着的銀白穗子也是自己常年喜歡的樣式。

雲塵緊緊握着手上的玉佩,大腦裏的情緒卻如同細線根根纏繞般紛亂冗雜,任他如何理也理不清。

他脫了鞋側躺在楚樽行旁邊,将他散落在臉旁的碎發撥至耳後,湊上去落下一個略帶苦澀的濕吻。

“傻子……”

楚樽行這一覺睡了整整三日。

期間雲濟跟蕭謂濁他們得到坍塌消息後便即刻趕了回來,蕭錦含則帶人将洞裏的人全數挖了出來。

不過挖出來的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些被砸得七零八碎的屍塊。

雲塵将楚樽行從屍身上帶回來的物件交給蕭錦含,讓他盡量幫他們尋尋親人,尋不到的就挑個風水地方好生安葬了。

蕭謂濁跟雲濟在鎮泉縣那邊查到的線索也都不約而同地指向廖秋,雲塵當日便加急給宮內去了封信,又将廖秋從廖府轉移到縣衙的大牢暫為羁押。

等處理完這一連串的事後,雲塵才得了空閑,他靠在床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塵兒,你都連着數日未曾合眼了,今晚莫在熬着了。”雲濟皺眉道,“楚侍衛這邊我幫你守着,若他醒了我定第一時間去叫你可好?”

雲塵頭也不擡地擺了擺手:“不必了,我陪着他。”

雲濟還想說些什麽,蕭謂濁卻一把拉過他輕輕搖了搖頭:“小濟,陪我去樓下煎藥。”

雲濟不甘心地回頭看了眼盯着被子出神的雲塵,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被蕭謂濁拖着出了房門。

雲塵這些天日日按時按律地給楚樽行喂藥上藥,他後背上的傷只有親眼見過才知有多猙獰,而且上面除了山石砸出來的傷外,還有多數像是鞭打留下的疤。

雲塵每次給他上藥時心裏都如刀絞一般疼,可偏生他又不肯假手于人,定要自己親力親為才能勉強安心。

眼見他背上的傷口逐漸愈合轉好,可楚樽行卻還是遲遲不願醒來。雲塵只當他太累了,也不催他,只是安靜地在一旁陪着,等他何時樂意了再醒來便是。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雲塵正下樓端上來剛煎好的藥,一路走一路将藥攪拌至常溫。剛準備照往常一般給楚樽行喂進去,卻猝然間對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

雲塵雙腳頓時僵在原地,手中一個沒拿穩,藥碗應聲碎落,瓷片混着藥汁盡數散落在腳邊。

楚樽行望着他,啞聲問道:“殿下可有燙着?”

雲塵沒應聲,只是有些迷茫地盯着他發呆。

見他愣住不動,楚樽行撐着床便想起身,雲塵這才急匆匆回了神小跑過去:“別亂動!”

楚樽行任憑他将自己重新輕壓回床上,瞥見他眼下的烏青憔悴,心裏一陣泛酸:“殿下怎的也不好好歇息?”

他現下講話還有些吃力,短短幾個字都需斷斷續續許久才能說清。

雲塵緊張地握住他的手問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先去找樓前輩過來。”

他說着便想走,楚樽行卻反手攔住他,微微搖了搖頭。

“那我去給你端點熱粥上來。”

自楚樽行醒來後,雲塵整個人便顯得異常急促不安。

這幾日他沒日沒夜地守着他,實在扛不住了就趴在床邊微瞌一會兒,可往往一點小動靜就能将他頓時吓醒。

眼前的場景他已經夢見過好多回了,次次都是驚喜,可又次次都是幻影。

他眼下根本不敢上前過多打擾,生怕又是空歡喜一場。

“殿下。”楚樽行叫住他,撐起身子擡手揮了揮,“過來。”

雲塵一言不發地走回床前,楚樽行拉着他的指尖貼上自己的側腕:“殿下試試。”

指下脈搏平穩地跳動着,一下接着一下,逐漸震散了雲塵心裏久久揮之不去的惶恐。他緩緩對上楚樽行的目光,輕聲道:“可算是舍得起了……”

楚樽行心裏也有些恍惚,他從沒想過自己竟還有機會能同他說話。可等人真實出現在自己面前了,他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輕輕拍了下他的手。

雲塵這時才不由分說地上前環抱住他,埋着頭默然不語,像是劫後餘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