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葉城初見相看兩厭2
“卓……卓淩？”夏衍一愣，還沒來得及問這個卓淩到底是什麽來頭，仙尊的影子就已經消失無蹤影了。夏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一事忘了問——“擺平”？怎麽算擺平……滅狼群？還是把頭狼拎來教育一通，讓它不要帶隊靠近村子？
可是……這個卓淩，自己才成了他的仇人名單中的一員，怎麽帶上他去查狼災的事？他肯去才有鬼了……這時候，夏衍才覺得，這個任務好像比自己之前想的要難多了。但是，為了找到季桓，就是讓他游過忘川，他也會毫不猶豫的往裏跳。夏衍躺在床上思考了片刻如何勸說卓淩同行，卻并未得出好的計策，于是沉沉睡去，明早先去找到卓淩再說……
……
翌日，夏衍一早就起身，下樓吃了早飯，便向夥計打聽卓淩的住處。
“客官，我不是讓您躲着他點兒麽，”小夥計覺得不可思議，“您怎麽……還要找上門去啊？！”
“我找他真的有要事，煩請告知。”夏衍語氣溫柔的問着。
小夥計驚訝不已的盯着他看了半晌，還是告訴了他卓淩家的位置。夏衍一路問人，找了過去，卓淩家并不難找，已經靠近了仙尊所說的患狼災的村子。那是一條小巷，兩邊各排着一排小屋，一看就是窮困潦倒的村民住的地方。
“他家就在東頭第一家，門口有三棵桃樹的就是。”夏衍根據路人的指引，緩緩走近這個門口有三棵桃樹的屋子。還沒走到卓淩家，正經過一個外表破敗的小屋的時候，夏衍聽到裏面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阿蘭，你信我，淩哥哥一定會讓你們留下來的！”正是卓淩的聲音。
夏衍便在這屋前停下了腳步，側耳聽着屋內的動靜。
“不用了，淩哥哥，”一個女孩奶聲奶氣的說着，想必就是那個阿蘭，“你不要再去強迫張老板了，人家也沒有錯，我們的确是付不起租子了，這是人家的地，我們應該搬走的。”
夏衍聽着阿蘭的聲音，似乎只有七八歲，完全不像是卓淩的相好，他聽了女孩這話，不由生出憐惜之情，便走近了些。
“可是……你們要搬去哪啊？”卓淩的聲音明顯帶着一絲着急的音色，“現在哪都比這裏貴。”
“娘說，我們可以再往北邊去，據說那邊地多人少。”阿蘭緩緩的說着。
“北邊不能去——”夏衍一聽，一步跨進了阿蘭家門，脫口而出，“北邊有狼災，那邊的村民已經不堪其擾了，你們不能到那裏去。”
“是你？！”卓淩認出了他，“你來幹什麽？要不是你，我早已将租約拿到手，她們何至于搬走？！”說着就想沖上前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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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擡手制止了卓淩，蹲在阿蘭面前，看着她忽閃的大眼睛。他發現，這個傳說中卓淩的相好真的只有七八歲，不禁露出了笑容。
“阿蘭？”夏衍掃視了一下整個屋子，發現雖簡陋至極，卻也異常幹淨，可見主人家的勤勞。
“嗯。”阿蘭沖着夏衍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卓淩，好像在問卓淩這個是誰。
“你娘呢？”夏衍微笑着問着，他昨天聽到掌櫃說他們家孤兒寡母，就知道肯定沒有男主人。
“娘去城裏給人洗衣服了。”阿蘭怯弱的說着，她察覺卓淩不喜歡這個人，便不想與他多接觸。
“何時回來？”
“申時。”
夏衍頓時覺得一陣心疼，摸了摸阿蘭的腦袋，就站起身上前把卓淩拉到一邊。
“你幹什麽？別碰我！”卓淩一把甩開了他的手，臉上還留着怒色。
“這……怎麽了？”夏衍輕聲的問。
“你還有臉問？”卓淩瞪着夏衍，如若不是打不過他，卓淩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揍他的機會，“不要你管！”
說着，卓淩就一把推開夏衍，想要回到阿蘭身邊，卻又被夏衍攔住。
“最北邊的村子已經狼災為患了，千萬不能讓她們過去。”夏衍看着卓淩說。
“不然去哪？”卓淩依舊瞪着他，沒好氣的說着，“你給他們挖塊地去？！”
夏衍微皺着眉頭，轉過頭又看了看阿蘭，回到她身邊，低聲問了她一句：“你們哪天搬？”
“娘說，過兩天就要搬了，這兩天把行李收拾一下。”阿蘭一邊說着，一邊偷瞄着卓淩。夏衍思索片刻，踏出了阿蘭家的門，往客棧走去。
申時剛過，夏衍就背着琴，拎着木箱回到了阿蘭家，看到卓淩還在她家，三個人正在吃飯。他看到了阿蘭的娘，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子，如果不是皮膚已經變得有些粗糙，一定像是一個深閨中的千金小姐。
“你還來幹什麽？”卓淩對夏衍果然充滿了敵意。
“給你們送一樣東西。”夏衍把木箱放在身側的地上，走上前把兩張紙放在他們吃飯的桌上，又退回到原地。
阿蘭的娘詫異的看着夏衍，又看看卓淩，小心的打開了兩張紙一看，便瞬間愣在了原地。卓淩看到她的神色，也把頭湊過來看了一眼，好似沒有看的太明白：“地…地什麽？林姨，這什麽東西？”
“地……地契？”阿蘭的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夏衍，“你……你是何人，為何要給我們這個？這是哪來的？”
“另一張是租約，”夏衍微笑的捏了捏阿蘭的臉，“你們不用搬了。”
這下連卓淩都愣在那裏，他沒搞清楚眼前這個人昨天還阻止自己搶租約，怎麽今天就自己把這些東西全都送來了。
“你……你什麽意思？”卓淩充滿警惕的看着夏衍，不知道他要玩什麽花樣。
“這是我從張掌櫃手裏買下的，”夏衍面無表情地說，“所以，按說現在這塊地，這屋子都是我的了。你們不用搬了，就在這住着吧。”
阿蘭的娘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拉起阿蘭就要給夏衍跪下：“快，阿蘭，謝謝這位哥哥。”
“不可!”夏衍忙扶着快要跪下的母女二人，“舉手之勞而已，而且……北方……真的不能去。”
“恩人，”阿蘭娘瞬間貌似就要熱淚盈眶，“我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
“倘若……你們真想報答的話，”夏衍故作為難的說着，“我的錢全用來買這個了，如今……無處可去了。”夏衍并未将錢花完，也知道這母女二人實在不便将自己留在家裏，他是在等卓淩開口帶他回家。只有接近了這個少年，才有可能找到機會成功的勸得他跟自己走。
“可……我這家中別無男子，”阿蘭娘低下了頭，果然甚是為難，“若留恩人住下，恐怕多有不便啊。”
“去我家吧，”卓淩仍目露兇光的看着夏衍，“我家有地方。”說完，卓淩就把吃完飯的碗筷放下，帶着夏衍出了阿蘭家。
卓淩家的屋子就隔着阿蘭家，夏衍心中暗喜，自覺這是成功的第一步。
“看在你今天的份上，”卓淩給夏衍收拾出了一間屋子，“咱倆兩清了。”說完就出了門。
夏衍把琴靠牆擺放，又把木箱放在床邊，便跟着卓淩出了門。他看見卓淩跟阿蘭坐在她家門口聊天，說兩句還沖着阿蘭傻笑，然後看着阿蘭也在笑。他很詫異卓淩這麽一個蠻橫跋扈的街頭一霸，在這些孩子身邊的時候，竟只像一個鄰家大哥哥。他看了半晌，也走到卓淩身邊坐了下來。
“他們說……阿蘭是你相好的。”夏衍笑着說，“我起初還當了真。”
卓淩沒有理他，只是轉頭問了阿蘭一句：“阿蘭，長大以後，你要嫁給我嗎？”
“嗯！”阿蘭側頭看着卓淩，重重的點了點頭。
“你看到了，是真的啊！”卓淩回過頭看着夏衍，眼裏全是對他的不屑。
“阿蘭……很可愛。”夏衍側過頭看了一眼仰頭看星空的女孩。
“那是……”卓淩傲嬌的擡起下巴看着夏衍，仿佛方才夏衍誇的是他，“那可是我未過門的娘子。”
“你好像……對阿蘭家特別照顧？”夏衍輕聲道。
“因為從小林姨就很照顧我。”卓淩轉回頭，摸着阿蘭的腦袋，聲音難得的溫柔。
“哦？怎麽說？”
“我自小就是一個人……”卓淩正欲往下說，卻突然停住，轉頭惡狠狠的瞪了夏衍片刻，話鋒一轉，“關你屁事！”說完，他便領着阿蘭進了屋，留下夏衍獨自一人還在屋外賞月。夏衍低頭笑着，也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躺在床上，夏衍覺得今天是個極好的開端，也許卓淩并沒有那麽難以搞定，也許……阿蘭就是那個突破口。他不知道卓淩是什麽時辰回來的，因為在床上躺了片刻，他便沉沉的睡了過去。五百年了，這還是頭一回這麽輕易的就睡熟了，竟好似在安瀾殿內一樣。
……
夏衍是被臉上這日光給喚醒的，看這日頭，應該已是巳時。夏衍大驚，平時最多辰時即醒，今天居然一覺睡到此時。他起身穿衣，擦臉，在屋內轉了一圈，發現這屋子雖然簡陋，卻是不小——不知道這孩子又是從哪欺霸來的……夏衍心想，低頭笑着。
出了屋子，夏衍迎上了這溫暖的陽光，這是他連日來第一次發現大漠的美，想是昨晚一夜無夢的好覺讓心情都舒展了許多。阿蘭坐在家門口劈着柴，夏衍愣了片刻，走了過去。
“我來幫你。”夏衍把阿蘭攙起，接過了阿蘭手中的斧子，坐下來開始繼續劈，只是他劈起柴來似乎絲毫不費力氣。
“謝謝哥哥。”阿蘭稚嫩的聲音響在夏衍耳邊，夏衍笑了，哥哥？我死時的年紀似乎的确跟卓淩相差無幾，叫一聲哥哥，也正合适。
“卓淩呢？”夏衍擡頭笑着問阿蘭。
“淩哥哥去城裏買菜了。”
“這巷口不就有菜市麽，為何要去城裏買？”夏衍挑起眉毛，彎着嘴角。
“淩哥哥說，城裏的菜好吃。”阿蘭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這個比淩哥哥還好看的青衣哥哥，“哥哥，聽說城裏的飯館味道可香了，是嗎？”
夏衍心裏還想着阿蘭的上一句話，暗自在心裏笑道——買菜？怕是搶菜吧……回過神來，又擡起手摸了摸阿蘭的腦袋，笑着說：“改日哥哥帶你去吃。”
“真的嗎？”阿蘭的眼裏突然閃爍着興奮的光，“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我啊……”夏衍猶豫了一下，從前行走凡間，他只告訴別人自己姓季，但想到今後還要與卓淩相處甚久，便說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夏衍。”說着，還撿起一塊小石頭，将自己的名字在地上劃了出來。
“夏……什麽？”頭頂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夏衍一愣，擡頭一看，原來是卓淩提着一筐菜回來了，正站在他身邊，歪着頭皺着眉仔細識着他在地上劃的兩個字。
“淩哥哥，”阿蘭看到卓淩回來，跳到了卓淩身邊，把他的胳膊一抱，“那個字讀‘衍’，被我娘知道了你不好好認字，她定要訓你了。”
“我又不去考狀元，要認識那麽多字幹嘛？！”卓淩不屑的說着，撇開了她的手，提着菜就進了阿蘭的家。阿蘭撇了撇嘴，繼續蹲在夏衍的身邊，經過了昨晚，這個小姑娘對夏衍多了幾分好感。
夏衍正欲開口說話，卓淩突然跳了出來，丢給了夏衍一個包子：“吃吧，這麽能睡，上輩子困死的麽？！”轉身又進了屋。
夏衍半晌才緩過神來，反應過來這個包子應該是卓淩給他帶的早飯，居然還是熱的。夏衍并不會感到饑餓，但是看到這個熱乎乎的包子，還是覺得心中一暖，三口就吃了下去——這個葉城一霸，其實也沒有那麽嚣張跋扈嘛……
“阿蘭，”夏衍吃完包子，朝身邊的小姑娘輕喚一聲，“過來，跟我說說你淩哥哥的事情吧？”
阿蘭走到夏衍身邊，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夏衍，卻并未開口。過了半晌，夏衍看阿蘭絲毫沒有準備說話的樣子，便帶着疑問看着她。
“淩哥哥說，他不喜歡多嘴的姑娘。”阿蘭一本正經的看着夏衍。
夏衍沒忍住笑了出來，又摸了摸阿蘭的頭，溫柔的說道：“哥哥不告訴他，你告訴哥哥，改日帶你去城裏的飯館吃好多好吃的。”
“說話算數？！”阿蘭伸出了手，翹起小拇指。夏衍揚起嘴角，用小拇指勾了上去。
“那你想聽什麽？”果然還是個孩子，一哄就聽話。阿蘭也在心裏暗自疑惑，為什麽這個哥哥對卓淩這麽感興趣，她不知道夏衍心中到底打着什麽算盤，但直覺這個哥哥不像壞人。
“随便。”夏衍随口說着，仍然低頭劈着柴。
“我知道的也不多，”阿蘭一邊回憶着，一邊低聲的跟夏衍說着，仿佛怕屋內的卓淩聽到，“從小淩哥哥就對我跟娘很好，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住，我沒見過他爹娘。他每天都會帶着菜到我家來吃飯，白天娘去城裏洗衣服，他就做飯。娘白天很少在家，都是他帶着我，他說因為長大以後要娶我，所以從小就要對我好。”看着阿蘭一臉認真表情，夏衍臉上洋溢着溫暖的微笑。
“聽說他以前……殺過人？”夏衍問着，但話一出口他又有些後悔，這麽大的小姑娘，可能還不知道殺人的意思。
“是……是為了救我和娘。”阿蘭低下了頭，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哦？”聽到這，夏衍擡起頭，疑惑的看着阿蘭。
“我來這的時候才兩歲，”阿蘭的聲音更輕了，夏衍要偏過頭才能聽清楚，“我爹和淩哥哥的爹都是這裏戍邊的将士。我們倆的爹都戰死了，軍營裏給了一點錢，就不再管我們。淩哥哥的娘跑了，他就一個人，也不知道遇到我娘之前他是怎麽過的，我娘說，第一次看到他，他滿臉都是傷，坐在地上吃着一個髒兮兮的包子。我娘那時候帶着我，剛來到後來的爹的家裏，看他可憐，帶他回了家，發現他原來住在我們旁邊，就天天過去給他洗衣做飯。”
“那你那個爹呢？”夏衍驚訝道。
“他是個壞人！”阿蘭突然面露怒色，“他天天喝酒，把軍營給我們的錢都花光了，還打我，打我娘！有一次，他喝多了，把我娘拖到門口一直踹，我跑過去抱他的腿，不讓他踹我娘，結果被他一腳甩到一邊，就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趴在地上，死了，左邊背上還插着淩哥哥的那把匕首。”
原來，這就是那少年的殺人傳言……夏衍想着，卻想到了五百年前的自己，那時候，自己何嘗不是同樣的任性跋扈，橫行仙庭，直到被季桓趕走的前一刻，身處天牢，他還以為自己仍然會被季桓庇護，不過是殺了幾個仙家而已，他們不過都是該死……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夏衍眼眶已紅，他似乎明白了仙尊的用意。讓他帶着這個與過去的自己極為相似的少年，可能是想讓自己對曾經的季桓感同身受吧。阿蘭看着夏衍沉默不語了，小心翼翼的攥着他的衣襟，仔細的看着。
“看什麽呢？”夏衍看着阿蘭，笑着問。
“哥哥，你這衣服真好看。”阿蘭昂着頭看着夏衍，一臉天真。
“改日哥哥給你買一件，”夏衍又摸了摸阿蘭的頭，繼續問道，“那殺了人，此處府衙不過問嗎？”
“我們這裏是邊境，不同國家的百姓都雜居在一處，又有軍隊駐守，官府不大過問。”阿蘭還盯着夏衍的衣服看着。
“殺人也不問？”夏衍感到疑惑，卻只看到阿蘭搖了搖頭。突然從屋中傳來一聲大喝：“阿蘭，你再多嘴，我不娶你了！”阿蘭一驚，瞪大了雙眼，急忙用手捂住了嘴，當真是害怕了。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半晌之後，屋內又傳來卓淩的聲音——“進來吃飯了！”阿蘭蹦蹦跳跳的進了屋，夏衍也放下斧子，拍了拍手上的塵灰，跟了進去。
“你還吃啊？”卓淩看到夏衍也坐在桌邊，沒有好臉色的說道，“你不是才吃過嗎？”
夏衍突然一陣尴尬，正想要起身，只見卓淩把一碗飯重重的放在他的面前，“看在你幫阿蘭劈柴的份上！”夏衍苦笑了一下，埋頭吃了起來。讓他意外的是，卓淩的廚藝當真不錯，三個菜做的有些昨日那家客棧的味道。夏衍吃完，放下了碗筷，看到卓淩還在不停的往阿蘭的碗裏扔着菜，便看着卓淩出了神，嘴角不自覺也漸漸上揚。
“看什麽？！”卓淩一聲叫，驚的他回過神來，“把這些收拾了！光吃不幹活啊？！”卓淩對他始終沒有好臉色，每句話都是惡語相向，但似乎也從未有要趕他走的意思。
碗筷洗淨擺好，夏衍回到廳中，發現卓淩已經離開了，他問阿蘭：“卓淩呢？”
“淩哥哥去大漠邊了。”
“啊？”夏衍感到意外。
“他經常吃了午飯就去那邊，說是要練功。”
“在哪邊？”夏衍隐隐覺得不妙。
“往北，一直到大漠的邊——”阿蘭話音未落，夏衍便已沖出門去。他腦海中回蕩着仙尊的話——“定要護他周全，不能有絲毫差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