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黃沙漫漫一眼萬年
卓淩攙扶着夏衍,兩人身上同披着那件狐裘,倒是都不冷了。跟着阿楚走了好一段路,直到發現眼前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這裏應該就是狼族的水源地了。
“這邊。”阿楚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繼續往前走着,沿着湖邊一直走到了對岸,這一路走了有大半個時辰,走的他們二人身上竟微微發了熱。
“阿楚,還有多遠?”卓淩怕夏衍走不了太長的路,輕聲的問道。
“到了。”阿楚領着兩人穿過一片稀松的蘆葦,眼前又是漫漫黃沙,原來他們是到了這片綠洲的邊緣來了。前方的沙中還留着一堆枯柴,像是之前點過火堆被撲滅的,阿楚走了過去,将火堆又燃了起來,随後轉身向卓淩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卓淩扶着夏衍慢慢挪了過去,輕輕的把他放在火邊坐了下來,自己也坐在了他的身邊。阿楚待他兩人坐下,便坐在了卓淩身邊。三個人坐在火堆邊,火光映照着臉龐,每個人都是一臉嚴肅,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時間,氛圍有些尴尬……
“夏公子,”阿楚探出頭望向夏衍,“你的傷如何了?”
“傷已無礙,”夏衍覺得這種沒話找話講的感覺很奇妙,“勞煩狼……阿楚惦記了。”
“夏公子,不管怎麽說,我們也算是一起并肩作戰過,應該也算是朋友吧?”阿楚笑着說。
“那是自然,在下很榮幸。”夏衍也探過頭微微颔首。
“既然是朋友,”阿楚将頭又縮了回去,“夏公子也無需跟我如此客氣,只是我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如果是別人,夏衍定會不耐煩的回一句“不當講就別講”,但是對着狼王,他也的确不敢這麽直接。
“但講無妨。”
阿楚看了看卓淩,又看向夏衍,猶豫了一陣,終于還是開了口:“夏公子,先前我同你講過,這一生能遇到一個全心全意對待自己的人,乃是萬般不易,還望夏公子一旦遇上,也能傾心相待。”
夏衍心裏有一陣酸楚,八百年前遇到季桓,他何嘗不是傾心相待,在破廟中偶遇時為救季桓他願意舍棄一切,仙庭叛亂他舍命為季桓擋下致命一擊,當他知道那幾個武神之前設計害他,不顧一切的沖去為他報仇……結果換來這五百年的尋尋覓覓與無止境的等待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但片刻之後他回過神來,反應過來阿楚說的不可能是季桓,于是疑惑的看着他:“你這是何意,不妨直說。”
“你可知我們找到你們的時候,是怎樣的一副情景麽?阿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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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卓淩突然打斷了阿楚的話,“你說他這個傷,明天能好嗎?”
“哦,傷不重,那些小傷口其實并沒有什麽影響,就是施千靈續轉之時損耗了大半靈力,所以他現在有些虛弱,養一陣就沒事了。”阿楚意識到卓淩似乎并不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便沒有再繼續。
“你知道千靈續轉?”夏衍一愣,他以為這麽複雜又自殘的術法流傳度并不高。
“我……也用過。”阿楚微微皺了下眉,默默的低下了頭。
“什麽?”卓淩驚訝的說,“你怎麽也自殘?!”
“自然是為了救人。”阿楚淡淡的笑了一下。
“什麽樣的人值得你自殘去救他?!”卓淩脫口而出,話音剛落又有點後悔,畢竟身邊有個人剛剛也是自殘才救了自己。
“哈哈……”阿楚看到卓淩臉上的表情,又看了眼夏衍臉上的尴尬,不禁笑了出來。他這一笑,帶着身邊的二人也齊齊的笑出聲來,竟笑了好一陣子也沒見停下。
半晌之後,笑聲終于漸漸停止,三個人之間的氛圍好像被這一陣亂笑烘托的暖了起來,話匣子漸漸打開,也就你一句我一句說個不停,夏衍也漸漸的把他的“季桓語氣”忘在了腦後,跟着卓淩又開始了大爺與二舅的故事關系。阿楚好似特別喜歡看到他們二人這種狀态的你來我往,不停的笑着,盯着兩人的臉看過來看過去。
“阿楚!”卓淩沉默了一會,突然歪過頭看着阿楚,叫了一聲。
“嗯?”阿楚揚着眉看着他。
“其實……你能告訴我們,你究竟是在找誰麽?”卓淩眼裏透露着關切,“我在葉城很厲害的,我能幫你打聽!”
“他……早已輪回,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去找他,一直在原地徘徊,可能只是為了讓自己安心些吧。”
“輪回?”夏衍一愣,“他是……凡人?”他聽的出阿楚的語氣,看的出阿楚說到那人之時臉上的神色,這二人是何關系也就不需明說了。
“嗯,八百年前……他是這兒戍邊的将軍……我們……就是在這相識的……”阿楚說着,看了一眼左手腕上戴着的一只黑色的镯子,便陷入了無邊的回憶中……
八百年前……
大漠戍邊軍營中
一位身穿黑衣威風凜凜的男子站在練武場的臺子上,看着眼前全副武裝整齊列陣的将士們,揚起綁着一根銀質羽毛的右臂,大喊了一聲:“戰羽營——”
“戰無不勝!”底下響起一聲震天的吼聲。
男子正是大漠邊境守軍的統領元帥——薛寒,近日遼烏國屢屢來犯,威脅着邊境的安全,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四散而逃。薛寒帶兵出征之前剛剛鼓舞完全軍将士,十四歲上戰場,他在這大漠待了整整十年了,這些将士也都跟了他近十年,即使在邊境無戰事之時,他也從不回京,述職也只是讓副将代勞。
皇上倚仗他,也信任他,他便将這一腔熱血全都付與這片大漠與整個國家的安寧,外患不除,他永不回京,可是即便是清掃了所有的外患,他可能也不會離開這片大漠……只是覺得跟着他的這些将士這些年多少有些委屈,不能家人團聚共享天倫。
此刻,全營将士都一身亢奮,每個人的左臂上都綁着一根銀質的羽毛,這是戰羽營的标志,也是讓周邊小國都聞風喪膽的圖騰。此刻,他們正将那只綁着銀羽的胳膊高高舉着,回應着臺上的大帥,也在等着出發的指令。
“出發!”副将大喊一聲,薛寒走到戰馬邊,一躍而上,帶着浩浩蕩蕩的人馬就進了大漠。其實營中的将士并不多,駐紮的只有三千,若有戰事便會從京城或周邊加調。但是薛寒排兵布陣的戰術以及營中所有将士的武力值都聞名在外,人人皆知戰羽營中以一敵十,大漠周邊也都是一些附屬小國,本就很少會有戰亂,最近這遼烏國主也不知是吃錯什麽藥了,薛寒便派出了幾個探子,昨日回報,說是遼烏國明日又準備大舉進軍。于是薛寒準備先下手為強,先打他個措手不及。
留下五百将士看家,薛寒帶着兩千五百人,就奔向了大漠,雖并不準備偷襲,但他也是想要出奇制勝。在大漠十年,他早已對這大漠的各種特性了若指掌,未時便能趕到這大漠深處的遼烏國,到時兩千五百将士分為十路,從十個位置同時潛入,直接攻入遼烏國皇宮,他早已許下承諾,皇室之人,一個人頭賞白銀千兩。雖然他手下的将士并不看重賞銀,但是家人仍尚在內地,只有銀兩富足,才能生活的更好。
這種化整為零的方式能避開遼烏國主那個老狐貍的疑心,遼烏國的兵力本不足為懼,待他們攻入皇宮,便回天乏力。薛寒向來認為,既然有人要作死,就讓他們一次死個透,自己可沒有那個閑工夫三天兩頭的陪着他們練兵。
薛寒只帶着他的副将梁艾,身邊再無別人,兩人把馬留在了城外,此刻在遼烏國的街上悠閑的逛着,仿佛他們不是來滅國的,而是來異域之邦游玩。
“你倒是心大如牛啊,一點都不着急麽?”梁艾看薛寒在集市上一會拿着這個看看,一會拿着那個看看,現在甚至還挑了一個黑色的镯子看了半天。
“小艾,你說這個镯子是什麽工藝做的,”薛寒舉着那镯子,放在眼前看了半天,“手感像是銀的,但為何黑的如此通透?這異域果然多奇人啊。你看這上面的雕刻,真是神了,我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镯子。你知道上面刻着什麽嗎?翻譯成我們的話就是‘盡餘生只此一人’,多浪漫。”
“你能叫我小梁麽?”梁艾不滿的白了他一眼,他從小便是薛寒的伴讀,一起長大,關系自然也好的像是一個人,“你不覺得你那麽叫我,旁人會以為我是個女子嗎?”
“那是你爹娘給你取的名字,你怎能生出不滿之意?!”薛寒看到梁艾滿臉的不情願就想笑,因此他特別喜歡這麽稱呼,就為逗的梁艾露出這幅表情。
“你又沒有女子要送,看這半天作甚,放下,走!”梁艾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他。
“誰說我沒有女子要送?!”薛寒不以為意的說,“萬一在遼烏國遇上紅顏,收作知己了呢,這不就有現成的禮物了麽。”
“女子?”梁艾哼了一聲,“女鬼才能看得上你吧?!”說完,他見薛寒還徘徊在那個攤子前,便徑自往前走去。
“哎!”薛寒叫了他一聲,發現他并未停步,匆匆付了錢,把镯子揣入懷中,就追了上去,一巴掌扇在他頭上,咬着後槽牙說,“你這個副将,比我這個将軍還要拽,你自己知道嗎?!”
“你……”梁艾轉頭瞪着薛寒,“薛伯父說了,讓我盯着你!”說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薛寒的臉。
“讓你盯着我,沒讓你管着我!”薛寒也瞪着他,這是兩個人日常上演的戲碼——互瞪。“你這麽喜歡管人,看來我要趕緊給你安排親事了,最好是随軍,讓你天天管着。”說完,把頭一昂就大步往前走去。
“薛——”梁艾差點脫口而出,好在及時收住了。薛寒這個名字聞名整個大漠,有些小國更是國主一聽到這個名字,立馬腿就哆嗦起來了,所以,他再發怒也不能當街叫他的名字罵他。只能三步兩步追上他,一拳砸在了他的後腰上。
“快看!”薛寒好似沒有感覺到梁艾那個拳頭,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半空中,隐隐約約能看見有支旗子正在迎着風飄動,那是皇宮的方向。
“攻進去了?”梁艾面露喜色,那是他們約定的暗號,一切順利便在皇宮最顯眼的地方插上戰羽營的旗,以顯戰功。
“幹的漂亮!”薛寒一拳砸在自己掌心,随後一把攬過梁艾的肩,側頭就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滾!”梁艾一把推開薛寒,怒罵了一聲,使勁搓着自己的臉。雖然他知道這是薛寒從小表達喜悅的方式,他也習慣了。但在營中薛寒有時極度開心下仍會有這種舉動,弄的軍營中總有人議論紛紛,不知他倆是什麽關系。這他也就忍了,但是這他娘的是在大街上,他可不想被陌生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幹什麽,翅膀硬了,親一下都不行了?!回去我就跟你爹告狀!”薛寒笑着,眼睛還是目不轉睛的看着皇宮的方向。
“那你要想清楚,咱倆究竟誰有回去告狀的機會!你還是先想想你爹知道你總喜歡逮着一個男子的臉頰親來親去,會怎麽對付你吧?!”梁艾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他能怎麽對付我,大不了就是向皇上求道聖旨,逼我娶了你呗。”薛寒笑着,掄起胳膊向前一揮,“走,數人頭去!”
“娶你大爺!”梁艾實在是怒不可遏,卻還是跟着薛寒的步伐往皇宮的方向走去。
到宮門口的時候,左都尉齊明已經在門口候着了,見到薛寒二人到了面前,彎腰拱手說道:“大帥,梁将軍,整個皇宮已盡在我軍控制之中,楊老二帶着人,把那老狐貍和他所有的親眷都看在了一處。”
“我們傷亡如何?”薛寒問道。
“五十多人……輕傷。”齊明低頭說着。
“幹的漂亮!”薛寒話音一落,梁艾就跳出了三尺開外,站了一會發現薛寒沒有動靜,随後便跟着薛寒往裏走去。
薛寒大步流星的走在皇宮中,仿佛是在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宮裏找皇上下棋一樣,算起來,他也有十來年沒有跟皇上下過棋了。“遼烏國的事情處理完之後,他應該可以回京住上幾日了吧?!”薛寒心想着。
“老狐貍呢?”薛寒一腳踏進大殿,看見殿中都是在善後的己方将士,便大聲叫道。梁艾跟在他身後,看着他那一副傲上天了的表情,就覺得一陣反胃。
“大帥,楊都尉在那裏。”一個士兵給他指了方向,薛寒便大步走了過去,可沒走幾步,他卻停住了,吩咐剛才那個士兵:“去給我搬把椅子,哦不……兩把。”然後轉頭跟梁艾說,“去把楊老二給我叫來。”
梁艾沒有應聲就離開了,這是遼烏國議事的大殿,其實上方有個遼烏國主的椅子,但是薛寒沒有去坐,而是随便找了個空地,讓人把椅子一放就坐了上去。沒一會兒,右都尉楊慶就風風火火的走了過來。
“大帥!”楊慶彎腰拱手。
“老狐貍怎麽樣了?”薛寒擡頭看着他。
“吓球了都,差點一嗓子哭出來。就這膽兒,還敢跟咱這挑釁?!”楊慶說着,語氣裏都是不屑的味道。
“老規矩,殺!”薛寒面無表情的說道,“你負責數人頭,彙總後報給梁艾。”
“是!”楊慶雖然只回答了一個字,但是語氣和表情裏滿滿都是歡欣喜悅,領命後轉身就離開了。不一會內堂就傳來了哭嚎和尖叫聲,薛寒不想聽這些殺豬一樣的聲音,大喊了一聲:“小艾!”
“嗯?”一個聲音突然從脖子後面傳來,把薛寒吓一哆嗦。
“你有病啊,不聲不響的藏在背後?!”薛寒差點跳起來。
“我剛過來,誰藏你身後了?!”梁艾朝他翻了個白眼。
“走吧,這裏留給他們。”薛寒目視前方,大步朝殿外邁去。他從來不會多問這些瑣事,全都是交給手下将士自行處置,搜出的財寶也好,銀兩也好,他也随他們去拿,自己一點也不要,大概只有這樣,才能給這些将士一些彌補吧,畢竟自己在營中也太過嚴苛。戰羽營治軍的嚴厲連周邊都一清二楚,軍營所有将士不準飲酒,不準尋歡,一旦違紀,直接上鞭子抽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梁艾陪着薛寒,在街上走着,這次他們沒有再閑逛了,而是徑直向城門走去。
“喲,薛帥轉性了,不逛了麽?”梁艾看他一臉着急往城外走,不禁譏笑着。
“心裏不踏實,想趕緊回去。”薛寒心裏隐隐有些不安,以往也很少會出現這種情況,也不知是因為什麽。
“怎麽了?”梁艾突然嚴肅起來,他知道薛寒從不會無病呻吟,“營裏有事?”
“營裏有事沒事的,這會我也不得而知,”薛寒勉強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哪裏怪怪的。”
“那快走!”梁艾拉着薛寒就奔出了城門,跨上了他們留在這的兩匹馬,往營中狂奔而去。
兩匹馬在大漠中向着戰羽營的方向絕塵飛奔,薛寒不用回頭,就知道梁艾一直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突然,他的餘光好像看到了什麽,猛的一拉缰繩,馬的前蹄翹到空中,整匹馬好似站了起來,薛寒一晃神,竟被摔了下來,滾在了沙地中。
“薛寒!”梁艾大叫一聲,一拉缰繩将馬停住,立刻就跳了下來,跑到薛寒身邊,将他扶了起來,“你沒事吧,怎麽回事?怎麽好好的摔下來了?”
“我好像……看到了一樣東西,”薛寒皺着眉,把梁艾的手從胳膊上推了下去,一瘸一拐的就往剛才餘光瞥過的地方跑去。梁艾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他跑了過去,看到薛寒在一塊大石頭前停下了。
“什麽東西?”梁艾跑到他身邊,突然眼睛一直,眼前的石頭下趴着一只通體黝黑的小狼,腿被石頭壓着,好像斷了,“狼?”梁艾說完,眼裏就顯出了一絲驚恐,他們在大漠十年,對這裏的傳說也很熟悉,傳說大漠裏的狼兇猛無比,一只狼可以對戰軍中一個百人的隊伍,還能全身而退。
眼看薛寒已經走上前搬開了那塊石頭,梁艾下意識的拉住了他:“大漠的狼,不能招惹。”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招惹它了,”薛寒甩開了梁艾的手,彎下腰抱起了那只小狼,“我這是在救它的命,大漠的狼那麽有靈性,說不定回頭能來報答咱們呢。”說着還用一只手順着它的毛,好像它是只寵物一般。
“你知道它家在哪麽,你怎麽救?!”梁艾一臉不屑的說着,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麽,薛寒這人,從小就喜歡在大街上撿一些沒人要的貓啊狗啊的回家養着,薛府一度差點變成了動物園,薛老将軍發了怒,讓他把這些貓貓狗狗的都扔出去,薛寒居然把腰一挺,抱着一只狗說:“那你也把我扔出去吧!他們在我在!”差點沒把薛老将軍氣的中了風。進了軍營之後,薛寒才把這癖好放了放,畢竟軍中撿不到這些。
“你不會是想要……”梁艾突然眼神一變。
“這是我的天性,沒轍啊……哈哈哈……”薛寒大笑着,把小狼放在馬背上,把馬驚的不停尥蹶子嘶嚎震天,薛寒一躍跨了上去,與馬抗争了好一會兒,才順利的繼續在大漠裏狂奔起來。
梁艾搖了搖頭,策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