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黃沙漫漫一眼萬年6
阿楚跟着薛寒就這麽在這大漠邊的軍營裏,一待就是五年,每日在狼和人之間變換着,白天照顧着薛寒的一切,晚上貼在薛寒身邊蹭着他的脖頸入睡,薛寒找小花的時候,他就是小花,薛寒找阿楚的時候,他就是阿楚。梁艾在一旁看的,都覺得有些不忍……
“你這麽變來變去的,不辛苦麽?”梁艾不解的看着身邊的阿楚,此刻他們二人正跟着薛寒在大漠裏巡視,薛寒騎着馬在最前方,梁艾刻意放慢了速度溜噠在阿楚身邊。
“不辛苦,”阿楚看着薛寒的背影,甜甜的笑着,“這大概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候了。”
“我從前還跟他說,你只是只狼,只能活十幾年,讓他不要把你當作精神寄托,”梁艾轉過頭目視着前方,“如今,我也想跟你說同樣的話,你可曾想過,有一日,他離開了,你該怎樣繼續生活?”
“我等他……”阿楚毫不猶豫的說着,“等他輪回,再去尋他。”
“可他會忘了你。”梁艾說。
“那就重新開始……”阿楚笑着,似乎完全不在乎今後。
“阿楚——”前方傳來薛寒的一聲嚎叫,阿楚轉頭向梁艾欠了欠身,策馬上前到了薛寒的身邊。
“大帥,何事?”阿楚微笑着看着薛寒,只見薛寒正望着遠方的晚霞。
“無事,就是想叫你,陪我看夕陽晚霞。”薛寒也轉過頭,看着阿楚的笑容,微微的笑着。
“好!”阿楚将頭轉了回來,望向遠方的沙漠上空那一層層深淺不一的紅色,透着溫暖,灑着甜蜜。
“阿楚!”薛寒又叫了一聲。
“嗯?”阿楚轉過頭看着他。
“你跟了我……有五年了吧?”薛寒若有所思的說着。
“整五年了。”阿楚說着,嘴角微微上揚。
“想家嗎?”薛寒轉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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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阿楚堅定的說。
薛寒愣了一下,轉過頭看着阿楚,突然笑了出來,随即說道:“說的好!好男兒志在四方,怎麽能想家呢?!”說完,又轉過頭看向遠方的晚霞,以前在京城時,他也喜歡在爬上深宮中最高的地方,坐在那裏看晚霞,不過,沒有大漠的絢麗。
阿楚盯着薛寒的臉,他的話說的那麽斬釘截鐵,似乎多年前摸着狼背看着夕陽說想家想爹的那個人……并不是他。
“大帥,太陽快落山了,我們該回去了。”梁艾策馬上前,打斷了薛寒的沉思。
“我想再看一會這晚霞。”薛寒仍然盯着遠方,淡淡的回了一句。
直到太陽完全落山,天空變成了靛青色,薛寒才帶隊回了營。一進軍營,薛寒剛跳下馬背,就看到齊明就沖了出來,神色慌張的遞來一封信,完全沒了往日的鎮靜:“大帥,京城來信,老将軍……病故。”
薛寒當時腦子裏“嗡”的一聲響,腿下一軟,就往馬肚上靠去,幸好被阿楚一把扶住。
“你……你說什麽?!”薛寒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着什麽,遲遲沒有接過齊明手中的信函。
“信……是皇後娘娘派人送來的,”齊明仍然雙手奉着那封信,低着頭不敢看薛寒的臉,“大帥…...”
薛寒仿佛才回過神來,一手抽過了信封,顫抖着将信展開……
直到看完了信,薛寒的手都還是抖着的,皇後在信中說了薛老将軍病逝的消息,也讓薛寒不要太過悲傷,盡快回京奔喪。薛寒雙眼無神的看着齊明,或者,那不是看着齊明,而只是在看着前方發愣。阿楚見他手抖的厲害,便将他的一只手握在掌心裏,薛寒當即用力,緊緊的捏着阿楚的手,仿佛要生生的把阿楚的手掌捏碎。阿楚忍着痛,沒有把手抽出來,任憑他捏着。
“大帥,節哀。”梁艾走到薛寒身邊,把信從薛寒手中抽了出來,看着薛寒怔怔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阿楚把他扶回營帳。阿楚會意,攙扶着薛寒一步一挪的就進了帳中,将薛寒放到床榻上坐着,轉身倒了杯茶塞進了薛寒的手中,便開始給他收拾行李。他知道薛寒現在一言不發的悲傷,薛寒想家,想回京,但是十幾年了第一次回京居然是奔喪……
阿楚收拾了大半個時辰,擡眼看見薛寒還是最初的那個姿勢坐着,便走到他身邊,輕輕的問:“大帥,行李已收拾妥當,即刻啓程麽?”
薛寒聽着阿楚的聲音,仿佛眼裏回了些神色,擡眼看着阿楚愣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情緒,淡淡的說:“不急,眼下天色已晚,明日啓程回京。”薛寒說完,一只手扶在前額,眼裏沒有了剛回營時的悲傷,突然,他又擡起頭,對着阿楚說:“去,把梁艾給我叫來!”
“是!”阿楚領命便出了帳,片刻之後跟在梁艾身後進來。
薛寒看到梁艾,朝阿楚揮了揮手,示意他先出去。阿楚欠了欠身,轉身出帳,但在帳外環顧了一下四周,變身成狼,又鑽了進來,怯怯的走到薛寒身邊,在他腳邊趴下。
“大帥,薛老将軍年事已高,你務必保重身體,不可太過傷心。”梁艾站在薛寒身邊,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無礙,明日我一人回京,近日西域蠻人好似又蠢蠢欲動,你一定要盯緊,不可給他們可趁之機。”薛寒頭都未擡,仍然用手扶着前額,輕聲說着,“還有,小花……一定照顧好,若是遇到狼族,就把它還回去吧。”薛寒将撐在前額上的手放了下來,摸着阿楚的背。
阿楚聞言,猛然擡起頭,緊緊的盯着薛寒,随即又盯着梁艾,梁艾看到阿楚的神色,不易察覺的向他點了點頭,随即驚訝的對薛寒說:“你一人回京?!”
“對,眼下邊關似有戰事重啓,你們還是要留在這裏,我只是回京奔喪,不用帶人。”薛寒面無表情的說着。
“那也不可,”梁艾打斷了薛寒的話,“你十幾年都未回過京城,一人回去多有不便,你把阿楚帶上吧,也好有人照料你的起居。”
薛寒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也好。你一會出去跟他說一聲,明早随我一同出發好了。”
梁艾走後,薛寒就躺在了床榻上,眼睛看着帳頂就這麽出了神。這天晚上,阿楚一夜未眠,他看着薛寒呆滞的眼神,不知道怎樣才能纾解薛寒心裏的悲涼與郁結。他所能做的,只有緊緊的貼着薛寒,将毛乎乎的腦袋蹭在薛寒的脖子上,給予這僅有的一絲溫暖。但他不知道,他越是試圖安慰薛寒,就越讓他想起年少時在家的那些日子,那些攆着貓貓狗狗跟老将軍鬥氣的日子。薛寒對着帳頂法了一夜的呆,阿楚就貼着薛寒守了他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薛寒紅着眼睛跳下了床,沒有跟任何人打聲招呼,跨上馬就走了……
阿楚知道他這是想偷偷一個人回京,便沒有讓他發現,悄悄的跟着他,從大漠到京城,三天三夜,他始終跟在薛寒身後,不近一步,只将薛寒遠遠的留在視線中。阿楚本想就這麽跟着他,只要确保他無事即可,但這晚剛入京郊樹林,阿楚便察覺周圍不對,空氣中帶有肅殺的血腥味……狼的本能讓他渾身的毛孔都在給自己傳遞着“周圍有人,來者不善”的消息。
阿楚向薛寒看去,發現薛寒此刻已經将劍拔出握在手裏,顯然也是發現這周圍的氣氛不對勁。一瞬間,阿楚化為人形,折了根竹枝捏在手裏,如果一會要與薛寒并肩作戰,總不能讓他看到小花不遠千裏跟着他跑來了京城。然而化為人形的阿楚沒有躲過薛寒的警惕性,剛走了幾步,薛寒就提劍轉身蹿了過來,一劍架在阿楚的脖子上,大喝了一聲:“誰?!”
“大帥!”阿楚輕輕叫了一聲。
“你怎麽跟來了?”薛寒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阿楚,将劍又垂下。
“我……梁将軍不放心大帥,讓我跟來。”阿楚低着頭,四周陰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走吧……小心,這林子不對勁。”薛寒轉身向之前的方向走去,示意阿楚跟緊他,一路都在四下張望,警惕着周圍會不會突然冒出些什麽。
走了幾步,阿楚突然察覺前方樹梢有動靜,随即看到一個黑影飛了下來:“大帥小心!”阿楚蹿上前去,微微一個側身,穩穩的将手中的那根斷竹插進了那個黑影的右側脖頸,再猛的一拔出,瞬間血流如注,往外四濺。阿楚把薛寒往側後方一拉,免得他被那血濺了一身。薛寒還沒來得及驚訝阿楚怎會有如此驚豔的身手,另一側又蹿過來一個黑影。
薛寒将阿楚的腰一攬,帶着他劃了個半圓,一劍刺中那個黑影的心口,再一腳将那黑影從劍上踹了下去。一聲悶響,那個黑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沒了動靜。
大概是看到瞬間就死了兩個,突然從樹上蹿下來七八個黑影……
薛寒微微皺起了眉頭,看了阿楚一眼,一把将他的手腕攥住,護在了身後,一劍就向前揮去。阿楚在跟着薛寒身形向前的時候,順手從第一個倒下的屍體旁撿了把劍抓在手中,守着薛寒的側翼。七八個黑影一齊襲來,薛寒眼疾手快,瞬間就一劍劃過一個黑影的脖子直直的插進了另一個的胸口。阿楚則左手持劍由下往上,将一個意欲從側方偷襲薛寒的黑影劈成了兩半,薛寒餘光看到那個炸開兩半的屍體,瞬間疑惑了,一把普通的劍,阿楚使的又是左手,怎會有如此強勁的力道,總不會是在夥房颠大勺颠出來的。
然而眼下的情形不允許他多思考半分,剩下的黑影沒有因為死的這幾個就畏縮不前,反而更加賣命,直取薛寒的要害。薛寒也無所懼,每一招都下了死手,他不是普通習武之人,戰場上養成的習慣便是動手就直接取人性命,而阿楚的狼性也不會給他人留有任何緩沖的機會,兩人一身血腥的兇狠,厮殺了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便将眼前的黑影消滅殆盡。
阿楚将滿地屍體那臉上的黑紗都挑了開,讓薛寒辨認可有熟悉的面孔,薛寒一一看過,之後搖了搖頭。他離京十五年,怎還會有熟悉的人?!但阿楚在用劍挑那些黑衣人之時,他隐約看到其中一個的左肩下有個淡淡的刺青……一個他曾經熟悉的圖案。
薛寒不敢相信他腦子裏的猜測,遂用劍将其他幾個一一挑開,果然,每個左肩下都有一個刺青……禁衛軍?!薛寒腦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
“禁衛軍?”阿楚聞言,擡頭驚訝的看着薛寒,“禁衛軍不是皇帝管的麽?!皇帝……要殺你?!”
“有可能不是皇上,親王也可以調動禁衛軍。”薛寒打從心底不願意相信從小就疼他的姨丈,現在居然要殺他。
“大帥,京城如此危險,我們還是早點回大漠吧?!”阿楚擔憂的看着薛寒,可薛寒此時心中卻已經有了主意,不論是皇上還是親王,朝廷看來已經開始忌憚他手裏的軍權了,自己十五年在大漠邊疆守衛開拓疆土,回京卻要遇刺,既是如此,不如趁早尋一山清水秀之地,安度餘年。想到這,他腦海裏又浮現出當年他臨陣挂帥時,朝中那些士大夫在皇上面前的進言:“此人生來即為破軍入命,殺伐之心根生,應即刻驅往邊疆,不可留在國內禍國殃民。”雖然皇上當即便痛罵了那一幹人等,讓他們改去修習命理術數,別在朝中為官了,但最後還是聽了他們的,讓他派往大漠,一守十五年。
“阿楚,”薛寒站在阿楚面前,溫柔的看着他,“若有一日,我不再挂帥,你可願随我遠走?”他也不知為何要問這一句,這五年,阿楚在他身邊事無巨細無微不至,竟令他漸漸有了依賴,他甚至覺得如果阿楚是個女子,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娶他為妻。
“不論大帥身為何人,身在何處,阿楚必跟随左右,永不相離。”阿楚驚訝薛寒竟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之餘,也深感欣慰。
這一刻,二人都将對方的這一句話當作了相伴一生的承諾,也沒有在意究竟是從何時起,突然就成了彼此心中的一根弦,無人撥動時毫不察覺,但只需用手指輕輕一點,便在心口回蕩着久久無法消散的餘音。好像很突然,又好像很自然……薛寒一手搭在了阿楚的肩上,沖他露出了一個笑容,一個好似含着很多意義的笑容,阿楚也笑着,只有幸福的那種笑着。随後,二人便并肩向京城的方向走去,薛寒要去處理完自己的事,阿楚則要陪着薛寒做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