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黃沙漫漫一眼萬年9

薛寒猛地擡起了頭,雙眼瞪着身邊來報信的士兵,血色的眼睛将那個孩子吓的一哆嗦。“你說什麽?”薛寒的聲音裏仿佛都帶着血腥氣。

“齊......齊都尉說阿楚是狼妖,”士兵渾身打着顫,怯怯的說着,“是他害死了戰羽營将士,要燒了他,祭靈……”

話沒說完,薛寒已經大步沖出了營帳。剛到帳外,薛寒就看見齊明帶着剛剛打了勝仗回來的一衆将士正站在校場,他們面前是被綁在木樁上的阿楚,從頭到腳都已濕透,像是剛剛被潑醒,眼神中還滿是迷茫。

阿楚只記得他吃了兩口自己做的菜,就突然一陣眩暈,不省人事的倒了下去。突然被一盆涼水潑醒,阿楚看到眼前那些曾經看到他都會開幾句玩笑的同袍,此刻聚在一起怒氣沖天的指責他,居然還要燒死他,而不遠處……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齊都尉……”阿楚驚聲叫道,“這是怎麽了,你們要幹什麽?!”

齊明沒有理他,面向着整齊列陣的将士們,高舉着左臂,喊了一聲:“滅狼妖!”

“滅狼妖!”底下的将士們高聲回應着。

“祭亡靈!”齊明又喊了一聲。

“祭亡靈!”一聲震天的回應。

阿楚心下一驚,腦子瞬間就空了。只見齊明舉着火把走了過來,吩咐手下将十幾具巨狼屍體扔在了阿楚的腳邊。阿楚看到身邊同伴們的屍體,更是一頭霧水……突然,他想起兩年前父王偷偷潛入營中要将他帶回去,被他嚴詞拒絕,最後是吵到幾乎以自刎相威脅,才将父王生生氣走了……父王難道為了将自己拖回去,滅了薛寒的一個營?!

“我原以為,你是來報恩的,”齊明的聲音将他從恍惚中拉了回來,“沒想到,你居然恩将仇報,謀劃了這麽一場大計!”齊明舉着火把走到他身前,火光映出了夜幕下阿楚蒼白的臉,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着,滿腔的恨意和怒氣毫不掩飾的溢了出來:“殺你一人,不足以平我戰羽營兩千将士的亡靈,若是梁将軍有何不測,你百死不可恕!”

話音一落,齊明就将手上的火把點燃了阿楚腳邊的幹草,只一瞬,火光一下子蹿上天。阿楚眉心一皺,他不能死,即便要贖罪,也只能死在薛寒手裏。他一用力,掙斷了綁着他手腳的繩子,飛起一躍就現了狼形落在一邊,緊接着就是一聲仰天長嘯,黑亮的瞳孔現着兇光瞪着眼前的人群。以他的能耐,完全可以毫發無損的沖出去,但是……薛寒呢……薛寒去哪了?

剛打完勝仗整裝而歸的将士并沒有受到驚吓,而是全面戒備,準備開戰,齊明站在最前方,提劍直指眼前這只黑狼。正在對峙中,薛寒緩步的走了過來,剛才的一幕他都看見了,至今還無法讓腦子清醒一些,每邁出的一步都是無力的,機械的向前挪着步。

“大帥!”齊明看到薛寒走了過來,輕聲叫道,手裏的劍卻絲毫沒有落下半分。

阿楚一驚,将狼頭扭轉,看到身後一臉震驚的薛寒,心裏一顫,瞬間又變回了人形。

“大帥!”阿楚直直的看着薛寒,在聲音出來的一瞬間,一行淚也滑落下來,因為他看到薛寒走到了齊明的身邊,站定,冷冷的看着他。那不是他的薛寒,不是那個溫柔的眼神,前一刻薛寒的那句“伊人在側”好似還在耳邊回響,現在看他的眼神卻好似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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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此事關乎衆将士,不可一意孤行。”齊明怕薛寒想要一力保下阿楚,冷言冷語的提醒着,“梁将軍傷勢如何了?”

薛寒沒有應他,只是用充着血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阿楚,手裏緊緊攥着他的佩劍。

“梁将軍受傷了?”阿楚緊張的向前蹿了兩步,“我能救他!他在哪,我去救他!”阿楚想上前抓住薛寒的胳膊讓薛寒帶他去救梁艾,他會千靈續轉,只要梁艾還有一口氣,他就能救活梁艾。

薛寒看着沖過來的阿楚,嘴裏還念着要将梁艾救回來,頓時又想到梁艾最後的那個笑容,一腳踹在了阿楚的胸口,生生将他踹飛了幾尺。

阿楚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一手捂着胸口,瞬間咳出了一大口血,擡起頭凄涼的看着薛寒慢慢的走了過來。

“你救他?!”薛寒一劍抵在了阿楚的頸側,失控的叫着,“你去奈何橋把小艾給我帶回來?!”

“梁将軍他……”齊明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寒的背影,突然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雙眼無神的愣在了原地——梁艾死了……他怎麽能死了?!不……他不會死的!齊明愣了片刻,突然一手撐地站了起來,飛似的沖向薛寒的營帳……

“大帥,殺了他,為梁将軍報仇!”身後的将士們紛紛喊了起來,他們都知道薛寒平時疼愛這個貼身侍衛,更疼五年前帶回來的那只狼,但是現在他害死的是梁将軍,還有戰羽營整整兩千将士,如果薛寒此時還要護他,那還有何天理可言,所有人都會因此寒了心。

“大帥……我沒有……”阿楚強忍着心口的痛,爬了過來,跪在薛寒腳邊,但胸口的內傷讓他已經不能直起身子,只能半彎着腰,哭着說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麽會這樣……你相信我,我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怎麽會……怎麽會害梁将軍?!”

看着眼前泣不成聲的阿楚,薛寒的心裏微微一動,他的神智從看到阿楚變狼的震驚和梁艾身亡的悲憤中慢慢的回來了,漸漸将阿楚的影子和小花的影子合到了一處。他想到了夕陽下身邊的那個黑毛團,大漠裏在他身側陪他看晚霞的少年,這五年裏無微不至照顧着他,不遠千裏跟着他一起回京,還有梁艾那句“他們不會放過他,帶他走……”

“狼是我招來的,小艾那麽多次警告過我,我都不以為然……小艾是我害死的,戰羽營是因為我才被血洗,我怎麽能遷怒這個孩子?!”薛寒愣在原地,在腦中不停的念叨着,緩緩的将劍收進鞘中。

“大帥!”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你是被這狼妖鬼迷了心竅了!”說着就沖過來一個身影,提着劍就要朝阿楚胸口刺去。

薛寒一側身,一把将那人的手腕扣住,轉頭遞過去一個冷峻的眼神,吓的那人一顫。

“我還有話要問!”薛寒冷冷的說着,“審完之後,要殺要剮,聽你們的!”說完便一手攥住阿楚的前襟,将他提了起來,拖進了一個空的營帳。

走了進去,薛寒才發現,這是梁艾的營帳……帳中一切都整潔如初,似乎梁艾一會就要回來了。薛寒拎着阿楚愣在門邊,緩了緩神,将阿楚扔在了桌邊的椅子上。

阿楚半靠着摔在上面,心口疼痛難忍,薛寒那一腳當真沒有留情,換作旁人,此刻早已氣絕。

薛寒坐在另外一把椅子上,死死的盯着阿楚,半晌之後,才緩緩吐出兩個字:“說吧!”

“啊?”阿楚一愣,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到底是誰?”薛寒的眼眶裏還滿是血淚。

阿楚微皺着眉心,低下了頭,将他的身世以及來到薛寒身邊的一切,包括不知怎麽就暈了的事情都一一相告。“大帥,我是真的想永遠跟着你!”阿楚說到最後,聲音裏又帶有了一絲哽咽,“梁将軍對我有恩,我不會害他的,也不會害你的戰羽營,你相信我……”阿楚說完,直直的跪在了薛寒的面前,他在乞求薛寒,求薛寒能相信他,他不想這個愛到如今的男人對他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小艾……早就知道了?”聽到阿楚說的一切,薛寒皺着眉,提到梁艾時眼裏的血色更加濃重。

“我将你的沙狐毒轉到了我身上,梁将軍幫我解了毒,第二天就發現了我身份,他讓我答應他兩件事,一是不能連累戰羽營,二是保護好你……”阿楚跪在薛寒腳邊,失聲痛哭,“我對不起梁将軍,我還是連累了戰羽營,他們肯定是來找我的,父王肯定是想強行拖我回家,沒想到……沒想到……是……是我害死了梁将軍……”

薛寒愣了半晌,緩緩的站起身,彎下腰将哭到幾乎斷氣的阿楚扶了起來,緊緊的抱在懷裏……眼前這個人,他是那麽的愛着,怎麽忍心看着他死在外面那些人的手裏……“小艾說,讓我帶你走……他不怪你……”薛寒一手環着阿楚的腰,一手摸着他後腦的發,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裏,低聲的呢喃着,“我已經沒了小艾,我不能再讓你有任何閃失……”

“大帥……”阿楚知道他無法再像從前一樣跟在薛寒身邊,薛寒若想救他,只能連夜送他出營放他回家,而他若想以後還能再見到薛寒,也只能如此,他現在只想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薛寒側過臉,用唇在阿楚臉頰上輕輕點了一下,又移到他耳邊,輕語道:“回家吧,餘下之事交給我,忘了我吧……”

“不要!”阿楚聞言,突然抓着薛寒的胳膊,掙開了他的懷抱,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薛寒,他能回家,也能在那一千将士面前以死謝罪祭亡靈,但他絕對不會,也絕無可能忘了薛寒。

薛寒看着眼前阿楚那哀怨的眼神,一瞬間覺得心裏隐隐作痛,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作何反應與解釋,阿楚的唇就覆了上來,緊緊的貼在他的唇上,像是要留下一些永遠也磨滅不了的印記,把所有的記憶都刻在上面。薛寒想要推開阿楚,他無法在梁艾的帳中如此深情的吻着另一個人,即便他只當梁艾是親人。但是阿楚使出了狼王血統中所有的力量,将薛寒牢牢的禁锢在自己的懷裏,任誰也掙脫不開。薛寒掙紮了一會兒,仍是徒勞,又被阿楚吻的心裏像揉成了一團亂麻,漸漸的便不再掙紮,而是慢慢的迎合着。

“薛寒……”阿楚貼到薛寒的耳邊,沒有再喚他大帥,而是輕輕的叫着他的名字,“我聽你的,我回家,但是我不會忘了你,你等我……我去給你報仇!”最後這句,阿楚的聲音裏透出了一絲兇狠和暴戾,那是狼的本性,也是阿楚的心……

“你瘋啦?!”薛寒一把推開阿楚,驚恐的看着他,“那是你的家人!”薛寒也很想報仇,很想一刀刀的割了那些帶走梁艾的狼,但是那些狼已經死在了梁艾的手上,而且這事說到底也是自己招惹出來的,如果當初沒有救下阿楚,如果當初早點放阿楚回家,根本不會有如今的慘劇。他已經盤算好今後的所有事情,若将阿楚送走,營中将士肯定會怨聲載道,他同樣不能對不起戰羽營的弟兄。所以,将阿楚送出營之後,他會回來在衆将士面前以自己的性命來祭奠亡靈,平息怨氣,而阿楚,要好好的留在家裏,做他的狼王。他不想阿楚像他一樣,失掉所有屬下的心。

阿楚沉默的看着薛寒,他不知道薛寒如果把他送回家,回來之後要怎麽自處,即便他還是統帥,這些将士不會這麽輕易的就繞過他,畢竟這丢掉的是整個戰羽營的命。

“沒事的,相信我,”薛寒平複了下心情,仿佛知道阿楚在想什麽。他摸着阿楚的頭,又恢複到最初的那個眼神,“等到夜深,我送你出營。”阿楚重重的點了點頭,他一直無條件的信任着這個人,他說沒事,必定沒事,他哪裏想得出薛寒此刻心中的盤算。

兩人在帳中輕聲說着話,夾雜着訴了幾句衷腸,等了兩三個時辰,薛寒出帳查探,見兩名士兵守在帳外,心知是齊明怕自己放了阿楚。

“做點吃的送進來!”薛寒吩咐道,想引開門口的守衛。

“是!”一個士兵領命便要走,卻被另外一個一手拽住,且朝他使了個眼色,“大帥,我讓人做了給您送進去。”說着便叫住了不遠處的一個士兵,讓他去夥房做吃的。

薛寒心悸,轉身又吩咐道:“我去找齊都尉,給我看好了,不準任何人進出!”

“是!”這次兩名士兵齊齊應聲。

薛寒去了齊明的帳中,發現裏面空無一人,正在納悶,突然想到之前齊明聽到梁艾的死訊就沖了出去,便猜到他可能在自己帳中守着梁艾。

掀開自己營帳的門簾,薛寒一眼便看到齊明整個上半身趴在梁艾的身上,一動不動。他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齊明。

“大帥!”齊明驚醒,雙眼通紅的看着薛寒,剛才怕是哭累了才睡了過去。

“小艾的後事……交給你了。”薛寒看了一眼梁艾的臉,便匆匆的轉過了頭,不易察覺的從齊明身後的床褥下摸出了一樣東西揣進懷裏……

“剛才聽說,你把他帶去審了……可審出什麽了嗎?”齊明緊緊的盯着梁艾臉上殘留的笑容,冷冷的說着。

“我說了,審完之後,要殺要剮随便你們。”薛寒轉身出帳,沒有再看梁艾一眼。

“何時可以動手?”齊明在他身後大喊了一聲。

“明日清晨!”薛寒留下一句,匆匆離開。

薛寒在營中大致轉了一圈,如今整個營只剩下一千人,巡防已遠不如從前,轉眼間他又回到那兩個守衛的眼前。

“吃的送進去了麽?”薛寒輕聲問道。

“回大帥,小的已經送進去了。”一名士兵彎腰回報。

薛寒趁他彎腰之際,狠狠一個手刀就劈在了他的後脖頸……另一名士兵眼見不妙,正要喊人,薛寒又是一記手刀劈上了他的頸側……不過片刻功夫,兩名守衛就被薛寒解決了,他沖進帳中,一把抓住阿楚的手腕,帶着他就奔出了營帳。二人悄悄摸到馬廄,解開了一條缰繩,輕輕将馬牽了出來。

薛寒将阿楚送到馬上,自己随即翻身上馬,一路狂奔出了軍營。二人一刻不敢松懈,跟着阿楚指的方向,一直奔到之前殺了楊慶的那棟樓前才停下。薛寒下馬将阿楚扶了下來,兩人四目相對,竟忘了要轉身各自離去。大漠的夜,星月當空,皎潔的光灑在漫天的黃沙之上,将沙都映成了白色。

阿楚上前猛的抱住薛寒,在他耳邊低語:“你可別忘了我……”

薛寒忍着心痛,拍了拍阿楚的背,離開了他的懷抱,掏出了一個镯子,“這是我遇見你那天,在遼烏國買的,那天我跟小艾說,若是遇到紅顏知己,便有禮物相贈了。原來一切,早已命定……”薛寒将黑亮的镯子套在了阿楚的腕上,笑了笑,“很襯你。”

阿楚愣神的看了看腕上的镯子,突然擡起頭,下一刻便把薛寒一把推倒在地,撲到他身上吻了上去……

激情過後,二人躺在沙上,薛寒将阿楚緊緊的摟在懷裏,絲毫沒有感覺大漠夜涼,在他耳邊輕聲說着:“等我把這件事解決了,我去狼族找你,照顧好自己,等着我!”

“我等你……你不來,我不走……”阿楚閉着眼睛依偎着薛寒。

“阿楚……”薛寒雙眼無神的看着遠方,輕聲喚道。

“在……”阿楚同樣輕聲的應着。

“再陪我看個日出吧,”薛寒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哽咽,“太陽出來,我就要走了……”

“好……”阿楚睜開眼,擡起頭看着薛寒,“你一定要來找我,以後每個日出晚霞,我都陪你看。”

薛寒猛然收回了眼神,微微笑着,在阿楚的眉心輕輕落下一個吻……“剛才累了,先睡會吧,一會我叫你。”薛寒輕撫着阿楚的臉頰,溫柔的說。阿楚看着薛寒,看着這個從第一眼開始就讓他再沒有放下過的笑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漸漸的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薛寒緊緊的盯着阿楚的臉,似乎要将他的樣子死死的印在自己心裏,這樣轉世之後,也會留下一個淺淺的印象,引着自己再找過來吧。那一刻,薛寒希望太陽永遠都不要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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