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傷離別情牽路漫漫2
卓淩辛辛苦苦忍了一整天的淚終于湧了出來,卻是像決了堤一般怎麽也收不住,他緊緊的攥着那幾張紙,另一只手撐在床邊,沉沉的低着頭任淚水泛濫。很快,床邊的那一片就已經被浸濕,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沒有嘶吼,甚至沒有出一絲聲音,只是默默的讓眼淚一滴滴的落在床上。
似乎過了很久,久到淚漸漸的停住了,卓淩才重新将那封信拿到眼前。他用力的揉了揉被淚水模糊了的眼睛,仔細的找着還有沒有能看懂的完整的句子,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之前沒有好好識字是多麽混蛋的事情。
幾張紙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之後,卓淩攥着它就跑出了門,他跑進了阿蘭家,還沒進門就喊了起來:“林姨!林姨!”
“怎麽了?”林娘子聞聲從裏屋走了出來,緊張的問道,“怎麽了阿淩?”
“快!給我念念,這上面都寫了什麽,快給我念念!”卓淩将信遞到林娘子眼前,一臉期盼的看着她。
林娘子恍惚的看着卓淩,心裏想着怎麽還會有人給他寫信,她愣愣的看着卓淩,下意識的接過了那封信,展開之後目光便落了上去。大概掃了一眼,才發現這應該是夏衍留的,看了眼內容,她竟然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就這麽念出來。
“林姨!”卓淩看她盯着信出了神,輕輕叫了一聲。林娘子看卓淩一臉的期待與渴求,最終還是念了出來:“狗——”才一個字,林娘子就頓了一下,她擡頭看了眼卓淩的表情。
“嗯,狗崽子……我知道,然後呢……”卓淩眼中的期待絲毫沒有減輕。
“多謝這些時日的收留與大漠中的相助,并肩作戰、生死相依之恩情,我必銘記于心,永世不敢忘卻。上燈之夜,本非我所能料想,卻甚驚甚喜,今已深烙于心底不可磨滅,卿之相伴,如微火添柴甚為暖心,我也希望這數日相處,能予你留下美好回憶。我并非不想多待幾日,但實是不敢多留,念卿情深,感卿義重,恐再住幾日便無法抽離。你知我尚有要事在身,既然離別已注定,不如趁尚未感懷傷痛之時,淡然別過,總好過日後依依不舍,徒添傷悲。
若彼時未曾偶遇季桓,不知今日是否能常伴大漠邊城。跟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是我這五百年來最開心的時光,真心的,我有想過留下來永遠陪着你。今後若是有難處,用紅繩找我,天涯海角,必不負卿。知你不舍,不忍看你失落,無法當面盡訴心意,方将此信留在枕下。信旁尚有五十兩紋銀,就當這些時日的房租,日後盼你安穩度日,別再入城欺行霸市,倘若再遇高手,恐有性命之憂。我武力有限,不知能否成功将你生魂搶回,為免我二人一同折在地府,你還是少惹事方為上策。
餘生漫漫,來日方長,總有再見之時,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我。”
信念完了,卓淩仍然雙眼無神的愣在原地,林娘子看他紅着的眼眶,就知他早已哭過。她将信折起,随手放在了桌上,将手搭上卓淩的手背,輕聲的說:“阿淩,算了,有些人,你是留不住的。他說的對,既然命中早已注定,你應該淡然接受。”
“林姨……”卓淩輕喊了一聲,便哽咽到說不出話。他一想到夏衍說想要留下,就不能讓自己淡定下來,滿腦子都是夏衍的身影,一有危險就将自己護在身後……在青嵬包圍下将自己抱在懷裏……在半月泉邊找不到自己時焦急的一劍刺了過來……在流沙中奮不顧身的沖到自己身邊……那日一睜眼看到夏衍躺在遍地的血符中……在夜幕下的狼族輕喚自己站到他身旁用狐裘将兩人裹在一起……還有今早在床上将自己緊緊摟入懷中輕聲呢喃“你還在……你沒事……”這一切都讓卓淩沒有辦法淡然的接受美好過後的失落,夏衍出現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淪陷至此,但既然讓他擁有過了這一切,為何還要殘忍的奪走?!
突然,卓淩猛然一擡頭,一瞬間堅定的看着林娘子,一字一句說道:“留不住……我就随他浪跡天涯!”說完,便抄起桌上的信,轉身奔出了門。
“阿淩!”林娘子在他身後叫了一聲,也跟了出去,發現他跑回了家。
卓淩回到家中,收拾了幾件紅衣放入包袱,又将床頭挂着的畫筒放了進去,甩手就将包袱背在身上,又将扇子插在腰間,匕首藏好,回到夏衍屋裏把錢袋揣入懷中,便奪門而出。一出門就撞到了林娘子的懷裏:“林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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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卓淩一臉慌張的樣子,林娘子有些擔心:“即便要走,明日一早再出發吧,這大半夜的……”
“不,我一刻也等不了了。”卓淩滿臉都透着急切,“林姨,我這房子,就托你看顧了。”說完,便往街上飛奔而去。
夏衍走了大半日,這西北之地大多都是荒原,罕有人煙,一直走到子時,他才來到一個村子。夏衍一路走着看着,發現雖然夜深了村內已沒有了人聲,但看這路兩邊的擺設,以及那一排排的屋子,這村子看樣子不比葉城差到哪裏去。果然,沒走幾步,便看到一家門面華麗的客棧,夏衍疾步走了進去,只想趕緊睡一覺解解乏。
一進門,夏衍發現夥計正趴在櫃臺上打着瞌睡。
“小二!”夏衍輕輕敲了敲櫃臺的臺面,小夥計瞬間驚醒。
“客官,您住店?”小夥計是個十七八的孩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夏衍。
“還有房間嗎?”夏衍問。
“有,我給您登記一下,”說着,小夥計拿出一個簿子,問了夏衍的名字寫了上去,又給了他一把鑰匙,“三樓左拐最裏一間,五十文一晚。”
“多謝,我就住一晚。”夏衍接過鑰匙轉身就往樓梯處走去,餘光瞥了一下大堂,發現這裏同葉城的那家客棧一樣,底樓是個酒肆,突然好像有了幻像,看見了一身火一般的影子踹開了門,又蹿入了自己的眼簾。
夏衍搖了搖頭,定了定神,轉身上了樓。
那一夜,夏衍又做了同前晚一模一樣的夢,仙尊拿着劍指着卓淩,只是……這次沒有刺進去,而是看着夏衍,用一種期盼的眼神看着他,沉默着,他能清楚的感覺到空氣中刺骨的寒冷,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仙尊似乎蒼老了很多,很憔悴,一臉的病态,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般神采奕奕氣宇軒昂。
“仙尊,你怎麽了?”夏衍有些擔心的問道。
仙尊沒有回答他,卻突然噴出了一口血,原先指着卓淩的那把劍也直直的插進了地上,仙尊就一手撐在劍上,微微彎着腰看着他,眼裏還是充滿着期待和哀求。
夏衍跑過去,想扶着他,畢竟在他眼裏,仙尊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輩,是個對每個人都心懷不忍的。但是他拼命的跑着,卻始終不能靠近仙尊半分,就連卓淩也随着仙尊離他越來越遠。
“別走!”夏衍從夢中驚醒,清醒之後慶幸雖不是什麽美夢,但也算不上噩夢。他不知道這幾日怎麽會夢的如此奇怪,是仙尊有意托夢給他,還是自己的心思太重,導致腦子裏都浮現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夏衍起床後下樓吃了早飯,便退了房間。問過小夥計東邊是哪個方向之後,他便再次上路了,只是那個夢還在他的腦海裏隐隐的浮現着,仙尊第一次出現的時候說不便下界,便化影相見,第二次連化影都不便了,只能傳音,而且傳到一半就結束了,如今又夢到仙尊如此的憔悴不堪,難道,仙尊真的遇到什麽不測了嗎?倘若當真如此,那仙庭怎麽辦?
夏衍想着想着,發現自己已經出了村子,眼前不再是荒原戈壁,而是漫無邊際的草場,春日裏,陽光明媚,牛羊零零散散的吃着草,這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與先前的荒無人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着這眼前蔓延至天邊的綠色,夏衍的心情都變得明媚起來。
然而只明媚了不到一個時辰,他便被十幾個騎着高頭大馬的異域蠻人擋住了去路,這些人讓他想到了在大漠的沙匪,頓時讓他心生不好的預感。夏衍停住腳步,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十幾名彪形大漢,把箱子換到左手提着。
領頭的大漢沖着夏衍一臉兇相的吼了一句什麽,夏衍聽不懂,但他突然想到卓淩若是在身邊,起碼能知道這人是不是在罵他——“我們街霸,要能聽懂各種粗話。”耳邊回蕩着卓淩的聲音,夏衍不禁低頭笑了出來。
“大膽!”領頭的大漢身邊一個男子提着刀指着夏衍吼道,“你笑什麽?我們首領問你話呢!”
“我聽不懂他說什麽,煩請這位兄臺再問一次。”夏衍不想得罪當地人,便彬彬有禮的說道。
“首領問你,是不是從夜婪部落來的?”那個男子兇狠的說道。
“夜婪部落?”夏衍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地方。
“看你這身打扮,必定是從那裏來的,”男子騎在馬上,刀卻不曾放下半分,“說!到我們這裏來有什麽圖謀?”
“各位大哥是誤會了,我只是路過,要往東去!”夏衍解釋道。
“放屁!”那男子喝道,“往東去?那你怎麽往北走?!”說罷轉頭就跟那首領模樣的壯漢說了幾句什麽,便等着那首領給答複。
夏衍不禁心裏一驚……北?難道自己又走錯方向了?不會啊,出客棧的時候明明問了夥計的,怎麽走路的時候想了想心思就偏了嗎?夏衍想到這裏,恨不得把自己的腦子挖出來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麽構造,怎麽能把迷路這種事情完成的這麽神乎其神。
“大哥,我只是走錯路了,能否告知——”夏衍話未說完,就聽那首領大喝一聲,然後十幾匹馬一齊朝着自己奔了過來。夏衍後退幾步,臉色嚴峻,眼裏兇光一閃,右手扶上劍柄,一手将安雲抽了出來準備迎戰。為了避免這些擾人的麻煩,他從來都是能躲就躲,但一旦事情來了,他也從不懼怕。
夏衍算了一下眼前的人數,想着要怎麽才能最快的将對方剿滅幹淨,随即便提劍準備上前。然而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同時,眼前飛過了三支箭,每一支都正中一個大漢的心口。夏衍一陣心悸,這場景簡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之前在大漠與沙匪厮殺之時,他身後也是不時的有三支箭同時飛出,例無虛發。這一刻,夏衍心中像是被什麽抽了一下,“卓淩!”他在心中念了一聲,猛的轉頭就往身後看去,果然看到一個紅色的身影,将三支箭架于弓上,一手拉弓,瞬間又飛了出去,又是三個大漢應聲摔下了馬倒在地上。緊接着,那個紅色的少年還朝他擠了擠眼睛,勾起了嘴角。
夏衍愣在原地,絲毫沒有顧忌到有幾匹馬已經到了身前,他就那麽呆呆的看着卓淩,腦子裏空空如也。他不知道卓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自己昨天出門的時候,他還牽着阿蘭在門口送別。
就在晃神的瞬間,卓淩已經跑到他身邊,将弓往身後一甩,一手奪過了他的安雲劍,從右往左用力一劃,便将夏衍面前的幾匹馬劈斷了腿,連帶着馬上的人一起砸在地上。卓淩沒有耽擱,幾步上前迅速的用劍挨個劃破了剛剛摔倒在地上的幾個大漢。只一會功夫,原先的空地上,此刻躺着十具屍體,血流如注,漸漸的染滿了夏衍眼前的空間,他的眼睛,此刻被一片紅色占滿了,其餘什麽也看不見。
卓淩回到夏衍身邊,将手搭在夏衍的肩上,笑着喊了句:“回神了,二舅!看到我這麽激動嗎?!都傻了!”夏衍才緩過神來,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卓淩的臉……是真的……
“幹什麽,你又想非禮我?!”卓淩笑着輕輕的扇了下他那只手,随後沖着那個首領大漢喊了一句什麽,夏衍也沒有聽懂,只見那大漢頓然發怒,策馬就直直的沖了過來。卓淩死死的盯着他,瞅準時機,蹿到馬的一側,向上一躍,将手裏的安雲劍狠狠的插進了那首領的左後腰眼,再猛的抽了出來。就在他落地的瞬間,已到了馬的後面,那首領左手捂住腰上的傷口,怕是內髒已經破裂,血流不止,卻沒有立即斃命,趴在馬上艱難的拉住了缰繩,還想轉回頭對卓淩對戰。
卓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向前助跑了幾步,又是向上一躍,飛身上了馬坐在了他的身後,左手按住了他的上臂,右手持着安雲劍往他脖前一架,絲毫沒有猶豫的往一側猛劃了過去。頓時血噴了出來,濺上了馬的眼睛,将馬驚的發了狂。卓淩擡腿一蹬,又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下一刻那已經涼了的首領便被瘋了的馬甩在了地上,“砰”的一聲,揚起一片塵灰。
卓淩這才又露出了一個笑容,拎着劍緩步走到了那個已經吓壞了的翻譯身邊,沖他吼了一句什麽,那個男子一臉驚恐,扯着缰繩一個反身便騎着馬狂奔而去。看着那匹飛奔的越來越遠的馬,卓淩歪了歪頭,轉身走回到夏衍身邊。他蹲下來,用一具屍體的衣裳把安雲擦了幹淨,随後起身插回到夏衍腰間的鞘中。
看着眼前的人,夏衍突然笑了,有種驚喜又有種無奈,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卓淩看着他這副不知所措的樣子,覺得有些可愛又有些感動,他咧着嘴角,一步跨上前抱住了夏衍,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好久不見!”
夏衍笑的停不下來,拍了下卓淩的背:“才一日而已,哪有好久?”
“一整日已經夠久的了……”卓淩将頭埋在夏衍的頸窩,輕聲說道,“讓我陪着你吧,在你找到季桓之前,我護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