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雨急風驟怨而不舍
小夥計轉身就去請了那說書人過來，那人走來見是三個少年，便在桌邊坐下，伸手就捏了一塊牛肉塞進了嘴裏。
“各位請老夫過來，有何事啊？”嚼完了牛肉，他咂了咂嘴，得意的看着他們三人。
“老先生，我想問下，您這個故事是從何得知的？”夏衍問道，一手攔住了正欲沖過去撕爛那人嘴的卓淩。
“自然是聽來的，你覺得我像是活了一千多年了嗎？”說書人不屑的看了一眼夏衍，又捏了一塊牛肉。
“何處聽來的？”這次發問的是蕭城。
說書人看了眼蕭城，心想這三個少年怎會對這荒誕的故事感興趣，本不打算說什麽，但一瞥眼間看到一個紅衣少年正怒氣沖沖的瞪着自己，倘若不是他身邊的那白衣男子攥着他的手，可能都要沖過來将自己揍趴在地。
“前些日子，我在草原聽來的。”說書人怯生生的說道，“我當時就是覺得這個故事有些荒誕，又時隔久遠無處考證，今日便拿來說一說。你們有什麽問題可不要問我啊，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說完，他飛速的又捏了一塊牛肉，轉身就跑了。
三人坐在凳子上面面相觑，愣了半晌，竟都無奈的笑了起來。
“別想了！”卓淩最先止住了笑，“菜都涼了。”說完就又回到了那快要餓死的模樣，埋頭吃了起來。夏衍和蕭城則繼續喝着酒，一直到天色漸暗，桌上的酒菜終于被消滅一空。
“吃好了，結賬去吧！”夏衍拍了拍蕭城的肩。
“之前在廟裏，你可不是這麽說的，”蕭城一愣，“是誰誠心誠意的道歉，說要請我喝酒的來着？”
“.…..”夏衍回憶了一下，好像确有此事，“那酒錢我出，菜錢……你結了吧！”
“夏衍，你何時變的如此不要臉？！”蕭城頓時将眉一橫。
“我之前好像聽到有人說，就喜歡我這個樣子的來着……”夏衍裝作一副回憶的樣子，“是誰說的呢？怎麽想不起來了。”
“你……”蕭城瞪着夏衍，奈何夏衍根本不去看他，只能無奈的招來了夥計，将錢一并付了。
“多謝蕭兄慷慨解囊！”夏衍起身鞠了一躬，轉頭又對卓淩說道，“快，謝謝哥哥，這一路，我們就靠他過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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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城連怒都感覺不到了，“你們倆……這是訛上我了是不是？！”
“你是仙，我是鬼，這是個凡人，”夏衍不緊不慢的說道，“你覺得，就身份來說，你好意思讓我們搶了你的風度嗎？”說着，就拉着卓淩想要往外走。卓淩見狀，樂的龇牙咧嘴。蕭城則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将這股怨氣散出去。
“客官，您幾位慢走。”小夥計走到門口送客，一擡眼發現他們帶着的行李，便又多了句嘴，“您幾位是要趕路嗎？”
“是啊。”夏衍回頭看了他一眼。
“出了這村，往前幾十裏可都沒有人家，眼下天色已晚，客官何不住一宿，明日一早再啓程？！”小夥計很是會做生意，見這幾人的打扮，便知不俗。
“你累嗎？”夏衍轉頭問卓淩。
“吃飽了，有點乏。”卓淩說。
“有上房嗎？”夏衍問小夥計。
“有有有！”小夥計一看生意來了，頓時又殷勤了起來，“您樓上請！”說着将夏衍往樓上領去。
“三間上房，他給錢！”夏衍指了指愣在一邊的蕭城，就帶着卓淩走上了樓梯。
“夏衍，你他娘的，我收回我說的話！”蕭城指着夏衍低聲的怒吼道，也跟在後面上了樓。
卓淩瞥了一眼夏衍，拉過小夥計，悄悄的說：“兩間，兩間就夠了。”随後又偷偷的塞給了小夥計一粒碎銀子。小夥計察言觀色的本事一流，瞬間恍然大悟，湊到夏衍身前，帶着歉意的口吻說道：“可是公子，我們只剩兩間上房了，您看您幾位都是男子，可否……”
“讓他住柴房！”蕭城在身後吼了一聲。
“兩間就兩間吧，無妨。”夏衍語氣淡然的說着，心想在葉城也曾與卓淩擠一張床，便在小夥計的引領下打開了一間房間的門。房間不小，也很幹淨，夏衍随即帶着卓淩就走了進去，轉頭看見蕭城也跟了進來，便笑着說道：“你進來做甚，你跟他去另一間。”說罷便看了小夥計一眼。
“你二人……同住？”蕭城面露不快。
“我是個孩子，我怕黑！”卓淩沖蕭城翻了個白眼。
“我也怕黑！”蕭城微微揚着下巴，輕聲道。
“你是想省錢只要一間房吧？！”夏衍不滿的說，“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吝啬，這一間房我們三人住不下的！”
小夥計聞言，在一旁偷偷笑了起來。
“夏衍！”蕭城聞言頓時發了怒，指着夏衍就吼道，“你說這話有沒有良心，我何時虧待過你，你居然說我吝啬？！”
“我錯了，我罪該萬死，我不要臉，我良心被狗啃了！”夏衍認錯起來也倒是積極誠懇，“這樣吧，你倆怕黑，你倆睡一間，我去隔壁，成嗎？”說着就作勢要推着小夥計往外走。
“夏衍！”卓淩突然急了，一步跨上來抱住了夏衍的胳膊，用無辜的眼神看着他。蕭城看着眼前的情景，哼了一聲，轉身就出了門。
卓淩見蕭城帶着小二出去了，長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床邊，輕聲說了句“好險。”
“啊？”夏衍沒聽清卓淩說了句什麽，以為是在跟自己說話，“你說什麽？”
“沒什麽。”卓淩起身又走到夏衍身邊，“你……當真讓我跟他睡一間房？！”
“怎麽會？！”夏衍笑了一下，想起了以往在仙庭的一些舊事，“阿城這人有病，不能讓別人碰他，怎麽可能會與旁人睡在一起。”說着說着，他又自顧自的笑了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夏衍笑完，見卓淩在身邊出神的看着自己，愣了一下，走到了窗前，挑開窗向外望了一眼，見街上行人尚多，便轉身沖卓淩笑着，輕聲說道：“出去走走？”
“嗯。”卓淩重重的點點頭，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輕點，別讓他聽到了。”夏衍挑了挑眉，牽起卓淩的手悄悄的開了門，伸頭探了一下，便将卓淩拉了出來，又輕輕關上了門，悄無聲息的就下了樓。
二人走到了街上，發現集市尚未結束，之前卓淩餓的不行，只顧着找酒樓飯館，卻沒在這集市好好逛逛。他拉着夏衍，挨個攤子看過去，吃的穿的，胭脂水粉，幼兒的玩具，還有些男女間用作定情的物件，可謂是應有盡有，卓淩一時間看的是眼花缭亂。然而，最讓他感到開心的是，此刻夏衍跟在身後，二人時不時停步拿起攤上的物件賞玩，就好似回到了葉城的上燈節那夜。
“夏衍，你看這個！”卓淩拉着夏衍跑到一個用糖水畫着圖的攤位旁，興奮的喊着，“這居然能畫出畫來！”
“這是糖，”作畫的是個年邁的大爺，笑吟吟的看着卓淩，“畫好之後還能吃呢！”
“真的嗎？”卓淩好奇的看着大爺作着畫。只見他拿着一個盛滿紅色糖水的勺子，随即便用那勺子在白板上澆了起來，三兩下就顯出了一個紅色的兔子。大爺用一根細細的竹簽輕輕地在那兔子上劃了幾下，便将那兔子與白板剝離開來，又用那竹簽将兔子兩側一拉，瞬間變成了一只圓滾滾的兔子插在了竹簽上，随後便把那根木棍插在身邊，等着那個孩子看上了之後買走。
“夏衍！”卓淩激動的回頭看了一眼夏衍，“我也要！”
夏衍無奈的笑了一下，揚了揚下巴，卓淩便對那老大爺說道：“老人家，你能畫什麽？”
“我什麽都能畫。”大爺得意的看着卓淩。
“那……”卓淩反手一指夏衍，笑着問，“他……你會畫嗎？”
大爺笑着，仔細的打量着夏衍，說道：“畫是能畫……只是……”
卓淩會意，從懷裏掏出一粒黃豆大小的銀子，果斷的擺在了那白板上。
“好嘞，您稍等！”說着，大爺将銀子收入面前的碗中，又舀了滿滿一勺紅色的糖水，開始在白板上澆了起來。
澆了一會，他便将那空了的大勺放了下來。卓淩看着白板上的圖案，不解的問道：“老人家，你這畫的是什麽啊？”
“你別急啊，”大爺笑着說，“還沒完工呢！”說罷，又換了個勺子，舀了一勺透明的水，往那圖案上一潑，瞬間白板上就漸漸的顯現出了一個人臉的模樣，随着那畫慢慢清晰，夏衍的眉眼、鼻梁、雙唇漸漸出現在了卓淩的眼前。
“哇——”周圍的人都發出了一聲贊嘆，卓淩的臉上又驚又喜，迫不及待的要将那張臉摳下來。
“小心！”大爺擋住了卓淩伸出的手，輕輕的将那副畫剝了下來，插在一根新的竹簽中，遞到了卓淩手中，滿臉得意的說，“怎樣，這銀子花的值嗎？”
“值！太值了！”卓淩目不轉睛的盯着手上的糖畫，簡直愛不釋手，還是夏衍将他從人群中領了出去。圍觀的群衆看到那大爺作的這幅畫，紛紛要上前去光顧他的生意。
卓淩小心翼翼的舉着那根竹簽，滿心歡喜的一路走一路觀賞，卻忘了此時是跟着夏衍在走，等到夏衍停下來的時候，他才發現，又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
卓淩感覺到夏衍停住了腳步，擡頭一看，夏衍此時正在苦惱的四處張望着。“怎麽了？”卓淩輕聲問道。
“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嗎？”夏衍呆呆的看着卓淩。
“你怎麽……”卓淩也開始四處張望，發現周圍一片陌生，無奈的看着夏衍說道，“你不認路就不要帶着我亂走啦！”
“你像個傻子似的盯着這糖棍，”夏衍怨怒的吼着，“路也不走，話也不說，我不領着你走，晚上我們倆在這大街上睡一晚吧！”
“你不覺得，真的很像嗎？”卓淩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中的糖畫上，“那大爺太厲害了！”
“客棧！”夏衍對着卓淩的耳朵吼道，“我們要找到那家客棧！”
卓淩被耳邊這一聲巨響吓了一個激靈，轉過頭看着慌亂中的夏衍，忍不住笑了出來，擡手在夏衍的腦袋上拍了一下：“沒有我，你怎麽辦？！”說完，便拿着手中的竹簽，又往四周望了一下，突然閉上眼睛想了想，便睜開雙眼，一手牽起夏衍，往一個方向走去。
夏衍看着卓淩，不由得覺得震驚……他就這樣就能找到對的路了？這是什麽樣的一個神奇的技能？果然，沒走多久，那個作畫賣糖的攤子又出現在了眼前。
“你……”夏衍驚訝的看着卓淩，愣愣的說道，“真的很厲害！”
“你現在才覺得嗎？”卓淩歪着頭，得意的看着夏衍。
“我一直都覺得！”夏衍笑着，揉了揉卓淩的腦袋，“走吧，回去吧。”
卓淩低着頭，理了理被夏衍揉的微微亂了的發絲，往客棧走去。自從夏衍那日給他束了個發之後，他便一直這般束發……是挺好看的，他暗自想着。
回到客棧，夏衍剛上到二樓，就發現蕭城的房間門開着，他正靠在門邊等着。
“你們去哪了？”蕭城冷冷的問道。
“去集市上逛了逛。”夏衍說着，就領着卓淩回了房。
蕭城一步跟了進來，面露不悅的說：“為何不叫我？”
“給你省點銀子，”夏衍無奈的說道，“這孩子，看到什麽都想要。”
“你看，像不像！”卓淩舉起了手中的糖畫，得意的在蕭城眼前炫耀着，好似在宣示着主權。
蕭城看到卓淩手中的那副畫，瞬間愣住了…..簡直跟夏衍的臉一模一樣，連眉邊的一粒不易察覺的小痣都在那糖中。
“這……是糖？”蕭城驚訝的問。
“是啊，”卓淩說着，當着蕭城的面用力的舔了一下，“甜的。”
蕭城晃了神，片刻之後回過神來，一把攥住卓淩的胳膊，緊張的問道：“在哪畫的？什麽人畫的？”
卓淩一驚，惶恐的看着蕭城，輕聲的回答道：“集市上啊，一個……一個老頭。”
蕭城聞言，轉身就奔出門去。夏衍和卓淩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蕭城又抽了什麽風，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蕭城才低着頭無精打采的回來。
“怎麽了？”夏衍走上前關切的問道。
“沒有了……”蕭城很是沮喪。
“什麽沒有了？”夏衍問。
“那老頭，”蕭城擡起頭看着夏衍，“我在集市上找了幾圈，也沒見到哪個賣糖畫的老頭。”
“你都多大了，”夏衍無奈的笑着，“還跟這孩子一樣？！”
蕭城哀怨的盯着夏衍，半晌說了一句讓夏衍心頭一驚的話：“傳言……落塗喜甜，畫藝精湛，無天工不可奪，無破鏡不可圓……”
“你是說……”夏衍猛的攥住了蕭城的胳膊，雙眼驚訝的瞪着他，稍後又将目光垂下，默默的念着，“不可能……不可能……我找了那麽久，他們怎麽可能在這個地方出現？！”
“我也是猜測，所以想追過去問個清楚，如果真的是他們，你的琴……”蕭城突然停頓，意識到自己不能給夏衍這種未知而渺茫的希望，“結果，人已經走了。也不一定就是他們，興許，只是個走街串巷的手藝人呢。”
“算了，”夏衍坐回到桌邊，苦笑了一聲，“一切自有天命。”
“夏衍，你別這樣，”蕭城看到夏衍一副失望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難過，“是我不好，都不确定的事情，就挑起了你的心緒。”
卓淩在一邊愣着，完全不知道這二人在說着什麽，夏衍怎麽就一會激動一會失落的，但是看到夏衍這個樣子，他又不敢上前詢問，生怕夏衍又受到什麽刺激。
“夏衍，”卓淩輕輕的叫了一聲，看到夏衍擡頭笑着看着自己，他的心才稍稍安了一些，“我困了……”
蕭城聞言，看了眼夏衍，說道：“那我回房了，明早我來叫你們。”說完，轉身就離開了，走到門外還将房門帶上了。
夏衍走到門邊，好像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把門拴好後，轉身回來坐在床邊開始脫外衣，一邊脫着一邊對卓淩說：“困了就睡吧，你睡哪邊？”
“我睡外側吧，我起的早，你可以多睡會。”卓淩說着，看着夏衍默默的貼着牆，閉着眼睛，将頭轉向裏，好似真的睡了過去。他也脫了外衣，躺在了夏衍身側，愣了片刻，又側過身，将手環在了夏衍的腰上，臉窩進夏衍的頸窩裏，輕輕的呼吸着。
夏衍突然伸出了手，将被角在卓淩肩下掖了掖，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輕的說了聲：“睡吧，我在呢。”這一刻，就好像回到了他們臨別前夜，卓淩好想就這麽甜甜的睡着，但是夏衍剛剛那明顯很失落的表情卻一直在刺着他的心。終于，他還是沒忍住，将頭擡了擡，嘴湊到了夏衍耳邊，輕聲的問道：“你剛才……為什麽那般失落？你跟蕭城在說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