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鬥已挂滿夜空,時間快接近午夜,王塵綠等人正在排練室裏面針對一個燈光細節吵架。
鐘儀闕祖煙雲累了一晚上,端着啤酒走到走廊上休息片刻。
“你喝酒了晚上怎麽回去?”祖煙雲問。
“打車呗。”鐘儀闕百無聊賴地随口說。她平時晚上12點準時上床睡覺,所以現在已經開始犯困,灌兩口酒是為了清醒一點,但好像效果不大,她只能閉着眼打哈欠。
“天臺有躺椅。”祖煙雲說,“你睡一會兒吧,開始排練了我叫你。”
他們的排練室在頂樓,距離天臺很近——天臺也算是排練樓一景了,牆上畫滿了塗鴉,擺着一些躺椅和畫架,白天可以俯瞰整個小區,夜晚燈光暗沉優雅,是觀星的好地方。
祖煙雲曾經在天臺上睡過一晚,感覺非常浪漫——唯一惹人不快的是蚊子。
鐘儀闕聞言沒有拒絕,說了聲謝謝,然後就躲去天臺睡覺了。
祖煙雲在外面靜靜看了一會兒月光,然後走進排練室,王塵綠和謝熾的争吵已經基本上偃旗息鼓。謝熾憑借自己的堅持獲得了最終順利,愉快地在本子上記下了這一設計。王塵綠身受重創,正反複看着這束燈光發出嘆息。
石黛儀在她們旁邊啃着棒棒糖看戲,聽見聲音之後望過來:“安琪,莫斯特爾呢?”
“她太困了,去天臺稍微休息一下。”祖煙雲說。
“嗯,那我們先休息十五分鐘吧!”王塵綠說,“回來之後一鼓作氣一點之前把今天的工作搞完!”
祖煙雲對此沒什麽意見,反正她平時也不會在淩晨兩點之前上床睡覺。但鐘儀闕的确很困,她皺了皺眉,不由問道:“以後可以盡量11點之前解決嗎,我不想叫醒宿管阿姨。”
“啊這……”大概是因為祖煙雲雖然冷淡但是脾氣很好,王塵綠第一次面對她的不滿,瞬間就有點無措。
“不用擔心小祖。”謝熾輕聲說,“以後不會了。”
祖煙雲聞言看了謝熾一眼,然後點點頭轉身打開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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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儀闕在天臺上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她的睡眠質量相當一般,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可能睡熟。她依稀聽見腳步聲和交談的聲響,并逐漸在聲響之中慢慢清醒,但人還是有些倦怠,便沒拿下來臉上蓋着的劇本,依舊安然地繼續休息。
祖煙雲正趴在天臺邊在和謝熾說話:“這麽說你決定了。”
“我當時就決定了,完全沒有猶豫。”謝熾的語調非常堅定,“我很清楚自己應該參加這次研修。”
“……的确。”祖煙雲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祝你順利。”
“其實也猶豫了一會兒,畢竟我感覺到你很焦慮。”
“不用猶豫,你在這兒也改變不了什麽。”祖煙雲說,“我很不習慣你們戲劇排練,明明上一次通過了,這次王導又會搖頭。”
“或許你該有意識地記住每次演戲時的那種感覺。”謝熾溫和地提出切實的意見。
但祖煙雲搖了搖頭:“不,我太習慣遺忘了。”她的記性明明不錯,但生活中的事情忘得相當快。工作的時候則會提前做很多準備,分鏡腳本比任何人磨得都細致。但是話劇畢竟不是電影,演戲的感覺不可能用紙筆記住。
鐘儀闕正無甚意識地聽着二人講話,她其實想安慰祖煙雲說沒關系。狂飙計劃時她天天排劇,比這困難離譜的處境遇到過很多次。因為排劇周期很短,有的時候劇到了舞臺上反而出現問題,但即便如此她也從未焦慮過,穿着黑色長裙踩着高跟鞋在後臺、燈光音響室等地方之間狂奔。
只要狂奔就帶走焦慮,帶來希望。
但她又突然想起,是自己主動退出了狂奔計劃。那個下午燥熱難忍,她從辦公樓走出來之後焦躁無奈,去學校的游泳池裏面游泳讓眼淚和汗水都有處可去。她從泳池裏探出頭來,往後看是印城此起彼伏的山脈,往前看是印藝鋼筋水泥築成了排練樓。
她如此想要狂奔,但山脈太長,樓又太高,她不知道要跑多遠才好。
或許多遠都不夠。鐘儀闕心想,她換了一座城市,換了一群人,依舊覺得山脈和高樓都沒有盡頭。
祖煙雲和謝熾二人一同站在天臺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謝熾終于再次開口:“我倒是覺得,你可以更放開手腳一點。”
祖煙雲微微一愣,然後搖搖頭:“我現在像是個在喜歡的老師面前無比緊張的初中生。”
謝熾聞言倒是一笑:“我看是小學生。瘋一點,不越界,就沒有趣。”她拍拍祖煙雲的肩膀,“走之前,我會送你們一套非常越界的燈光設計。”
鐘儀闕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她暗嘆:朋友之間的交流果然就像是加密通話,讓她聽了感覺雲裏霧裏。不過她本來就不該聽,所以還是迷迷瞪瞪扒拉下臉上的劇本,假裝自己剛剛睡醒。
“小鐘導。”謝熾更早發現她的動作,溫和地對她點了點頭,“你醒啦。”
祖煙雲也轉過身來,平靜又沉默地看着她。
“嗯。”鐘儀闕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今晚的月亮可真亮。”
“是啊。”謝熾點點頭,“适合變成狼人、豹人。”
學藝術的可真夠跳脫的,鐘儀闕一邊吐槽一邊一本正經地說:“自然主義價值觀裏大概會讓人性、欲亢奮。”
祖煙雲面無表情:“我只能想到千裏共婵娟。”
鐘儀闕笑:“沒關系,你的最浪漫。”
謝熾也笑笑,轉身看向校園。
韶戲是全國最好的戲劇學院之一,記載了很多話劇史上頗有盛名的人物,也承載了很多人正在飛行的夢想。
學校中到處豎立着雕像,一群傑出的話劇人看着他們成長。她一眼望去,便知道那一座雕塑是自己的偶像,是自己的向往。
她走進學校的第一天,在學校裏兜兜轉轉找到萊因哈特的雕塑,然後爬上去,在她手心裏放了一枚紙星星,上面寫着:“在我知道舞美的那一天,我國的舞美界就該準備好因為我而掀起的一場巨大變革了!你看着吧,萊因哈特。”
如今她依舊堅定如此,并且要為這個夢想去往更廣闊的天地去進一步學習了。
鐘儀闕也走過來,和她們一起趴在牆頭往下看。
“首席劇院的旗子還沒落,今天的演出還沒結束嗎?”韶戲的首席劇院采取了環球劇院的“廣告”方式,當天有演出的話就會升上旗子,演出結束之後就會撤下。
謝熾點點頭:“嗯,他們今天演《悲悼三部曲》,改編了,但依舊非常長。”
“哦。”鐘儀闕面帶憐憫地點點頭,而且韶戲演戲的時候喜歡鎖門,衆人只能在劇院裏面把戲看完。
“熟悉樓外面的那個雕塑是奧尼爾和契诃夫吧。”鐘儀闕感慨,“不愧是契诃夫啊,雕塑底座上都是鮮花。”
“你這眼神也太好了。”謝熾不由說。
“那當然啦。”鐘儀闕左右梭巡一番,“加缪在哪呢?”
“在南國樓那邊。”祖煙雲指給她看,“和薩特在一起。”
“薩特實在不用我送花。”鐘儀闕笑,“回頭我帶一朵送給加缪。”
“我記得加缪的雕塑旁也常常有花。”謝熾說,“大概是因為太帥了吧。”
“英俊潇灑,又沒來得及老去。”鐘儀闕輕聲說,“幸好他的文字永恒。”
“鐘儀闕。”祖煙雲忽然輕聲叫她。
夜風太溫和,祖煙雲那霧般的輕音才不至于被吹散。
她很少這樣叫她,所以鐘儀闕不由微微一愣:“怎麽了?”
“你家裏的鐘。”祖煙雲問,“有一個是因為加缪嗎。”
有一位藝術家名叫岡薩雷斯·托雷斯,他為了自己身患HIV的同性|愛人,創作了一個通常被叫做“完美愛人”的藝術作品,作品是兩個挂在牆上的時間一致的時鐘。
祖煙雲有一段時間沉迷于輾轉于不同的藝術展,她曾經在一個展中看見過這個作品的複刻,同時還有托雷斯被公開的私人信件:“……時間已經對我們過于慷慨了。我們用勝利的甜美給時間刻上印記。我們用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和空間相遇征服了命運……我們是同步的,現在直至永遠……我愛你。”
這個作品的感染力很強,藝術展裏總會有人盯着落淚,而看過的人也總會有所印象。所以當她走進鐘儀闕的卧室,在看見那并排的三個時鐘的第一眼便知道,這是“完美愛人”。
鐘儀闕聞言微微一愣,随後沉默半刻,直到祖煙雲認為自己這無禮的問題要随風飄散。鐘儀闕才坦然回複:“不是的,有人為其立像之人,不必我為之延續時間。”
祖煙雲頃刻之間非常痛苦,盡管鐘儀闕是如此雲淡風輕。
她之前一直認為:如果這世界上有誰是快樂的,那一定是鐘儀闕,那一定要是鐘儀闕。但就在她不知不覺的某段時光裏,這個人可能險些被痛苦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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