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鐘儀闕和祖煙雲的游戲終究還是沒達到想要的效果, 她們都太注意交往的分寸,不會問尖銳的有攻擊性的話題,看到對方痛苦不适也會及時停止。

酒倒是的确喝了不少, 鐘儀闕不知道為什麽一整晚都運氣很糟,每一次擲骰子都能選到最滿的酒杯。喝到最後她腦袋迷迷糊糊的,眼看着祖煙雲又喝了一杯酒, 但是已經沒有精力思考問題了,她打了個哈欠, 借用了祖煙雲問她的第一個問題來結束這個游戲:“你為什麽叫煙雲?”

祖煙雲聞言沉默了半晌,在這麽簡單的問題上拒絕回答顯得很奇怪, 但這的确是一個不該和鐘儀闕交代的事情。好在鐘儀闕已經沒力氣思考了,她打了個哈欠, 然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祖煙雲第一次看她喝醉, 不過酒品竟然很好, 喝多了就睡覺,顯得很乖巧。

“有個人曾和我說,過往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希望我能前程似錦一路坦蕩。”祖煙雲輕聲說, “但是我的過往之中有她,我不想忘記。”她用眼睛細細描摹鐘儀闕的眉眼,“所以我把過往當作名字,讓每一個人提醒我不要忘記。這就是為什麽我叫煙雲。”

祖煙雲把鐘儀闕扶去床上睡覺, 她自己其實也喝得半醉不醉的, 簡單洗漱了一下就睡了。

直到淩晨,她被一陣水聲驚醒, 睜開眼便看見未來得及關上的卧室門, 還有外面衛生間投過來的光亮。

她連忙穿上拖鞋跑過去, 鐘儀闕正咳嗽着清理洗漱臺,聽見聲音之後轉頭:“吵醒你了?”她拿濕巾捂着口鼻,用喑啞的嗓音輕聲說,“抱歉。”

“是吐了嗎?”祖煙雲扒着門框,“我去給你泡蜂蜜水。”

祖煙雲泡完蜂蜜水跑回來,發現鐘儀闕還沒有回卧室,正倚在衛生間外面的牆上。

她的臉白得像雪,眼角鼻尖卻透出胭脂色來,她倚在牆上,皺着眉忍痛,還有一手按住胃部,從誇大的睡袍中勾勒出她纖瘦的骨骼曲線來。

像一朵花,盛開至荼靡之際,即将枯萎腐朽,或者支離破碎。

祖煙雲不合時宜地想,她好像也找到了一種“殺死玫瑰”的方法——開至荼靡。

祖煙雲把鐘儀闕扶回卧室裏,蹲跪在床邊扶住她的膝頭。她發現鐘儀闕吐完之後神情并沒有好轉的跡象,便憂慮地問道:“是胃病犯了嗎?”

“嗯。”鐘儀闕點了點頭。

“去醫院嗎?”祖煙雲緊張地握着她的手,“我現在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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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鐘儀闕輕聲說,“我有藥。”說完便起身要去拿。

“在哪?我拿給你。”祖煙雲連忙站起來。

“……就在抽屜裏。”

祖煙雲忙不疊跑過去,拉開抽屜,果然有一個小醫箱,她急忙拎到鐘儀闕身邊打開:“吃哪個?”

“……你別這麽緊張。”鐘儀闕從來沒見過她這麽驚慌的樣子,忍痛的同時竟然感覺有些好笑,她對蜂蜜水的甜味感覺有些惡心,便溫和地笑了一下,“請幫我倒杯水吧。”

“好。”祖煙雲騰騰騰地跑了出去,馬上便倒了一杯溫水過來。

他們的響動驚醒了睡在床頭的小蒼靈,貓咪緊張地豎着尾巴走過來,朝着鐘儀闕喵了兩聲。

“沒事。”鐘儀闕把藥吞下去,然後安撫地摸了摸貓咪的頭。

“你也別緊張。”她摸了一下蹲在她面前的祖煙雲,“好了,都睡吧。”

屋子重新歸于平靜,小蒼靈平時不愛睡在被子裏,此刻卻乖巧地躺在鐘儀闕懷裏,當一個不會變涼的暖水袋。

祖煙雲重新躺回床上,在黑暗中愣愣出了很久的神,最後翻過身,看已經睡着的鐘儀闕。

哪怕已經睡着還是不太舒服的樣子,她微皺着眉,咬着下唇,但非常安靜地縮成一團,像是只安靜的小貓。

其實祖煙雲知道她有胃病。

鐘儀闕當時考上了一個升學率奇高無比的初中,這個學校和她輕松愉快的小學形成了鮮明對比,沒有任何娛樂活動,課後作業也非常多。

鐘儀闕在學校待着無聊,便喜歡看書,整個學校商店的書不管好壞風格都會買來看。零用錢和打工的錢都要攢下來交祖英的助養費,所以她幹脆不好好吃飯了。

她在信中經常提醒祖煙雲要好好吃早飯,還因為祖煙雲體檢報告上寫的貧血缺鈣給她郵寄昂貴的營養品,但她自己還是個小孩,會做很多錯事,有些錯事造成的後果不可挽回,胃病就是其中之一。

祖煙雲收到信說鐘儀闕住院了之後非常焦慮,但她們之間永遠存在一種時間的誤差。

這種誤差可以延伸彼此的情感,比如祖煙雲在寄出一封信後,會有很漫長的時間去期待鐘瞻的回信,回信之中的關心、愛意和處理問題的方法。她有很多個夜晚可以想象鐘瞻的話語,也有很多時刻可以反複揣摩。收到信的一剎那那種積攢的情感會迸發,因為鐘儀闕從不讓她失望,她永遠細心而溫柔。

但這種誤差也會加重祖煙雲的失落感,祖英一直在等她是因為鐘儀闕是她的稻草,她惶然迷茫地等待對方的消息,信是她生活的錦囊妙計。

但鐘儀闕并非如此,她的生活豐富燦爛,當她那封吐槽醫院食堂的信送到祖煙雲手中的時候,她已經靠自己很高的身體素質成功出院,并和因此而生氣的父母撒嬌賣乖達成和解,甚至重新回到學校裏面考了個月考。

大概就是從那一次開始,祖英有了想要和鐘瞻見面的念頭,這個念頭像一株漫無目的的藤蔓一樣生長,直到幾年後鐘儀闕在信中提到想要考韶戲,這株藤蔓才找到了一株可以攀附的大樹。

對不起……她心想:自己明明之前很想對她說謝謝,但見到鐘儀闕之後卻一直在說對不起。

因為她也不知道如何讓鐘儀闕快樂,明明當年鐘瞻讓祖英那麽快樂。

鐘儀闕早上起床的時候發現祖煙雲不在床上,她慢慢起床走出去,發現祖煙雲正在廚房盯着砂鍋。

後者聽見聲響之後回過頭,看見她之後松了一口氣:“你醒了啊,粥馬上就熬好了,我還擔心一會兒要叫你呢。”

“米粥嗎?”鐘儀闕問。

“小米粥。”

“小米?”鐘儀闕茫然地歪歪頭,“家裏有小米嗎?”

“我早上去買的。”祖煙雲輕聲說,“我看網上說胃病喝小米粥比較好。”

鐘儀闕因為虛弱而腦袋發暈,愣在客廳半晌沒說話。

“你快去洗漱吧。”祖煙雲說,“馬上就熬好了。”

“哦。”她愣愣地點頭,“好。”

鐘儀闕整個人還很虛弱,她臉色發白,嘴唇被她咬破了一小塊,凝結成一個顯眼的血痂。

她洗漱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不由嘶了一聲。

“擦點碘伏吧。”剛熬完粥的組煙雲站在門口,輕聲說。

“嗯。”鐘儀闕把嘴裏面的漱口水吐出來,用洗臉巾擦了擦臉,祖煙雲已經拿着碘伏瓶和棉簽走了過來。

“我自己來……”話還未完,祖煙雲已經湊過來,将沾着碘伏的棉簽輕輕抵在她的傷口上。

“胃病不能吃止疼片對嗎?”她輕聲問。

“嗯。”鐘儀闕點點頭,“醫生說最好不要吃。”

病痛和虛弱讓她的思維變得緩慢,她看着祖煙雲低垂的眉眼,唇上的觸感溫和柔軟。

當年救了餘赟之後,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喜歡自己消毒——大概是往自己腿上倒酒精之後那種尖銳的疼痛給她留下了陰影。所以許多傷口不是太危險她都不喜歡處理,讓它在創可貼或者紗布之中慢慢愈合,帶給她一種緩慢的隐痛。

“謝謝你。”鐘儀闕看着收拾藥箱的祖煙雲說。很少有人會幫她處理傷口,大概是因為她很擅長這些事情,別人都不想插手。

但這種感覺很好——她喜歡對別人溫柔的人。

“不用謝。”祖煙雲順口回應,她把藥箱放回卧室,然後出來說,“粥盛出來了,快出來趁熱吃吧。”

鐘儀闕還不太有胃口,但在祖煙雲的擔憂眼神中吃下了半碗粥:“很好吃。”

誇獎主勺的廚藝是他們家的習慣,鐘儀闕長期都在和她把較勁誰誇得更快更好。但是今天并非全是習慣——祖煙雲不常做飯,但能看出她熬粥熬得很用心,黏稠細密,熬的時候應該沒有離鍋。

因為胃痛不能吃完,她竟然還會覺得非常可惜。

“剩下的留一下吧。”她輕聲說,“放冰箱裏可以回頭吃。”

“一會兒我吃掉吧。”祖煙雲說,“你暫時還是盡量吃現做的食物吧。對了,我帶昭節出去吧。”祖煙雲連忙從她手中奪過碗放進洗碗槽裏,“你再休息一會兒。”

“……好吧。”鐘儀闕點點頭。

“下午可以去排練嗎,要不然跟林君老師請一下假?”祖煙雲繼續問。

“不用,我再睡一會兒就好。”鐘儀闕說,“本來排練時間就很緊迫……反正下午是聊劇本不是正視排練,沒有問題的。”

祖煙雲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她有點焦慮地擺弄了一下手裏的繩子,但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好吧。”

她不該管鐘儀闕的事,當年鐘瞻也不怎麽管祖英……她想按照鐘瞻對祖英的方式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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