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蘇妧有些意外地看了李承乾一眼。

因為她初始時看到李承乾的神情并不是那麽愉快的,只是不知為何, 忽然又變得和顏悅色起來。

李承乾迎着蘇妧的視線, 趁着方易文不注意的時候朝蘇妧露出一個笑顏。

蘇妧:“……”

不遠處的李震看見了, 也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太子殿下這見縫插針地秀恩愛,簡直快要将人的眼睛閃瞎了。

蘇妧低頭, 抿嘴笑了笑,然後跟李承乾說:“百裏夷說他們如今有藥材短缺,說先前已經有告急的情況, 是原侍郎家的郎君原匪從中周旋, 争取到了一些。但杯水車薪, 眼看很快就又要用完了。”

李承乾依然只是默默地聽着。

旁邊的方易文聽着,心中卻焦慮起來。

禦史臺負責監督朝廷文武百官, 專業找茬。方易文這位禦史中丞也已經多年不曾離開長安, 平時主持禦史臺各項工作, 自有下面的人将資料分門別類弄好, 他只需要去翻一翻,然後看是否需要彈劾。遭遇重大案件, 也是聯合大理寺, 極少負責具體的事務。

他跟随李承乾出來巡視的時候, 也已經做好了洛陽滿目瘡痍的心理準備。先前在洛陽縣衙聽縣令以及洛州刺史的陳述時,不過是出于那顆專業找茬的心,直覺其中所說的部分百姓染病是另有隐情。

如今聽蘇妧三言兩語, 雖然沒有過分說那些病人如何,卻讓人感覺到事态嚴重。

可不管是禦史中丞還是太子殿下, 都是明面上的人,要來洛陽巡視,都是由洛州刺史或是洛陽縣令陪同着,若是有心隐瞞,還真不好了解。

而蘇妧所說的事情,跟剛才方易文特別跟李承乾說的事情,是一樣的。

顯然,蘇妧知情的,要比他們知情的要更深入一點。

這不,太子妃連如今洛陽缺的藥材是哪一樣都了解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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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易文不由得看了太子妃一眼,欲言又止。

但不管是蘇妧還是李承乾,都沒有留意方易文的神情。

蘇妧:“雖然藥材短缺,但洛陽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問了,說原匪先前之所以能送去藥材,是因為他在洛陽的藥材商人那裏有些面子,別人賣他一個面子,因此願意将那些藥材送去百裏夷。但并不是人人都會有那樣慷慨解囊。”

方易文一聽,就聽出了蘇妧的言外之意,當下拍案,說道:“豈有此理,這些人明知那些是救命的藥材,竟然還見死不救嗎?”

蘇妧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方易文一眼,“禦史中丞稍安勿躁,前人也有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若是那些藥商以此為生,如今官府也是空口賒賬,也并未承諾何時能将銀子付訖,他們不願意,也是情有可原。”

方易文毫不留情地反駁:“如何情有可原?社稷有難,匹夫有責!更何況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

蘇妧承認方易文說的都有道理,人命關天,非常時候非常手段也未嘗不可。只是洛陽縣令都遲遲不願非常手段,可見洛陽官府和商人之間彼此是有利益往來的,若是得罪太過,日後誰還敢給縣衙方便?

遲遲不動,必有顧忌。

更何況,還沒到那麽糟糕的地步。

李承乾看了老臉氣得通紅的方易文一眼,忽然一笑,說道:“好了,方中丞,哪來那麽大的脾氣?事情該要怎麽做,總得了解清楚。原侍郎府中的郎君,我在長安曾與他喝過幾次酒,恰好如今他也在洛陽,等會兒叫李震将他喊來問問情況便是。”

方易文依然板着臉。

李承乾:“不管是太子妃所言,還是方中丞聽了洛陽縣令的陳述後心中的疑慮,不過只是我們所見而已。我們才到洛陽多久?晌午才到,傍晚便想将此地所有的情況都能摸清楚了麽?”

方易文:“……”

李承乾站了起來,朝蘇妧伸出手去。

蘇妧一怔,随即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一握一拉,她被人拉了起來。

李承乾與她一同往後面的院子走,一邊走還一邊跟方易文說:“離晚膳時間不長,方中丞便在此用過晚膳再回去吧。等會兒原匪會來見我,到底情況如何,不妨先聽他一言。”

原本陪着太子妃往後面走的太子殿下忽然回頭,看向站在原地恭送他的方易文,笑得十分彬彬有禮,問道:“方中丞覺得呢?”

方易文連忙作揖,說道:“太子殿下說的極是。”

太子殿下笑了笑,然後陪着太子妃走了。

禦史中丞看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離去的那扇垂花門,忍不住嘆息。洛陽受災,滿目瘡痍,太子殿下說代替聖人前來巡視,慰問百姓,可他怎麽覺得太子殿下此行心情十分輕松?

若不是外面的大路上尚且有着淤泥留下的土黃色,他真的要以為他們是到洛陽來游山玩水的。

禦史中丞不由得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李震,問道:“李侍衛,平常殿下都是這樣的麽?”

方易文的話沒頭沒腦的,可李震卻是聽懂了。

李震朝方易文笑,說道:“此行雖然是巡視,但心情沉重于事無補,心系百姓是理應如此,但也不必天天哭喪着臉。太子殿下心有溝壑,許多事情他心中明白的。”

方易文嘆息,但願如此吧。

蘇妧與李承乾一起往後面走,離開了方易文的視線,李承乾就笑着摟上蘇妧的腰身。

“方易文此人雖然古板了些,但有着一顆為民請命的心。方才雖然言辭有些急躁,但也在情理之中。我打算這趟洛陽之行,要拉攏他站贊成民間成立商會之事。”

蘇妧想起剛才方易文那模樣,不由得好笑:“可他看着十分頑固,你要怎麽拉攏?”

李承乾:“沒想好,正在想辦法。”

真是個天塌下來都當被子蓋的太子殿下,可蘇妧喜歡的,就是他什麽時候都是這樣朝氣蓬勃的模樣,好像遇到了什麽事情,即使目前沒有辦法解決,但總歸是能解決的,大概心裏也沒底,可擺出來的姿态卻是氣定神閑的。

蘇妧又将剛才所說的疫情之事詳細地跟李承乾說了一遍。

李承乾帶着她進屋,藿香便迎上來倒茶。

蘇妧跪坐在靠窗的席子上,李承乾坐在她對面,太子殿下坐姿不怎麽講究,一只手搭在了旁邊的案上,說道:“既然原匪已經出面,那麽他肯定還有後招。又或者說,他在等着我來部署些什麽。不着急,等晚膳的時候,我聽他怎麽說。也讓方易文聽一聽這商賈出身的原侍郎之子,對這次的藥材短缺,到底有何對策。”

蘇妧默了默,然後笑着跟李承乾說道:“不是我要潑你們冷水,我總覺得不管原匪有什麽好的對策,方易文都不會同意的。”

李承乾聞言,笑着說了一聲那個老頑固,然後直接坐到蘇妧身側,将人抱進了懷裏。

“你方才說的那兩個太醫,我讓他們明日一早就去幫百裏夷。有他們幫忙,大概百裏夷能喘口氣。你盡量別往那地方跑了,還有萬泉,萬泉那家夥從小便是底子不好,我有些擔心。”

蘇妧靠在李承乾的懷裏,點頭,“我會盡量不去,放心,一定不會給太子殿下此行添亂。”

說道最後,那語氣一波三折,好似是帶着幾分揶揄之意似的。

李承乾一聽,将她的下巴擡了起來,“膽子不小,在取笑我?”

蘇妧笑意盈盈的,主動湊上前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李承乾被她一招,反客為主,将人抱在懷裏親了個夠本,正想要更進一步的時候,忽然外面有人拍門。

“蘇妧,我們什麽時候用晚膳啊,我都餓了。”

那是楊宜歆的聲音。

正要将蘇妧往席子上壓的李承乾動作一頓,然後翻了個身平躺在席子上,擡手捂着額頭,痛苦地嘆息道:“我決定要帶萬泉到洛陽的時候,是腦子進水了嗎?”

蘇妧終于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太子殿下本想和太子妃溫存一下的,無奈被不自覺的萬泉縣主打斷,只好作罷。

悻悻然地起來整理好衣裳,然後将蘇妧從席上拉了起來,又親了親她的唇。

“原匪估計也來了,我先去。”

蘇妧笑着點頭。

李承乾開門的時候,楊宜歆正要再敲門,手才舉起來,就看到了太子表兄開門出來,她吓了一跳。

“太子表兄,你怎麽在這兒?”

李承乾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這是我的房間,我怎麽不能在這兒?反倒是你,無端端跑來做什麽?我看你是無事可做了,去将皇後殿下寫的女則再看一遍,寫篇心得給我。”

太子殿下說完,拂了拂衣袖,揚長而去。

楊宜歆愣在原地,瞠目結舌地看着太子殿下遠去的背影。

太子表兄最近真是越發地不講道理!

楊宜歆憤概不已地進了門,跟蘇妧訴苦,“早知道太子表兄在,我就不該來的。我方才還看見李震了,他領着個不知道什麽人往東邊去了。可惡,明知道我來找你,太子表兄在,他也不提醒我一聲!”

蘇妧笑着給楊宜歆倒了一杯花茶,說:“你老是這麽橫沖直撞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改一改?餓了?那就讓藿香擺飯吧。”

楊宜歆:“太子表兄不跟我們一起麽?”

蘇妧:“他今晚有要緊的事情,不跟我們一起。”

李承乾是真的有要緊的事情,原匪到了太子殿下會客的地方,言簡意赅地将目前洛陽所謂的疫情告訴了李承乾。

藥商手中是還有藥材,但縣衙那邊正在跟藥商讨價還價。

看似情況很嚴峻,實則并不是的,只是藥商那邊不肯退讓,而洛陽縣府雖然被逼得有點急,但尚未到千鈞一發之時。

李承乾聽了原匪的話,手中食指輕敲着桌面。

原匪:“其實若是以縣府出面,手段強硬些未嘗不可。但若是以強硬的手段對待這些藥商,未免會令人寒心。病人是可憐,但難道那些藥商便活該血本無歸麽?殿下若是想要成立商會,派兵武力解決是下下策。”

李承乾當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想了想,忽然想起了那個夢。

夢中洛陽不夠糧食,縣府要從糧商哪那裏買糧食,糧商不願,他本想讓縣府帶了軍隊去,誰敢不賣,以造反論處。可是當時他夢到了什麽?

他夢到了蘇妧說以脅迫為手段是下下策,不妨以利益相誘。

同樣的,那個道理也是可以用于藥商身上的。

李承乾靈光一閃,心情十分好,他拍了拍原匪的肩膀,說:“走,我們去見禦史中丞,你将情況跟禦史中丞說一說,然後我們商量一下對策是否可行。”

原匪愣住,不過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太子殿下竟然已經有對策了?

李承乾雙手背負在後,率先走了出去。

然而,當禦史中丞聽到李承乾的對策時,當即吹着胡子瞪眼睛。

“不行!殿下說若是這些藥商願意将藥材以平時的價格賣給縣府,便算是這些藥商對救災的功績,他日若是他們有子孫參加科舉,同等條件下優先考慮他們的子孫?”

“此舉與鼓勵他們買官有何區別?房太尉這些年主持吏治改革,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政治清明,太子殿下此舉,無異于敗壞朝中風氣!”

“臣絕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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