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蘇妧自作孽不可活,撩了李承乾一把之後, 就不得不承擔起安撫太子殿下的責任。承擔責任的最後, 是她累得連手指都擡不動了。

然而太子殿下卻神清氣爽, 仿佛連頭發都寫着餍足二字。

他起來的時候,還撩開蘇妧的頭發, 在她線條十分好看的優美頸項上留下幾個輕吻。

“你再睡一會兒,不用急着起來。”

蘇妧倒是很想再睡一會兒,但是不行的。她今天要到祠堂那邊去看看病人的情況, 再說了, 也不能老是待在西苑裏。

她笑着伸出雙手要抱抱, 李承乾也樂得寵着她,幹脆将她抱起走到靠窗的塌上坐着。

蘇妧靠在李承乾的懷裏, 聲音有些沙啞, 她問:“你不急着出門嗎?”

李承乾親了親她的臉頰, “不急。洛陽疫情的事情昨天洛州刺史和洛陽縣令都已經坦白上報, 原匪說的事情,基本上也算是定下來了。方易文雖然心裏不同意我說的方法, 但表面上也并無異議, 一切看似都挺好。我今日和方易文去看看洛水的大壩。”

李承乾說的方法, 是指在這次疫情當中有功勞的人,都會被記錄在冊。若是他們的子孫後代參加科舉時,在同等條件下會優先錄取的事情。

方易文先是做了個夢, 昨天和太子殿下一起見洛州刺史和洛陽縣令時,無意中問了一句, “洛州此地也不少名門之士,有人在朝廷為官者亦不是少數,兩位莫非沒有想過借由他們之力渡過如今的困境嗎?”

洛州刺史和洛陽縣令對視了一眼,彼此不約而同地流露出一個苦笑。

有的事情,多說無益,意會即可。

禦史中丞心中拔涼拔涼的,本以為噩夢不過是噩夢,現實中總會有人挺身而出,即使力量微薄,也願為洛陽之困奔走。

禦史中丞心裏苦,他覺得哪怕是洛州刺史和洛陽縣令敷衍他一下呢。連敷衍都不願意,可見是連門面功夫都沒人做。

于是,禦史中丞昨天對太子殿下的提議雖然沒有舉手贊成,但也沒有發表任何反對的言辭。

在李承乾那裏,所有的沉默都是表示贊成,于是選擇性忽略禦史中丞心中的不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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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洛州刺史和洛陽縣令,雖然對太子殿下的建議十分驚訝,但在他們看來,藥材短缺一事非同小可,又豈是糾結什麽該不該的問題,解決困境比較重要!

李承乾:“洛州刺史和洛陽縣令兩人對我的建議滿意得不得了,打算今天派人找原匪約談,将與藥商洽談的事情托付給他。”

蘇妧聽到李承乾的事情順利,心裏比什麽都高興。

“恭喜殿下事情順利。”

李承乾心情頗好,便順着蘇妧的話笑道:“有我出馬,又豈有不順利的?”

見過自信的,可沒見過這麽迷之自信的。

蘇妧抿嘴着嘴笑,不說話。

李承乾不趕時間,因此跟蘇妧在西苑膩歪了一會兒,還陪着蘇妧用過早膳才離開。

楊宜歆坐手裏還拿着一個點心,跟蘇妧說:“我覺得太子表兄有些太粘人了。”

正在喝水的蘇妧差點沒被水嗆到岔氣。

楊宜歆:“我方才本想去找你,可藿香跟我說,太子表兄正在屋裏跟你說話,所以我就沒去了。太子表兄難道不該很忙的嗎?”

楊宜歆是長廣長公主的女兒,在公主府裏,就算她的父親是吏部尚書,但也不是想見母親就能母親的。長公主想要和驸馬同房,都是要點燈的。就算是在宮中,聖人舅舅和皇後舅母也并不像蘇妧和李承乾這樣。

很多次楊宜歆想找蘇妧的時候,太子表兄都在,這令她十分費解。

她身邊沒有這樣的,就是長樂阿姐和驸馬那麽恩愛,也不是這樣的。

所以楊宜歆理所當然地認為李承乾和蘇妧這樣,不太正常。

蘇妧被楊宜歆的話嗆到,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她沒好氣地瞥了楊宜歆一眼,“再亂說話讓你表兄聽見,當心他又要你去看女則寫心得。”

楊宜歆一聽女則心得,臉色就垮了下去,趁機告狀,“太子表兄總是在欺負我。”

蘇妧站了起來,“那怎麽是欺負你?他一直都很疼你的。”

楊宜歆:“……”

蘇妧看向楊宜歆的模樣,不由多看了她兩眼,“怎麽了?難道我說的不對?”

對是對的,只是楊宜歆心裏頭有些失落,她幽怨地看了蘇妧一眼,說:“平常都是我跟你說太子表兄特別好的,如今居然是你跟我說他多好,我有些不習慣。難怪別人都說女生外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蘇妧頓時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楊宜歆的腦袋瓜是怎麽長的。

“不跟你胡扯,我今天還要去祠堂看看。”

楊宜歆:“又去啊?我還是不能跟着一起去嗎?剛才用早飯的時候,太子表兄不是還說我們可以去看蘊娘,我們什麽時候去?”

蘇妧:“等我去完祠堂回來,到時候若是時間還早,我們就去。若是晚了,就明天再去。不急,李蘊都在郊外帶孩子們玩,養養小雞小鴨什麽的,你什麽時候去找她,她都在的。”

楊宜歆也知道蘇妧和李承乾都有事情要忙,就都是他們怎麽安排,她怎麽做。就是心中有時候難免有些弄不明白,她知道有故人在洛陽,其實心中早就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可蘇妧和太子表兄怎麽能這麽淡定呢?還有李震也是的,李蘊可是他的嫡親妹妹,他都不想早日見到李蘊的嗎?

蘇妧又在李震的陪同下去了一趟祠堂,祠堂中兩位太醫正在和百裏夷說話,蘇妧沒去打擾,就去祠堂的其他地方看看情況。

“昨天縣府的人在洛陽各坊張貼了關于水疾的告示後,來了好幾人說嘔吐拉肚子,已經好兩天了,之前因為擔心會被關起來,因此都不敢讓人知道。百裏大夫看過之後,說他們是水疾,有兩個如今在二區,其餘的都在一區。”

在前面引領着蘇妧的小藥童正在和蘇妧說昨天她離開後發生的事情。藥童是昨天在三區時撩起窗紗,後來看蘇妧的笑容看得呆住的那位。

小小的藥童,不過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在他十幾年的人生裏,從未這樣近距離地見過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子,他覺得太子妃身份尊貴,卻并不高高在上,笑起來的時候,比山花還好看,因此心中對蘇妧十分有好感。他聽百裏夷跟其他的大夫說過太子妃很關注祠堂裏病人的情況,因此也不等蘇妧問,便十分主動地将昨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蘇妧。

蘇妧:“病人是在祠堂留下了,那他們的家人呢?曾經和他們接觸過的人,如今在哪兒?”

“聽百裏大夫說,如今大家對水疾已經沒那麽害怕,知道那會傳染之後,那些病人的家人也沒有亂跑,都留在家中呢。雖然他們挺自覺的,但縣衙也派了人去守着。還好,除了有一戶人家呼天搶地說縣衙要迫害他們之外,其餘的人家都沒有鬧事。”

蘇妧:“那後來說縣衙派人去迫害他們的人家怎麽樣了?”

藥童咧嘴露出八個牙齒的标準笑容,“後來縣衙的人都跟他們解釋了,還有鄰居們都說那是為了他們好,并不止是他們一家,整個坊的人曾經跟他們接觸過的人,都很自覺去縣衙報備,他們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還跟縣衙的人道歉了呢。”

蘇妧聽了,心裏覺得很欣慰,果然是堵不如疏,讓百姓了解水疾還是對的。只要有疑似症狀的人能自覺不要隐瞞,只好傳染源就控制好了,就算最後百裏夷等人想不出辦法來醫治水疾,至少也能将損失降到最低。

在旁的李震霆聽了之後,也有些意外。

昨晚他聽李承乾說讓縣府的人去跟百姓解釋水疾這個主意,是蘇妧出的。

當初李承乾要帶蘇妧一起到洛陽的時候,雖然李承乾嘴裏說的冠冕堂皇,說帶上太子妃,比帶上太醫還要更好些,李震雖然不說什麽,但以他對李承乾的了解,那不過是太子殿下假公濟私的一個說辭罷了。

大概是太子殿下也想不到,帶着太子妃一起到洛陽來,竟然還會遇上疫情這樣的事情。

如果洛陽水疾最後能圓滿解決,蘇妧和李承乾在民間的聲望也會水漲船高。

李震向來是不太相信什麽天命姻緣這樣的說法的,但此刻,他心中卻隐隐地有些相信國師李淳風說蘇妧和李承乾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定姻緣這個說法了。

蘇妧在祠堂走了一圈,路過三區的時候,并沒有進去。

她只是詢問了藥童昨晚三區的人可有異狀?

藥童:“沒有,用了忘憂香之後,他們都好受多了。先前疼得一直不能入睡,昨晚三區的人有好幾個睡得直打呼呢。”

蘇妧點頭,然後就離開了。

出去的時候,剛好百裏夷和兩位太醫談好了事情。

兩位太醫看到太子妃,朝她行禮。

蘇妧:“兩位太醫不必多禮,我有事情想私下請教一下百裏大夫,可以嗎?”

兩位太醫聞言,笑着說道:“太子妃此言真是折煞老臣,剛好臣等要去看三區的病人,便不打擾太子妃與百裏大夫了。”

百裏夷并不意外蘇妧的到來,他在屋裏待了一天,聞着這些藥味感覺不僅是嗅覺,連精神都已經有些麻木。

看到蘇妧來,便與她一同到外面的山間小道走走,而李震和藿香則是跟在他們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卻也不會讓蘇妧脫離他們的視線。

“你的忘憂香确實管用,三區的病人用了之後,昨晚安靜多了。早上我去為他們診脈的時候,他們還問我,他們感覺好多了,是不是病快好了。”

百裏夷對忘憂香的出現,很矛盾。

首先是因為他和蘇妧都并不清楚忘憂香的毒性會對人體造成怎樣的傷害,其次是用了忘憂香,雖然能使病人暫時免受疼痛的折磨,也會給他們一種錯覺,就是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正在加重。

百裏夷:“如今雖有忘憂香,可我總擔心有一天若是三區的病人藥石無用,他們家人到底會有何想法。會不會認為我們是在麻痹他們?”

蘇妧:“可除了這樣,還有其他的辦法嗎?”

百裏夷苦笑着搖頭,“我昨晚與兩位太醫徹夜未睡,探讨針對水疾該要如何用藥。患上水疾之人,大多是老弱婦孺,而三區的病人如今更加已是重疾,身體虛弱,不能下猛藥。可不下猛藥,藥效太慢,只擔心用的藥尚且來不及起效,他們便已支持不住。”

“為今之計,只能是在一區和二區病人的用藥上改,三區藥方照舊。我今早去把脈看診,雖然有些人狀态看着不錯,但那不過是被忘憂香麻痹了痛覺而已。太子妃,他們的病情正在加重。”

蘇妧對此也很無奈,古代的醫療條件這麽貧乏,得了病的人除了祈求自己的好運氣之外,還能祈求什麽?畢竟,醫者能做的事情,那樣有限。

可蘇妧不能直接這樣跟百裏夷說,她只能嘆息着,說:“若當真是無藥可治 ,那麽少受些罪,或許也是好的。至于他們的家人會如何,那是後話。尚未發生的事情,想得太多也不好。”

百裏夷聽了,也是無言以對。

蘇妧又和百裏夷說了一會兒話,因為三區的病人已經是很嚴重了,如果不用忘憂香,或許有的人會痛得要撞牆。

蘇妧将忘憂香可能會留下的後遺症跟百裏夷說了,然後就離開了祠堂。

百裏夷站在祠堂門口目送蘇妧的馬車走遠,有些頭疼的掐了掐眉心。

願上天保佑洛陽這些無辜的百姓。

蘇妧離開了祠堂之後,就回下榻的地方,楊宜歆正等着她回去一起去看李蘊。

李蘊居住的地方,在洛陽的東面,洪水泛濫淹沒了道路,可李蘊住的地方很幸運并未被波及。但洪水發生的時候,為了避免有意外發生,縣府還是派了人來将李蘊和她所收留的一群孤兒接到了避難的地方。

李蘊并未穿着道姑的衣服,一襲素色的常服,站在一群天真無邪的小孩中間,聽到馬車的聲音,便回過頭來,遠遠的便是看見自己的阿兄李震策馬在前。

李蘊愣住了,她看着自己的兄長,瞬間就淚眼盈眶。

離開長安将近一年,她并未與父兄相聚,有時候想念父兄,可自己對未來的路尚且理不清楚,又何臉面去見父親和阿兄?

直到馬車來到她院子的前方,李震座下的駿馬在她院子的門前噴着氣,而方才還在聽她說話的孩子們都圍在她身邊,仰着頭問她來的是客人嗎?她才回過神來。

“阿兄!”

李蘊又哭又笑地跑上前,将院子的門開了。

李震已經翻身下馬,而坐在馬車前的人李蘊也都認識,那是楊宜歆和蘇妧的貼身侍女,冬青和藿香。

她看到這一行人前來,頓時又驚又喜。

楊宜歆已經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下來,飛快地跑了過去。

“蘊娘!蘊娘!我來看你了!”

李震:“……”

李蘊:“……”

随後由藿香扶下馬車的蘇妧見狀,忍俊不禁。

剛才還因為看到阿妹而心情激動的李震被楊宜歆搶了先機,心中既是無奈又是松了一口氣,趁機平複自己方才幾乎無法控制的激動。。

藿香笑着小聲跟蘇妧說道:“太子妃,萬泉縣主的性子可真是一直都沒變過呢。”

蘇妧笑瞥了藿香一眼,“多話。”

而那邊的楊宜歆已經拉着李蘊問東問西,弄得李震半天插不上話,只能默默站在旁邊。

蘇妧看了李震一眼,然後忍住臉上的笑意,“萬泉,你在做什麽呢?李侍衛和蘊娘好不容易兄妹相聚,你讓他們說會兒話。”

一直在巴拉巴拉說個不停的楊宜歆話音頓時戛然而止,她朝李震和蘇妧兩人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容,“我看到蘊娘太高興了,我從到了洛陽就想着要來看她呢!”

李蘊看向正站在院門口的蘇妧。

她離開長安的時候,蘇妧和李承乾還沒大婚,當初他們大婚之日,普天同慶,她在洛陽也為他們高興。

一些時日不見,昔日那個總是面帶笑容的少女已經成為太子妃,青絲高高盤起,穿着一襲淡櫻色的常服,清豔無雙。

李蘊臉上露出一個恬淡的笑容,朝蘇妧行了個禮,“見過太子妃。”

蘇妧:“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倒是我和萬泉,招呼也沒打就來打擾你了。”

李蘊擡眼,恰好遇上蘇妧那含笑的視線,不知道怎麽的,好像過去的那些事情早已遠離,她對李承乾戀而不得的事情似乎也是前世的事情了一般。

她迎着蘇妧的視線,展顏歡笑。

好像有很多事情,很多曾經留在心中的芥蒂,都随着這相視一笑,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晾在旁邊的萬泉縣主看着李蘊和蘇妧相視而笑的模樣,好像也被她們的好心情影響了似的。她低頭抿着嘴笑,因為心情踴躍所以踢着足下的小石子玩,踢着踢着,一個力道沒用好,小石子飛了出去,打在一個人的小腿上。

李震的小腿猝不及防被一粒小石子打中,他默了默,然後擡眼看向楊宜歆。

在場的人會做樣事情的人,除了萬泉縣主就沒有第二個。

楊宜歆迎着他的視線,有些發窘,可李震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說她到底是有多無聊似的,萬泉縣主好像一路以來都在李侍衛面前出狀況,出的狀況有點多,難免會挂不住面子。

萬泉縣主幹脆惱羞成怒,先聲奪人,兇巴巴的說道:“看什麽看?不許看!”

李震:“……”

兩人的動靜驚動了蘇妧,蘇妧發現最近楊宜歆不知道是在做什麽,好像橫豎對李震都有意見。而且如今別人兄妹相聚,她們在這兒礙什麽事兒?

于是拉着楊宜歆到外面玩去,留下空間給這對兄妹。

楊宜歆被蘇妧拉出去,委屈巴巴地跟蘇妧說:“李震看我的眼神,好像都在說我任性胡鬧。”

“可我哪有任性胡鬧啊!我只不過是比蘊娘活潑一點好動一點,我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啊?”

巴拉巴拉。

楊宜歆在蘇妧耳旁說了一大堆,說的蘇妧腦袋都有些發疼。

沒轍,太子妃只好切中要害,笑着問道:“私下帶着貼身侍女離家出走還不算是過分,那什麽事情才算是過分啊?”

楊宜歆被會心一擊,好半天沒緩過氣了。

蘇妧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頰,笑着問:“你哪來那麽大的氣性?我看李震什麽都沒說,你怎麽就惦念上了,揪着不放?”

楊宜歆鼓着腮幫,将蘇妧的手拍下,默默的轉身走了。

蘇妧看着她的背影,好氣又好笑,問道:“你要去哪兒啊?”

楊宜歆委屈巴巴,語氣十分幽怨:“你對我不好了,我要去找蘊娘。”

冬青連忙追了上去,“縣主,您等等我!”

蘇妧看着那一前一後的主仆,笑嘆着搖頭,這個橫沖直撞的少女,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長大呢?

目光拉回來,卻看見在她旁邊站着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三歲左右的模樣,圓臉,長睫毛,大眼睛,眼珠像是黑濯石一樣。

蘇妧見他那可愛的模樣,頓時笑彎了眼。這是李蘊收留的孤兒之一,她剛才遠遠的就看見他站在李蘊身旁,一邊啃着自己的手指,一邊歪着腦袋打量正在院門口的李震。

蘇妧笑着蹲下身體,雙目跟她對視:“你看我做什麽?”

小男孩歪頭咯咯笑,不說話。

蘇妧看着他的笑容,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這麽高興嗎?”

而這時,小男孩看着蘇妧背後,笑得更加歡快了。

蘇妧不由得回頭,只見在不遠處的草地上,有一個穿着玄色常服的青年,俊眉朗目,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驚訝。

小男孩哈哈笑着朝他奔過去,青年彎腰,将奔過去的小家夥接住,然後高高舉起。

小男孩被他高高舉起,也不知道害怕,四肢在空中手舞足蹈,笑得更加歡快。

蘇妧見狀,緩緩站了起來。

藿香一臉戒備地看向來人,問道:“你是什麽人?到這兒來做什麽?”

那青年将小男孩放下,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地看了藿香一眼,然後落在蘇妧身上。

“某在附近住了将近半年,如今才知道原來這條路竟然是有主不給人走的。”

青年的聲音有些低沉,透着磁性,很好聽。

藿香看他的目光落在蘇妧身上,眉頭一皺,上前擋住青年的視線,輕斥對方,“大膽!”

青年聞言,不由得挑眉,他哼笑一聲,牽着小男孩的手就走了。

蘇妧看他牽着小男孩要走,不由得皺了皺眉,“這位郎君,請留步。”

那青年回頭看向她。

蘇妧微笑:“這小男孩雖然看着與郎君頗為熟悉,但我方才看到他在我友人的家中,郎君這麽一聲不吭地将他帶走,到時候我的友人找不到他,豈不是很着急?”

“你的友人?”青年愣了一下,他低頭看向小男孩,問道:“子庚,她是蘊娘的朋友?”

小男孩掙脫他的手,咯咯笑着朝蘇妧那邊奔過去,轉身,又歪着腦袋看向青年。

青年:“……”

蘇妧:“……”

蘇妧低着頭,看向那個小男孩,“你叫子庚?”

小子庚不說話,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一個勁兒地沖着她笑。蘇妧不會讀心術,宮中雖然有個晉陽公主,可晉陽公主小小年紀便口齒伶俐、能說會道,跟這個愛笑的小子庚完全不是同一個類型的。

藿香看了看前方的青年,又看向蘇妧,輕聲說道:“娘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萬一太子殿下知道今天太子妃遇上了個陌生男子,還被人十分無禮地看了兩眼,那就糟糕了。

蘇妧看着前方那青年十分坦蕩的模樣,一言一行,也不似是尋常人家的出身。從長安出來,她又豈會真的分不清楚何為世家子弟,何為纨绔子弟。

她朝藿香笑了笑,“好,這就走。”

說着,朝小子庚伸出手去,“子庚,你要跟我一起回去找蘊娘嗎?”

小子庚回頭朝那青年看了兩眼,似乎是有些不舍。但是在青年和回去找李蘊之間,小子庚顯然選擇了後者,但他并不朝蘇妧伸手。

他只是雙手背負在後,小小的身板停着圓鼓鼓的肚子,仰頭望着蘇妧。

蘇妧有些意外,他既然好奇跟在她身後,為何又不讓她牽手?

小孩子的心思本就難猜,更何況是個不會說話的孩子,蘇妧并不覺得尴尬,只是朝小子庚笑了笑,便轉身回去。

小子庚則是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後,不時還回頭看那青年兩眼。

青年看着蘇妧在藿香的陪同下離去的身影,忽然喊道:“娘子請留步。”

蘇妧腳步一頓,回頭看向他。

青年微笑着朝她作了個揖,說道:“方才失禮,某乃河東裴氏,敢問娘子貴姓?”

蘇妧愣了一下。

藿香正要上前輕斥,蘇妧卻笑着擡手阻止了藿香的舉動。

她朝對方笑了笑,說道:“閣下若當真是河東裴氏,你我會有再相見的一日。”

裴氏家族,聲勢顯赫,蘇妧又怎麽會不知道?

蘇妧第一眼看到眼前的青年時,想到了她初見李承乾時的模樣。

少年英姿勃發,舉手投足是尚未隐藏的銳氣,難免顯得有些輕狂。

不知眼前這位自稱是河東裴氏的青年,到底是誰?

蘇妧抱着看能不能起一下對方的底這樣的心思,多問了一句,“敢問郎君大名?”

青年:“某名行儉。”

裴行儉?

蘇妧愣了一下,大唐初期,文武并重,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将,都宛若天上星辰。具體有多少她也說不上來,但她知道有一名将裴行儉,出身裴氏家族,威震西域,大破突厥。

蘇妧朝他露出一個微笑,“我姓蘇,與李蘊是故人。”

裴行儉得知蘇妧的姓氏,又朝她作了個揖,“希望他日與娘子有緣相見。”

蘇妧想,若是其他的裴氏能不能有緣相見她不是很清楚,但這個河東裴氏,是必須會有緣相見的。

她要幫李承乾争取到這個不世名将。

蘇妧朝裴行儉微微颔首,“失陪。”

裴行儉站在原地,看着前方幾個遠去的背影。

淡櫻色的背影,長長的披帛繞着她的臂彎拖拽在地,在她身旁,跟随着一個侍女,而方才還被他高高舉起的小子庚,正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後。走幾步停下,回頭看向他,然後又咧着嘴巴追上去。

在回去李蘊宅子的時候,陪着蘇妧回去的藿香神情十分懊惱。

“剛才與萬泉縣主出來的時候,便該多帶兩個人的。”

蘇妧知道藿香在懊惱些什麽,她今天因為要去祠堂看水疾的病人,所以裝扮也随意,後來回去雖然換了一身衣服,可發型也并不是時下流行的成婚婦人梳的樣式。

蘇妧:“沒事,這事情你不說我不說又有誰知道?放心,既然是河東裴氏的子弟,大概也不是輕浮之人。”

說起裴氏家族,好似世人都會對之産生好感。

畢竟,那樣源遠流長的名聲世家,聲名顯赫,歷代都不乏狀元之才。

裴行儉更是文武雙全。

蘇妧覺得人有時候真的膚淺,若她不是知道裴行儉此人,肯定會覺得方才那青年即便是河東裴氏,也斷然不會這樣另眼相看。

她正想着,幾人就已經回到了李蘊的宅子。

如今已經是黃昏,也該要回城了。

蘇妧雖然看到了李蘊,但兩人也并未交流什麽事情。蘇妧對李蘊此人,确實頗有好感,但兩人的關系還是十分微妙的,因此也不必追求兩人能有多少話聊。

她之所以來,不過是陪着楊宜歆一起出來走走,也權當出來散散心。

蘇妧跟楊宜歆說要回去了,可楊宜歆卻一把挽着李蘊的手臂,跟蘇妧說:“我跟蘊娘許久不見,她不願意跟我們回城,我可以在這裏住嗎?”

蘇妧:“不可以。”

楊宜歆頓時神情很難過。

蘇妧嘆息:“你的事情若是輪得到我做主,我才懶得管你。但你表兄不一樣,你若是惹他生氣了,你就做好接下來的日子都被禁足的準備。”

幸好,萬泉縣主雖然總是任性膽大,好似天不怕地不怕,但她怕李承乾。太子殿下平時看着什麽都挺好,一旦生氣,卻并不是那麽好說話的。要是她惹得太子表兄生氣,回長安後她要被父親和母親禁足的時候,就再也沒人幫她求情了。

聰明識相的萬泉縣主決定不惹太子表兄生氣。

可她還有新的想法,她雙手合十,雙目閃着期盼看向李蘊,“蘊娘。”

李蘊:???

楊宜歆:“我剛才看到你的院子旁邊養了許多的小雞小鴨,我昨天替生病的老人家養了一籠小雞,它們在我哪兒太寂寞了,我能把小雞送來住幾天,跟你這裏的小雞做朋友嗎?”

李蘊:“啊?好、好啊。”

覺得沒眼看的蘇妧決定先上馬車,可她沒走兩步,又看到那個小子庚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後。

蘇妧停,他就停,蘇妧走,他就走。

蘇妧覺得可新奇了,她不算是那種很喜歡小孩兒的人,雖然她認為小孩兒很可愛,但她也知道再乖的小孩兒都有熊的時候,所以一般不會主動去都逗小孩兒。可顯然,眼前這個小小一只的小子庚似乎有點喜歡她?

李蘊見了,也不由得奇道:“子庚平常不太跟人玩的,可他看着似乎很喜歡太子妃呢。”

蘇妧低頭,跟小子庚對視着,“喜歡我?”

小子庚不說話,只是仰頭對着她笑。

蘇妧看向李蘊,“他不會說話嗎?”

李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說話,我是剛到洛陽不久,跟随從一起去市集的時候将他帶回來的。他什麽都聽得懂,就是不說話。可我總覺得,他其實是會說話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不願意跟我們說話。”

蘇妧:“他會說話?”

李蘊點頭,“我聽過他睡着的時候,喊阿娘。”

蘇妧若有所思地低頭,看向小子庚。

李蘊:“太子妃,我記得你曾經幫萬泉想起了她忘記的事情,你能幫幫子庚嗎?”

蘇妧有些莞爾,“我怎麽幫?”

李蘊:“我覺得子庚可能是忘了自己會說話。”

蘇妧:“……”

有人會忘了自己會說話這樣的事情嗎?蘇妧想大概是不會的。

蘇妧委婉地告訴李蘊,一個幼童忽然之間不會說話了,原因是很多的,她雖然也稍懂醫理,但對小子庚的事情毫無頭緒。或許悉心照顧一段時間後,他又會重新說話。

李蘊聞言,神色難免有些失望。

但蘇妧也不再多說什麽,因為天色已經晚了,她得回城了。

蘇妧今天忙了一天,早上去祠堂,水疾之事并沒有實質性的進展,但是幸好去了一趟李蘊那裏的時候,知道有個河東裴氏跟李蘊認識。

回城路上,蘇妧還提了李震一句,說李蘊認識河東裴氏的一個青年。

李震愣了下,顯然這位兄長對滴親妹妹的近況也并不了解。

蘇妧委婉地跟李震說,看那裴行儉氣度與旁人不一般,應該是可造之材。李侍衛不妨去了解一下,若是殿下在洛陽期間,能結識幾個民間朋友,也挺好。

李震一聽蘇妧的話,便知道蘇妧的心思。

此行洛陽,令他心中對蘇妧的評價大為提高,因此也願意接納她的意見。

李震一臉鄭重地跟蘇妧說道:“某會盡力了解,若當真是可造之材,定為殿下謀之。”

蘇妧:“那就勞煩李侍衛費心了。”

李震:“太子妃言重。”

蘇妧跟李震說了兩句,就打算回西苑。可沒走兩步,就聽到楊宜歆跟李震說話的聲音。

楊宜歆:“李震,我想将我院子裏的小雞送去蘊娘那裏,你能幫我嗎?”

李震:“能,我明日便派人幫你把那些小黃雞送去。”

楊宜歆笑着應了一聲,大概萬泉縣主在此地也是有些無聊,于是向李震問東問西,通常是萬泉縣主一直在說,李侍衛偶爾應一聲。

後來不知道不怎麽搭腔的李震說了什麽,走了挺遠一段距離的蘇妧還能聽見楊宜歆的尖叫聲。

蘇妧不由得感嘆,楊宜歆從小體質弱感覺嬌滴滴的,可每次她任性耍脾氣的時候,真是一點都感覺不到。

在少女眼裏,好像養在她院子裏的小黃雞,她的朋友親人就是全世界。

這樣似乎不太好,可細想一下,又覺得這樣并沒有什麽不好。

真是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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