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雨不寐

劉長史笑了笑, 說是來探望月書。

松蘿堂的位置較為特殊,往先是外書房, 後來空置許久, 從前院到這裏極為容易,且月書明面上的身份只是個丫鬟,宋希庭很難搬出規矩壓他。

兩人寒暄幾句走過場, 見人多了,劉長史便不在此久留。

而月書好不容易将人都送走,沒想到宋希庭還會折返松蘿堂。

這一次他身後并無丫鬟,只一個叫小秋的小太監跟着。

小太監與他一般歲數, 不過一張娃娃臉, 說話尖聲細語,胳膊肘上搭了一只塵尾, 不說話時神情傲然, 一說話就娘裏娘氣。

“好啊,光天化日, 殿下都來了,你們這松蘿堂的丫鬟竟還躲在屋裏玩骰子,真是好大膽子!”

采煙被吓得魂都要飛出來了,門口站的小太監翹着蘭花指, 怒道:“你看我我看你, 都傻了不成?快出來!偌大地方都找不到伺候的人, 真把這兒當你們家?”

月書探頭,覺得這像極了未成年上網被老師抓包的畫面。

未幾,明間的地板上跪了一二三四個小丫鬟, 小秋公公訓得唾沫橫飛, 宋希庭只是支着手看, 一言不發。月書站在門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索性低着頭,當自己是空氣。

“這都是什麽東西?”

橫眉豎目的小太監抓着月書做的大富翁棋紙,翻來覆去看了幾眼,氣得大罵道:“你們這些個小蹄子都不學好,居然還聚衆賭博!”

他看不懂圖紙,可是他看得懂骰子。

扶青弱聲辯解:“回公公,這不是賭博,這是……這是……”

小秋沒好氣道:“是什麽?!”

扶青結結巴巴,想到月書之前介紹的話,她硬着頭皮複述道:“這叫大富翁。”

聽到小丫鬟磕磕絆絆的解釋,小秋公公皺眉不耐煩道:“除了不用真錢,不是賭還是什麽?”

“陰雨綿綿,只是打發時間。”月書插了一句,賠笑道,“小秋公公先別為她們着急,且聽我說幾句話。”

小秋公公收斂了一些怒氣,擠出笑,客氣道:“月書姑娘說就是,小秋洗耳恭聽。”

他是個慣愛看人下菜的。

這些日子單瞧着殿下為她做的事,小太監便知她與一般丫鬟不同。月書日後若是成了第二個溫掌事,他怕是要在殿下跟前退出一射之地。

小秋公公時常怪自己這輩子沒能生個女兒胎,要不然他也能在殿下面前拼一拼,省的天天看女人臉色還讨不到好。

月書把大富翁的規則意簡言駭地給他說了一通,料到這小太監心裏不明白,刻板印象難改,她搬出小幾,當着宋希庭的面跟他玩了一回。

暖蓬蓬的光線投在折屏上,勾勒出個淺淡影子,一身玉色道袍的青年斜靠在明間榻上,他并未阻止,只靜靜看着,偶爾動一動手,握着竹扇敲小秋公公的腦袋。

“雖說骰子甩幾點,你就走幾步,但到了這裏,你要往後退。快快快,痛快點。”

片刻鐘後,月書走到半路,小秋公公還在原地踏步。

“月書,真是這樣玩的?”

看着他焦躁的樣子,月書笑:“怎麽樣,好不好玩?”

小秋公公欲言又止,咬着嘴,細長眼裏俱是不甘:“一點都不好玩。”

“你只是運氣不好,我又是神來之手,跟我對上當然如此。”月書指了指身後的小丫鬟們,試探道,“要不你跟她們玩一玩?”

小秋公公不說話,月書便道:“不會罷,這就玩不起了?又不輸錢,重在參與,況且還能磨煉心性,再試一試?”

小秋公公抱着手臂,氣呼呼道:“這也是賭,看誰運氣好不好。”

話音落下,他面前就出現了一只手。

“賭博賭博,總要有財物作注。有錢給錢,沒錢就給點值錢的東西。”

小秋公公捂着錢袋子,扭頭就道:“殿下,你看看月書!”

榻上的男人懶懶擡眼,目光落在少女那只皙白修長的手上,微微笑道:“她這只手,骰子擲得漂亮。”

月書十次裏面七八次都是六點,且每每都能避開圖上的陷阱。

宋希庭對着身前的小太監一扇子敲下去,道了聲蠢貨。

小秋公公轉而捂着後腦勺,眼裏含着一包淚。

“她說她眼睛不行,你還以為能占便宜?”

宋希庭撿起案幾上的圖,點破關鍵,而後道:“你跟她玩,就是被她玩。”

小秋公公翹着蘭花指對着月書指責道:“你這小妮子真壞!”

月書望着眼前模糊的色塊,裝聾作啞。

她能作圖,自然是把圖早早記在了心裏。而且她高中時候不好好讀書,整天瞎玩,就把骰子玩得透透的,要幾點擲幾點。

不過一次意外炫技被她爸發現之後,她瞎玩不讀書的事就暴露了。挨完爹媽一頓惡打不說,生怕她不學好繼續學壞,月老爹直接給她休了半年的學,把人逼到街頭送外賣,還美其名曰體驗生活。

那時候距今也有十年,技藝沒有生疏,月書自身都有些驚訝。

……

明間裏,宋希庭臨走時沒收了她的大富翁棋紙,整個松蘿堂的丫鬟都被罰了一個月的月例。

小秋公公剛誇了宋希庭幾聲英明神武,不想下一秒就被人扯了錢袋子丢走。

他可憐巴巴道:“殿下?”

“願賭服輸。”

小秋公公終于道:“這不是賭博!”

但為時已晚。

宋希庭走在前面,身後跟着的小太監像是被割了肉,一步三回頭,面上神情痛苦。

月書捧着意外驚喜,莫名笑了聲,她搖搖頭,總覺得這事她好像曾經遇到過,細究起來,腦袋空空。

“诶,難為你們跪了這麽久。”月書把她們一個一個拉起來,當場分錢。

“這意外之財我不能獨享,各位妹妹今天吃苦了,要是我不作棋紙,今兒也不會讓大家被抓到。”

所以——

月書掂着錢,自責道:“我這一份錢就拿來買些酒菜,晚上讓大家吃些好的改善改善夥食。”

松蘿堂受廚房格外照顧,夥食不差,扶青幾個人想替月書省錢,不想她堅定地拒絕。

“晚上再來點小酒,我們小酌幾杯。”

青衣少女說着就歪躺在榻上,但不過幾瞬的功夫,情緒便低落不已,連聲音也變了。

語調低緩,澀啞沉悶。

“我離家千裏,身邊沒有朋友,往先不被殿下青睐時,吃了好多苦頭。如今各位妹妹與我親近,我打心底把妹妹們當家裏人看。大家千萬不要推辭了。”

扶青采煙幾個人站在一側,或許是頭一次見到月書表露出這樣的意思,話到嘴邊,化成嘆息,竟冒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情緒來。

衆人圍上去,七嘴八舌安慰月書,而後拿錢去了廚房讓人先替她們備好菜。

晚間幾個小丫鬟從廚房帶回來幾瓶新安春酒,月書聞着酒香,先淺淺嘗了口。

“月姐姐,她們說這酒好,咱們本來想要讓人買玉壺春酒,可近來玉壺春貴了幾許,我幹娘說,咱們幾個小姑娘喝這個最合适不過了,我就讓人買了這個。怎麽樣?味道如何?”扶青期待道。

月書摸摸她的頭,嗅着這股酒精味,她滿意點頭。

這就對這幾個小姑娘,應該有些勁頭。

明間的折屏被撤走,八仙桌擡到正中,上面擺了慢慢一桌菜,門一關,屋裏其樂融融。

月書被人勸了好幾杯酒,面上泛着淺紅,她舔着唇角的酒漬,慢慢把袖子撸起。

輪到她敬酒了。

——

月上中天,換了身藕荷色衣裙的少女将所有小丫鬟背到床上,她把鑰匙拿好,一個人偷偷摸摸出去了。

王府這個時候寝門已關,只是松蘿堂位置極佳,月書從園子裏過,水邊劃船過岸,她沿着院牆那一帶仔細比高,最終停在一棵樹下。

樹下居然有個狗洞。

要麽爬樹跳牆,要麽鑽狗洞擠出去,月書難得思考了一下,然後去鑽狗洞。

深夜裏,雨停了,花樹下落了一地花瓣,發絲微亂的少女拍了拍手上濕潤的花瓣,寂靜長街上如出籠的鳥,撒腿狂跑。

這線路她琢磨了一個下午,功夫不負苦心人,她果然成功了。

月書按照劉長史說的地址,路上一面問人一面找方向,她對着誰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

“小哥,請問四喜街往東是要走哪邊?”

街邊賣花燈的小攤子前,她攔住了一個年輕人。

借着多餘的燈光,月書仰頭打量他,心想這人倒是挺拔直秀。

等了幾秒鐘,面前的青年并不答話,她微微睜大眼,換了個問法:“小哥,請問到天臺街去,我是要往左還是往右?”

分不清南北,左右總知道罷。

她又等了幾十秒,漸漸覺得不對勁。

“小哥?”

穿着一身織錦灰直裰的青年笑着看向她,擡手替她摘去發髻上的落花,這才不緊不慢道:“我要去天臺街,找劉長史,與你順路,你跟着我就是了。”

月書她今夜喝了點酒,擱在往常或許早就一腳踹過去了,但此時她腦子遲鈍,心想這人聲音倒是熟悉,于是伸手去摸他的臉。

指尖碰到他翕動的眼睫,俊秀的男人偏過頭,輕輕抓住她的腕子。

“是我。”

說話間,男人溫熱的唇含住了她的指尖,月書身子陡然一震,那一日的種種浮現腦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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