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駱時行聽到這裏的時候筆下一頓,擡頭看向魏思溫問道:“程敬微?是不是程務挺将軍的遺孤?”
魏思溫微微一愣,轉頭磕磕絆絆的用方言問了一下旁邊的小吏,小吏連比劃帶解釋說了一堆,魏思溫轉頭看向駱時行說道:“的确,他也是被流放至此,怎麽?你認識他?”
駱時行沒跟魏思溫說袁客師的事情,只是說道:“聽說過,魏翁,我能去看看他嗎?我在京中之時曾聽說程将軍是為裴炎裴丞相和我阿爹求情才被論罪,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對程敬微放任不管。”
魏思溫又跟小吏交流了幾句,轉頭說道:“等用過晚飯我跟你一同去。”
駱時行連忙說道:“不必勞煩魏翁,告訴我地方,我自己過去便是。”
魏思溫笑道:“那也要等傍晚,他此時正在服苦役,尚未回來。”
駱時行聽後一頓,心中有些奇怪,程将軍的幼子不應該是不識字的啊,北帶縣令這個情況應該是個識字的他都需要,而且程将軍此前也算是位高權重,程敬微對朝廷也應該挺了解才是。
為什麽這位反而去服苦役了?
駱時行好奇問道:“那他去做什麽了?”
魏思溫一邊寫一邊分心說道:“采藥。”
經過他的解釋駱時行才知道,北帶縣這裏竟然是沒有耕地的!
這裏的人們不種地!
駱時行聽了之後就覺得可惜,這裏的氣候濕潤,多适合農作物生長啊,怎麽能不種地呢?
既然不種地,這裏的人們對于道路啊之類的基礎建設也不太在意,所以苦役不會做這些,程敬微就被派去采藥了。
是的,采藥。
因為氣候的緣故,這裏的雨林十分茂密,适合植物生長自然也适合藥材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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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帶縣的最大收入來源就是這裏出産的藥材——三七。
正所謂北人參南三七,這邊的三七品質上佳,作用能夠媲美人參。
只不過采藥也是十分辛苦的工作,有的時候忙一天都未必能夠采到幾株。
如果駱時行不是沾了光,他也得去采藥。
駱時行聽了之後忍不住慶幸,采藥人的活,他真的幹不了。
等整理到傍晚的時候,需要報上去的文書已經整理出了小一半。
小吏要回家吃飯,他走了之後,魏思溫跟駱時行放下筆,全都一臉嚴肅。
駱時行問道:“魏翁,咱們吃啥?”
昨天的時候他們還有一些趕路時帶着的餅子勉強充饑,現在……基本上是啥都沒有了。
縣令免了他們的苦役可也沒說要管他們飯,所以吃飯問題還要他們自己去解決。
魏思溫也有些尴尬發愁,他想了想說道:“聽聞這邊菌子很多,這裏的人不種地也不缺了吃的,要不然我們也去找找看吧。”
駱時行聽了之後問道:“您認識嗎?”
魏思溫沉默,駱時行頭皮發麻:“這個不能随便吃,萬一遇上有毒的……”
紅傘傘,白杆杆,吃完那就一起躺板板了。
他倆這身份,估計連板板都沒有,可能往山上一扔就地掩埋了。
魏思溫雖然也學過武藝,體質不錯,但面對這樣的情形也覺得有些頭痛。
駱時行起身說道:“出去看看吧,順便看看程敬微,他來得比我們早,能活到現在肯定有自己的辦法,說不定他知道些什麽。”
嗯,又找到了一個理由,這樣就不用暴露袁客師的叮囑了。
主要是袁客師神神叨叨的,而這年頭的人對于這樣的玄學十分信任,他擔心會給程敬微帶來麻煩。
至于他自己……麻煩已經夠多,也不在乎這個。
魏思溫一聽倒也有道理,只是他眼看都要年過半百,如今還要指望一個孩子,不由得心中有些窘迫。
好在駱時行體貼說道:“魏翁,我聽不懂這裏人說話,您帶我去吧。”
好歹給了魏思溫一個臺階下,魏思溫起身牽着駱時行的手說道:“走吧。”
程敬微住的地方并不難找,就如同駱時行之前曾經猜測過的一樣,最偏僻最破舊幾乎沒有陽光也無人光顧的地方就是了。
而那裏也的确只有一個小小的草棚子用來擋雨,遮風都做不到。
他們過去的時候原本應該已經回來的程敬微卻并不在這裏。
魏思溫心中奇怪,便找人問了問。
雖然他說這裏的人排斥漢人,但魏思溫帶着駱時行給縣令打工的事情已經被這裏的居民八卦過了。
魏思溫氣質儒雅,長相周正,駱時行更是靈秀可人,只要是人對好看的人事物都會抱有更大的耐心,倒也回答了。
魏思溫說道:“程敬微跟着當地的一些小郎君出去采藥,只是那些小郎君回來了大部分,他卻沒有回來,這孩子……”
駱時行問道:“他們走的遠嗎?不遠我們去看看吧。”
魏思溫又問了幾句,那人也好脾氣地回答了。
因為對方态度雖然冷漠一些,但好歹該說的都說了,駱時行便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那人看到了駱時行的笑臉之後,表情倒是柔和了不少。
魏思溫便說道:“不遠,走吧。”
駱時行又看了看他,心裏倒覺得這個魏思溫是個難得的好人。
他要去找程敬微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他很想知道袁客師為什麽關注到程敬微,但魏思溫去找人就純屬是義務勞動了。
魏思溫跟駱時行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山。
這裏進山倒也不難,畢竟整個縣城都在山腳下,房子都是依着山勢而建,這裏的人靠山吃山已經走出了山路。
魏思溫跟駱時行沒走多遠就聽到了呼喝之聲,因為是當地方言,駱時行沒聽到什麽,倒是魏思溫聽了之後臉色一沉說道:“程家小郎君遇到麻煩了。”
他聽得出來那些人在罵人,而且罵的是對漢人的侮辱性詞彙,魏思溫牽着駱時行的手一路過去,遠遠就看到一個人正在對地上一個少年拳打腳踢,而地上那人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失去了意識。
魏思溫高喊了一聲,對方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十分輕蔑的撇了撇嘴理都沒理他們繼續施暴。
駱時行也被吓了一跳,問道:“那是程敬微?”
魏思溫皺眉,那個當地人看上去個子不高,但身上都是結實的肌肉,又年輕,他也沒把握能打過,但也不能看着程敬微被這麽欺負。
于是他走上前準備先曉之以理再動之以情,如果還不行再說。
結果沒等他想好跟對方說什麽,他就感覺手上一空,一轉頭就發現駱時行蹲地上撿了塊石頭藏在了背後,然後走過去先是伸手拽了拽對方。
那人回頭看到了駱時行之後手上倒是緩了一緩。
他們這裏的人大多皮膚比較黑,像是駱時行這樣皮膚白皙漂亮的孩子他從來沒見過,忍不住就想多看兩眼。
駱時行不會說當地方言,只好指了指地上的人又擺了擺手,示意對方手下留情。
結果沒想到那個人又強硬起來,推了他一把嘴裏叽裏呱啦的說着什麽。
駱時行踉跄了一下就看到那人擡腳十分用力的踩了程敬微的右腿一腳,趴伏在地上的程敬微原本都沒有了動靜,這一腳下去身體卻又抽搐了一下。
駱時行頓時怒上心頭,他這個人從小到大骨子裏的正義感就從來沒缺席過,路見不平拔拳相助都不是一次兩次,甚至還幫好幾次幫民警抓嫌犯抓小偷。
這也就是穿過來之後不了解情況,收斂了本性,再說也沒遇上讓他覺得必須出手的不平之事。
現在他卻忍不住了,不管程敬微做了什麽,對方這樣得理不饒人卻也太過分。
更何況有了魏思溫之前的解釋,他覺得很可能并不是什麽大事,或許是這人本性排外。
于是駱時行亮出了之前藏着的石塊,跳起來砸在了對方的腦門上。
魏思溫都沒來得及反應就眼睜睜看着平日裏斯文可愛的小郎君仿佛小蹦豆一樣竄起來把那人給拍到了地上。
那人顯然對駱時行沒有任何防備,也就沒有擋住這一拍,駱時行又用足了力氣,于是他晃了晃就仰面倒了下去——暈了。
駱時行等他倒下之後還順便踢了他一下,十分具有社會氣息地将石塊往旁邊一扔拍了拍手:“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完他轉頭看向趴伏在地上的程敬微,蹲下來大聲問道:“你還好嗎?能聽到我說話嗎?”
據說人在意識不清醒的時候小聲說話對方是聽不清楚明白的,于是駱時行聲音大的把周圍樹上的鳥都給驚跑了幾只。
地上的人微微動了動,這個時候魏思溫也反應了過來,連忙跑過來伸手輕輕摸了摸程敬微的身上。
這年頭的文人大多都粗通醫理,摸完之後說道:“應該沒傷到內府。”
“是……誰?”地上的人聲音沙啞,但說的話的确是雅言沒錯。
駱時行确定了他的身份,這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把人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說道:“你還好嗎?”
此時程敬微的額頭也有一絲血跡,駱時行輕輕撥開他淩亂的頭發,魏思溫看了一眼說道:“皮外傷。”
話音剛落,剛剛還閉着眼睛的程敬微便突然睜開了眼。
駱時行被他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為對方睜眼,而是因為對方的眼神。
他想不出什麽形容詞來形容那雙眼睛,只覺得雖然很好看,但眼神太過冰冷,而且帶着十足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簡直不像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能擁有的!
此時的程敬微只覺得頭痛欲裂,不僅是頭,身上也很痛,尤其是右腿。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疼痛,本來還想讓侍從去喊郎中過來,然而這一睜眼就察覺到了不對。
原本應該在寝宮之中的他此時不僅深處荒山野嶺,眼前還有一個十足漂亮卻也十足陌生的孩子正一臉關心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