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程敬微輕聲問道:“你是……家裏大人犯了事?”
駱時行猶豫了一番才說道:“對,我爹……你應該也知道,他叫駱賓王。”
他一邊說着一邊偷瞄程敬微,生怕這位會遷怒。
畢竟如果不是程務挺為裴炎跟駱賓王說話,他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
程敬微有些詫異:“駱觀光?你爹是駱觀光?”
駱時行見他不像是有芥蒂的樣子,便放下心來點頭說道:“正是,說來還要感謝令尊,若非他,我也未必能夠還能留得一條性命。”
他現在還不知道他能留下更多是因為袁客師的緣故,只以為是程務挺的功勞,可惜這個好人自己卻被論罪了。
程敬微意外問道:“我爹?這跟他又有何關聯?”
駱時行解釋說道:“我聽廪犧令說是程将軍上書為裴炎和我爹鳴冤而被論罪的,也是廪犧令跟我說你可能也在這裏,讓我過來可以找你。”
當然照顧什麽的就不用說了,雖然程敬微因為受傷顯得虛弱一些,但人家體形修長,身上肌肉緊實,十分符合駱時行對于少年将軍的想象。
至于他自己……算了,還是個會被當成小娘子的年紀,說他能照顧別人,誰信啊,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程敬微聽後微微蹙眉。
到底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當年他爹的确是為裴炎求過情,卻根本沒有駱賓王什麽事情,他也從未聽他爹提起過駱賓王。
而駱時行沒必要騙他,因為這一點不同,他倒是生出了些許真實感。
他還想說什麽忽然聽到一陣“咕嚕嚕”的聲音,這聲音他耳熟,到了他抽條的年紀因為手中東西少,經常覺得不夠吃,一天下來肚子裏總是空落落的,那時他的肚子也會這麽響上兩聲。
駱時行見他看過來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剛剛原本是去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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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吃的沒找來,找回來一個人。
程敬微見他這腼腆的樣子不由得一笑,扯起了嘴角之後才愣了一下,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這樣毫無負擔地笑過了。
他柔聲說道:“你去我之前住的地方,東南邊那根杆子的下面埋着點東西,你小心取來,別被人搶了。”
駱時行還以為是他的行李,點點頭說道:“好,你等我。”
說完起身往外走了兩步,然後又回來将藥往他手裏一塞說道:“你看看身上還有什麽地方疼就上藥,不方便的就等我回來。”
程敬微應了一聲,等駱時行跑出去了才開始整理自己的思路。
其實也沒什麽好整理,不過是回到了曾經,只是這個曾經跟他經歷過的完全不同。
猶如莊周夢蝶,他也不知身在何處。
只是多年的流放生活造就了極其務實堅韌的內心,弄不懂就不弄,權當是老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等駱時行回來的時候,程敬微已經收拾好了心情,然後就看到那小少年抱着一個粗布包裹一路小跑着上來,看上去十分有活力。
在駱時行把包裹交給他之後,程敬微伸手打開說道:“吃些吧,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勉強果腹。”
駱時行低頭看去發現那包裹裏是幾個小小的野果,外加一朵花,那朵花十分之大,駱時行用雙手抱着才能抱下。
他看了看程敬微問道:“你之前一直在吃這些嗎?”
程敬微平靜說道:“南邊氣候濕熱,林子裏總有吃的,不會餓着,只是我初來乍到也不太認識,只能撿着一些能吃的采了來,這個東西等等可以煮了吃。”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那朵花。
駱時行驚訝問道:“這也能吃?”
這花帶着一點金橘色,并沒有開放,宛若一朵花苞的樣子,看上去怎麽也不像是能吃的。
程敬微解釋說道:“這東西在當地被稱之為地蓮,不算好吃,但也能吃。”
駱時行聽着這名有點熟悉,歪頭想了想隐隐回想起一些東西說道:“這不會是地湧金蓮吧?”
程敬微有些意外:“你知道?”
駱時行說道:“曾經讀書讀到過,說這東西是藥材來着。”
駱時行剛剛一時不察說出了口,按照道理來說他沒來過這裏,應該不知道這東西。
但實際上他還真看過,地湧金蓮很特殊,花朵好看還清香,并且是佛教的五樹六花,特殊的樣貌很容易讓人留下印象。
這東西倒也真的能吃,就是處理起來麻煩一些。
駱時行将那些野果往程敬微面前一推說道:“你受傷了,得多吃點東西,先墊墊肚子,我去處理一下這個東西。”
程敬微捏着那些小果子看着駱時行抱着地湧金蓮跑出去的樣子想了想問道:“說起來,魏翁又是為何被流放至此?”
駱時行一邊在外面打水一邊說道:“魏翁之前是英國公身邊的謀士。”
他一時還沒想好怎麽稱呼李敬業,幹脆就不換稱呼了,反正這麽一說程敬微肯定知道是誰。
程敬微聽後心中詫異,據他所知李敬業身邊姓魏的謀士只有一個,那就是魏思溫。
可那魏思溫并不是單純的謀士,或者說他可能壓根就不是李敬業的謀士!
他清清楚楚記得當初魏思溫并沒有來北帶縣,甚至周邊的流放地都沒有他。
後來等程敬微一路打到長安的時候就看到了魏思溫,當時的魏思溫又當了他的禦史大夫。
若非其中有問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作為謀士,魏思溫必然要跟着被處斬,就算沒死也不可能被召回長安。
程敬微一點點細細比較着其中的不同,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發現駱時行正笨拙的一點點清洗那朵金蓮花。
雖然一看就知道這孩子怕是沒怎麽做過家務,但他卻做的很是認真。
程敬微覺得或許一切都要在這個孩子身上找答案,因為這個,他就在屋子裏跟駱時行聊天。
他多着一世的記憶,想要套一個小少年的話實在是容易不過,甚至都沒讓駱時行察覺到就已經得知了對方的情況。
當然駱時行也沒啥都說,起碼穿越這種事情是不可能輕易說出來的。
至于他其實也相當于多了一世記憶這種事情不說也罷,他就算工作了工作環境都十分單純,遠不如程敬微經歷豐富。
程敬微得知他曾去見過袁客師,甚至面見太後的時候,心中更是詫異。
想要再細問魏思溫卻又回來了,只能按捺住話頭不再繼續詢問。
而魏思溫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駱時行正在給那朵花“分屍”,花朵上的一些粗纖維需要去掉,然後再清水浸泡,至于怎麽弄……他只記得需要煮了。
那就煮吧,也虧了這地方不缺水。
魏思溫被他手上黃燦燦的花瓣給吓了跳:“這是什麽?你從哪兒弄來的?”
駱時行吭哧吭哧一邊撕外面的粗纖維一邊說道:“是程小郎之前采的?”
魏思溫略有些差異:“這也能吃?”
駱時行擡頭看向他:“這還是藥材呢,沒問題的,咦?魏翁手裏拿得是什麽?”
魏思溫出去的時候手上什麽都沒拿,回來的時候卻多了一個麻布袋,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
魏思溫說道:“等吃完飯我跟你們說,你放着我來。”
魏思溫見駱時行掰扯那朵大金蓮實在是困難便将布袋放進屋內,問了程敬微兩句,讓他安心躺在床上養傷,然後就出來挽着袖子準備幫忙。
然而魏思溫雖然也有一定的武力值,也不是弱不禁風的書生,可若說駱時行的生活技能是零,那他的生活技能大概就是負數。
忙沒幫上不說,反而把駱時行弄得一身水。
也虧了哪怕已經到了深秋這地方都不怎麽冷,要不然駱時行必然要受涼。
駱時行實在看不下去說道:“魏翁,你忙一天了,又跑了兩趟,這些交給我吧,你先去休息一下。”
魏思溫有些尴尬,他好歹也四十多歲的人了,結果做事情還不如一個娃娃,尤其是他把自己定位成駱時行的看護者,是要照顧對方的,現在看來……大概率要對方照顧他。
駱時行心細,怕他難堪又說道:“哦,對了,我就說好像有什麽事情要讓魏翁做,魏翁去幫程小郎弄點竹片用來打夾板吧,他那條腿還是要固定一下的,我看咱們這裏沒有現成的竹子,我力氣小也砍不動。”
魏思溫連忙說道:“我去弄。”
他們手上都是有砍刀的,畢竟他們來這裏服苦役要去采藥,不給砍刀遇到像地湧金蓮這樣的藥材,那只能是束手無策。
只是砍刀都不怎麽鋒利罷了。
程敬微在屋內全都看在眼裏,對駱時行更是感興趣。
他剛才就覺得這孩子雖然對這些事物生疏,但明顯是知道怎麽做的,只是不熟練而已,有魏思溫作對比就更顯得他能有條不紊的将地湧金蓮煮起來十分不容易了。
在煮之前他開口說道:“若有草木灰先用草木灰攪拌一下,要不然太硬。”
駱時行也不問為什麽,草木灰這東西倒是不缺,直接弄了一堆進去,果然原本比較硬的花瓣和它下面的根莖就開始逐漸軟化。
等魏思溫回來的時候,鍋裏的水都已經開了,散發出陣陣……不是特別好聞的味道。
地湧金蓮的味道吃起來有點奇怪,煮好之後軟綿綿的,說沒味道吧,也有一點,說有味道吧,仔細去尋又找不到了。
吃了之後除了肚子不餓,感覺仿佛吃了個寂寞。
駱時行不是很喜歡,吃了一小碗就不吃了。
魏思溫顯然也不太習慣,只有程敬微,哪怕這個味道在他的印象中也已經十分遙遠,但還是吃了不少。
他腿部受傷,需要更多的食物來恢複,他不可能當個廢人,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多吃一些,早點康複。
駱時行看着他卻眼露同情,覺得程敬微在這裏肯定吃了不少苦,還受欺負,真是太慘了,怪不得袁客師讓他幫忙。
程敬微吃完之後,魏思溫便開始着手幫他上夾板。
因為程敬微的腿并沒有斷,骨頭沒有斷裂移位,所以只要用夾板直接固定住就行,都不用接骨,這樣就簡單許多。
只是他們手上東西不太好,魏思溫只能用細麻繩一點一點拴緊。
弄好之後魏思溫笑道:“行了,接下來好好将養,程小郎尚且年少,恢複能力強,應該沒有大問題。”
程敬微連忙道謝說道:“家父給我取了小字為山君,魏翁喚我山君便是。”
駱時行聽後十分羨慕地看了他一眼,山君,老虎的別稱,看看人家的小名多麽雅致威風。
到了他這裏,猞猁狲,好吧,雖然這時候的确是把猞猁喊成猞猁狲,可這年頭猞猁就是貴族的寵物啊。
人家是百獸之王,他就是寵物小貓,對比也太鮮明了些。
魏思溫顯然也想到了這裏笑道:“倒是跟猞猁狲相配。”
他也就是随口一說,說完這個便嚴肅說道:“雜事都處理完畢,也該跟你們說一說今日之事。”
程敬微心念一動問道:“之前我一直在昏迷,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魏思溫無奈地看了一眼駱時行說道:“那個毆打你的人被猞猁狲用石塊砸了頭,暈了過去,現在還沒醒。”
程敬微饒是心性沉穩此時聽了也不由得一臉疑問,他打量了一下駱時行,又想了想那個人的身高。
雖然他回來之後并沒有怎麽見過那個人,但記憶裏對方不算矮,畢竟那是成年人,比駱時行要高很多,這小少年到底怎麽把人給砸了的?
等他知道駱時行跳起來把人砸暈了之後,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好,總覺得要不是魏思溫親口說,駱時行也沒反駁,他都不太想相信。
看上去多麽可愛乖巧的孩子啊,怎麽可能脾氣那麽暴躁呢?
當然這不是重點,程敬微開口問道:“既然如此,縣令如何說?”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魏思溫開口就是:“後山不遠處有一棟竹屋荒廢許久,村民也不太去那裏,明日我帶你們早些過去,你們在那裏躲避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再說。”
程敬微一愣:“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魏思溫:你倆一只老虎一只猞猁,我這是掉進貓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