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在他們跪下去的那一刻,駱時行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不是說大部分人都不太願意他這個外族人來當祭司嗎?為什麽你們跪得這麽痛快啊。
一瞬間他都忍不住陰謀論,懷疑這些人是不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
然而實際上這些普通百姓還真是真心實意跪下去的,上層的博弈他們不懂,他們也疑惑火神為什麽選了一個外族人作為他們的祭司。
但如今祭司除了長相跟他們不同之外,衣服裝扮都是大祭司的樣子,再加上之前長老們想要趁着火神蘇醒重新選出一個祭司,結果火塘毫無動靜之後,他們不接受這個祭司也沒用,說不定還會引來火神的憤怒,那還不如認了呢。
駱時行一路走兩邊就一路跪滿了人,并且好多人在他還沒到那邊的時候就已經走出家門開始跪拜。
可以說他的出現驚動了縣城的所有人,阿勒真自然也早就收到了消息,連忙帶人趕了過來。
他看到除了駱時行之外,就連程敬微和王安同的裝扮都跟當地人差不多,臉上的笑容就變得真心了許多,連忙走過來對着駱時行行禮說道:“祭司大人有事可遣人來尋我,不必親自走一趟。”
駱時行也麻了,他都沒想到會有這麽大的動靜,這一路走過來一直端着架子生怕哪裏沒做好被人挑刺。
此時見到阿勒真他也是松了口氣,連忙低聲說道:“先去縣衙再說。”
趕緊的先躲起來,成為人群的焦點這種事情也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他反正是受不了了。
而且不僅僅是他,就連王安同都看上去要炸毛的樣子,要不是程敬微管着,估計王狗子都要蹲地上龇牙咧嘴了。
很快駱時行就發現就算是阿勒真來了也只能帶着他一路往前走,該享受的注目禮一點都少不了!
甚至在快靠近縣衙的時候,還有幾個老人對他行禮,不是跪拜,而是跟剛剛阿勒真的動作差不多,一看地位就比較高,應該就是跟阿勒真不太對付的那些長老。
長老們雖然跟阿勒真不對付,但對駱時行這個祭司倒還是保持着基本的尊重的。
別的不說,駱時行這個形象還是挺符合他們對于神和神的使徒的腦補的,而且從祖先流傳下來的傳說中,火神每一次選出來的祭司都是全族長得最好的那個。
所以長老們也不是沒有嘀咕過是不是因為這個外族人長得好看所以被火神選中了。
既然現在就這麽一個被選中的人,他們也沒辦法只能承認了啊。
駱時行對着幾位長老矜持地笑了笑沒多說話——阿勒真都沒給他們多說話的時間。
阿勒真十分不客氣就說道:“大祭司尋我有事相商,大家都回去吧。”
阿勒真這句話一出,駱時行明顯看到那三位長老表情變得不是很好看,連他們身後的兒孫都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
然而沒有人能當着大祭司的面忤逆族長,所以那些長老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了兩句之後就放行了,駱時行就這麽被阿勒真一路帶到了縣衙。
進了縣衙之後,魏思溫也得到消息過來詫異地看着駱時行問道:“你們怎麽過來了?”
駱時行面無表情地坐在阿勒真旁邊說道:“我也發現了,我就不該過來。”
他哪兒知道過來一趟會有這麽大的動靜?早知道就不來了啊。
阿勒真倒是笑着說道:“你出來見見大家也好,要不然恐怕有人要懷疑我暗害大祭司了。”
自從在儀式上出現大祭司并且被承認之後,駱時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
因為他是被阿勒真帶來,并且圍繞着祭司身份也跟長老們你來我往地暗中鬥了好幾個回合,稍微消息靈通一點的人都在懷疑這位新的大祭司是不是被族長囚禁甚至暗害了。
百年沒有出過大祭司,這位大祭司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他又是族長帶來的,那麽被族長控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尤其是傳言中大祭司居住在山中,族長卻不讓任何人靠近那裏,聲稱是不讓打擾大祭司清修,大家不懷疑才怪。
正因為這樣,駱時行的突然出現才讓很多人好奇,要不然怎麽會過來圍觀他呢。
駱時行知道前因後果之後着實有些哭笑不得,不讓人靠近是他自己要求的,不想被人打擾,結果沒想到傳言竟然這麽離譜。
阿勒真一邊讓人給他送上蜜水一邊問道:“大老遠地過來是做什麽?不會是為了給鹽井加名字吧?”
他會想到這裏也不奇怪,那天駱時行的态度實在是太堅定,讓他想忘記都不行。
駱時行說道:“好幾件事情呢,加名字是一方面,給王安同辦個戶籍是一方面,還有就是想要買一點東西,我現在沒有錢但可以先欠着。”
這一次駱時行倒是沒忘記自己有鹽井,但問題在于鹽井的鹽賣出去也是需要時間的嘛,從阿勒真到他手上必然是要交割的,把賬目理清楚,接下來再弄專門屬于他的賬目。
阿勒真聽到之後立刻說道:“你來得倒是正好,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走吧,做個交割,我順便帶你去認認人。”
駱時行問道:“認人?認誰啊?”
不會是那些長老吧?他還沒做好跟那些人打交道的準備啊。
阿勒真說道:“鹽井上那些人也送你了,你總得去見見他們。”
他說着就皺起眉頭:“你也該有個人幫你打理一下這些東西了。”
小猞猁作為他們族的大祭司,家産肯定會越來越多,把這些都放在一個孩子的手裏他實在是不放心。
駱時行聽後才松了口氣:“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他本來想說還有程敬微幫他,但是想了想,那就是把程敬微放在下人的位置上了,對他不太好,所以又咽了回去。
阿勒真起身說道:“行吧,以後再說,我們先……”
他還沒說完,駱時行就說道:“等等,先把之前的兩件事情辦了再去,鹽井距離這裏遠嗎?”
阿勒真說道:“不算遠,不過回來有些困難,只怕要住在那裏。”
駱時行說道:“那就先把王安同的戶籍給辦了,然後幫我在契書上加上阿微的名字。”
阿勒真看了一眼程敬微,在意識到制作水力風箱也不容易之後,阿勒真對于駱時行看重程敬微倒也沒那麽不理解了。
倒是魏思溫有些無奈,這傻孩子,別人都恨不得把錢都往自己懷裏摟,怎麽他還往外送呢?
然而駱時行已經決定了的事情他也管不了,嚴格來講他跟人家都沒什麽關系,更何況就算他自诩為長輩,阿勒真只怕也不會讓他插手。
這兩樣事情都比較好辦,王安同的戶籍辦下來之後就多了一個小竹片,類似于後世的那種身份證,上面寫着名字和身高特征,沒有這個的就是黑戶——這還是阿勒真從大唐學來的辦法,再往前推幾年,他們哪兒有戶籍這種東西。
在把程敬微的名字加到文書上按完手印之後,駱時行開開心心地拉着程敬微的手腕說道:“走,看看咱們的鹽井去!”
魏思溫覺得駱時行傻,但阿勒真卻覺得小猞猁這麽做太正确了,程敬微一看就知道不是池中之物。
雖然在北帶縣他們兩個是天然同盟,但同盟之間互相背刺的還少嗎?
只有利益才能把彼此聯系起來,有這一座鹽井在,他們兩個就牢不可破。
不過,想破也不是不行,只要從中做點手腳,兩個人拿到的錢不一樣,哪怕一開始不懷疑因為這件事情翻臉,天長日久下來也會讓他們心生罅隙。
當然阿勒真不會這麽做,只是留一手而已,他希望能當小猞猁最親近的人,但小猞猁身邊有另外一個人這就不太好了。
他明明是小猞猁的義兄,而那個人跟小猞猁也沒什麽關系。
想着這些他就讓人牽來了馬,像是山路騎馬是最合适的,馬車牛車就不要想了,有些路這些車根本過不去。
駱時行在看到那些馬的時候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雖然這邊的馬都不是很高,但……他還沒長大,個子更矮啊!
最重要的是他還不會騎馬!
阿勒真牽來了三匹,一看就是要一人一匹的,可他真的搞不定這玩意。
駱時行有些糾結,當場就不太想去了,思索着讓程敬微去吧,他肯定會騎馬。
程敬微一看小猞猁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由地笑了笑上前一步說道:“大令,我跟猞猁狲共乘一匹就好。”
駱時行聽後連忙拽着他的袖子用力點頭:“對對對,我們倆一起就行。”
阿勒真:……
本來他牽來三匹馬是想自己跟小猞猁共乘,然後讓程敬微帶着王安同,最後魏思溫自己騎一匹馬的。
結果被程敬微搶了先,他又不可能去帶王安同,便輕咳一聲說道:“這樣,那魏翁帶着王安同嗎?”
駱時行看了一眼王安同說道:“還是算了吧,煩請魏翁留下來看着王安同。”
王安同這只狗子不老實萬一在路上看到什麽新鮮玩意就直接跳下去怎麽辦,讓魏思溫帶他實在是太難為老人家了。
至于阿勒真,好歹是堂堂縣令,讓他去帶一個沒什麽身份地位的狼孩的确不太合适,哪怕是大祭司收養的也不能跟縣令平起平坐。
魏思溫聽後十分無奈,他還想跟着過去幫駱時行看着一點呢,萬一這小猞猁被騙了怎麽辦?
結果這傻孩子完全不了解他的一片苦心!
現在也只希望程敬微能靠點譜了!
于是魏思溫瘋狂對着程敬微甩眼色,指望着程敬微能明白他的意思。
好在程敬微很聰明,不用魏思溫示意他就知道對方的意思,便對着魏思溫點點頭。
商量好之後,程敬微先把駱時行給抱到了馬上,緊接着自己就騎了上去。
阿勒真在旁邊看着程敬微行雲流水的動作以及對方騎上馬之後的挺拔身姿就不由地稱贊一聲:“好身手。”
別的不說憑這個架勢就能看出程敬微是經過訓練的。
跟他對比十分強烈的就是小猞猁,小猞猁自從上馬之後就攥着缰繩一副十分緊張又茫然的樣子。
程敬微伸手環住駱時行從他手裏拿過缰繩低聲安慰:“沒事兒,不怕。”
駱時行微微松了口氣點點頭,程敬微這才控馬跟上阿勒真。
一開始為了照顧駱時行他甚至不敢讓馬走的太快,等過了一會感受到小猞猁的身體慢慢放松,顯然适應了之後他才讓馬稍微加快了一點步伐。
路上的時候阿勒真為了不讓他們覺得枯燥一直在介紹周圍的景色和土地歸屬情況。
這時候駱時行才知道雖然山上的東西是野生的,但也并不是随便誰都能采,每座山的草藥都是輪流來,今年這一座明年另外一座,地區也會劃分,但凡違反了的人就會被禁止入山。
駱時行想了想覺得這樣大概為了讓植物有休養生息的時間,一直采藥找吃的,山上的物種再豐富也可能被吃光。
他本來有些好奇跟別的縣城土地規劃的問題,這邊的縣城都是各個部落的,有的部落大一點能夠占據好幾個縣城,駱時行對這裏了解并不是很多。
阿勒真聽後卻說道:“那個啊,還在很遠的地方,今天到不了。”
通過阿勒真的解釋,駱時行才知道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縣城邊緣村落也要六十多裏,這還是直線距離,實際上這一路上山脈衆多,來往一趟極其不方便。
所以領土紛争這種事情在這裏倒不是很多,唯一會讓當地部落産生沖突的是商隊。
大唐會有商隊過來,他們也會有商隊過去,有的時候前面一些縣城會阻攔大唐商隊過來,而瓯雒族自己派出的商隊也可能在路上就被殺害。
駱時行在聽到這裏的時候整個人都驚了一下,他本來以為通商不變說的只是路途不方便,外加水土不服,結果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情。
所以他流放路上見到的部落越是靠近南邊越是貧窮落後還真是有多方面原因的。
而程敬微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些事情,這時候他更加意識到阿勒真為什麽會看重魏思溫,又為什麽非要拉着小猞猁結拜。
他們對于大唐而言是流放過來的犯人,對于阿勒真而言就是大唐下鄉送溫暖啊。
三個人一路聊天一路看風景,倒也不顯得旅途無聊,畢竟除了那些不曾知曉的當地見聞之外,這裏的風景也是很好看的,各種奇花異草都很吸引駱時行。
不過在逐漸接近鹽礦的時候植物就開始變得少了一些,甚至隐隐還能聞到一點點的硫磺味道。
進入礦區之後,一眼望去地上全是開鑿的大小鹽井以及草棚,來來往往都是打着赤膊的男人在不停地運輸鹵水和鹽。
阿勒真轉頭對駱時行說道:“看到那些棚子了嗎?都是用來煎鹽的。”
駱時行放眼望去的确看到很多草棚裏面有大竈正在不停的燒煮什麽,旁邊則有人添柴有人攪拌鍋內的鹵水,草棚周圍蒸騰霧氣十分明顯。
整個鹽礦區域面積極大,一眼望去至少有近千人在同時勞作,那個場面十分震撼。
阿勒真一邊走一邊跟他們介紹鹽礦的情況,駱時行認真聽着,他對于井鹽的制作過程還是知道一些的,但那都是書上的文字,哪怕記在腦子裏也沒什麽感覺,而那些文字變成真實的場景之後就十分具有沖擊力。
駱時行被阿勒真一路帶到了鹽礦北方最邊緣的地帶說道:“這一片是之前我新拿下來的,準備再開一片鹽井,這個就是新開好的,現在這些都是你的了。”
駱時行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裏的确是新建起來的,不過設備什麽的都十分齊全,也有單獨的爐竈用來煎鹽。
人不是很多,但那也是因為只有一口井的緣故。
而直到這個時候駱時行才知道阿勒真雖然說是給了他一口鹽井,但實際上他把這一片新開的區域都給他了,也就是說只要駱時行有人手有能力,随時可以再開其他的鹽井!
駱時行小聲說道:“這……這不好吧,這麽大片地方。”
阿勒真大笑說道:“水力風箱幫了我一個大忙,沒什麽不好的!”
他到現在都沒跟駱時行說幫了什麽大忙,不過阿勒真也不是會吃虧的人,這麽一想駱時行反而踏實了一些。
反正大不了……以後再多給阿勒真一點好玩的東西嘛。
他一邊想着一邊被阿勒真帶着去了屬于這片區域的賬房,這裏只有一個賬房先生在記賬,見到阿勒真和駱時行之後十分惶恐地行禮。
駱時行進去之後沒有在房子裏看到任何的文書,反而看到了一牆打結的繩索,頓時心中有了不太好的預感問道:“怎麽沒有刻刀竹板?你們是怎麽記賬的?”
賬房先生有些迷茫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駱時行頓時眼前一黑。
他真的沒想到鹽礦這麽重要的地方居然還在用結繩計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