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駱時行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一牆的繩索,張了張嘴又覺得沒什麽好說的。
這地方沒有文字,漢化也不明顯,整個部族就一個阿勒真讀過書,字都不是特別會寫,好像要求下人會書寫算術有點過分。
但是……這可是鹽礦哎,這麽重要的地方,賬目真的能理清嗎?
阿勒真看着駱時行一臉貓貓震驚,并且震驚了很久的樣子也有些尴尬。
不過還沒等他說什麽,程敬微就看了一眼說道:“這樣倒也挺清晰明了的,做交接也不麻煩。”
駱時行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道:“那就開始吧,先厘清之前的賬目再說。”
程敬微立刻起身跑到外面搞來了一塊木板上面鋪上了軟硬适中的泥。
駱時行滿意地對他點了點頭,很好,哪怕沒有紙筆也是能記錄的嘛。
阿勒真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們。
駱時行問道:“這裏記錄的都是已經出産的鹽嗎?”
賬房先生立刻點頭:“沒錯,這兩日沒有再汲鹵煎鹽了。”
因為這座鹽井的所有人換了,但主人一直沒過來,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索性停了下來。
駱時行點點頭:“核對一下吧,現在的成品鹽都是阿兄的,阿兄等等派人帶走。”
他其實已經放棄交割清楚這件事情了,趕緊讓阿勒真把屬于他的都拿走就行。
賬房先生連忙開始數繩結,繩結上面代表着就是現在有多少鹽。
駱時行問了一句才知道一枚繩結就代表着一斤鹽。
他看着賬房先生掰着手指頭數繩結的樣子心想看起來手指頭應該不夠,說不定等等就要脫鞋了。
然後他就低頭看了一眼,哦,不需要,因為人家穿的鞋子壓根就露着腳趾頭呢。
也不知道是鹽礦上都這麽穿還是為了數數才這麽穿的。
眼看對方真的開始連腳都用上了,駱時行十分頭痛的掃了一眼,快速數完之後說道:“一共是一百三十八斤。”
剛數到二十的賬房先生愣住了,轉頭看了看駱時行又看了看繩結,一時半會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阿勒真在旁邊說道:“聽大祭司的。”
賬房先生倒是沒顯出不太相信的意思,這可是火神親自選出來的大祭司,怎麽可能出錯呢?
他連忙說道:“這裏還有,牆上挂着的這些是總數,這裏是已經送走的鹽,刨除這個才是現在倉庫裏有的鹽。”
駱時行看了一眼數完之後說道:“一共送走了六十三斤,剩下七十五斤。”他轉頭看向阿勒真說道:“阿兄你派人去稱量一下看對不對吧。”
這一次不僅賬房先生,就連阿勒真都驚了。
這也算的太快了吧?
這可是上百的數字啊,他們計算的方式一般都是數清楚運走鹽的數量,然後從總量的繩結之中再數七十五,等把那七十五扔到一邊之後,再數剩下的數量。
這一來一回怎麽也要折騰小半天,然而小猞猁剛剛用了多久?感覺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雖然阿勒真曾經見識過駱時行寫的那一堆公式,但因為那些東西對他而言太過複雜所以壓根沒放心上,自然也沒什麽沖擊力,也就是感慨一下漢學的博大精深。
而如今這種簡單的加減法才是能夠給他帶來沖擊的東西,因為他也計算過這些,知道有多難,才意識到駱時行計算這麽快是多麽厲害。
尤其是駱時行幾乎是數完了就算了出來,有那麽一瞬間,他都懷疑小猞猁不會真的會巫術吧?這是怎麽做到的?
駱時行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轉頭看向阿勒真問道:“阿兄,煎好鹽之後要送到哪裏去賣呢?”
阿勒真說道:“都是成批送到都護府去,你若是不介意,就直接賣給我,我賣都護府多少就給你多少。”
駱時行擺手說道:“那不行,你運輸過去也需要成本的,你給我定個刨除成本的價格就行了。”
駱時行沒打算派人去都護府了解鹽價,這口鹽井本來就是阿勒真送給他的,他也沒必要搞得這麽斤斤計較。
更有何況以後他應該還會有更多的鹽井,等鹽多了完全可以自己組商隊,何必在意這一星半點。
阿勒真也沒想過要在這方面坑駱時行,他連鹽井都不眨眼的送了怎麽可能在乎這點小錢?他給了駱時行一個十分公道的價格。
駱時行随口又問賬房先生:“這口鹽井日出産鹵水多少?煎鹽多少?”
賬房先生:……
這也實在是太難為他了,他是不管出産了多少鹵水的,只管鹵水煎成鹽之後去稱鹽的重量然後記錄下來。
駱時行一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想了想每天記錄鹵水産量的确不容易,幹脆說道:“以後每七天你送一次繩結到我這裏來。”
賬房先生有些詫異:“七天?”
這麽短的嗎?
駱時行淡定說道:“我需要知道平均每日的産量,然後進行賬目彙總。”
賬房先生縮了縮脖子,祭司說的這些東西他一概都聽不懂,一時之間特別擔心自己會被趕走,十分弱小可憐又無助。
阿勒真有些好奇問道:“阿弟算這個做什麽?”
駱時行說道:“當然是記錄賬目啊,每年的收入和支出總要記下來,然後總結一下收成和結餘。”
阿勒真想了想,他對自己的家産好像也沒特別有數。
一時之間他都想跟駱時行去學習了!
如果是別人或許還會自持身份不好意思開口,但阿勒真這個人一向比較務實,直接問道:“阿弟若是得閑能不能教教為兄這算學相關?”
他看得清楚,比起詩詞歌賦風花雪月,算學更加實用,至少能夠讓他對自己身的資産心裏有數,對整個北帶縣的情況也心裏有數。
更多的好處他沒想出來,但……若是去安南都護府述職的時候能夠像駱時行那樣把賬目計算的清清楚楚,必然能夠大出風頭。
出風頭還是小事情,若是能入安南都護的眼,對整個北帶縣來說都是好事。
他作為瓯雒族的族長,這一輩子肯定是離不開北帶縣的,他的自主能力也很大,但安南都護府那裏掌握着朝廷撥下來的錢財,據說是朝廷安撫他們用的,怎麽分都在大都護一念之間。
阿勒真每年都要跟別人争這些錢財,因為他漢學比別人更好,大都護對他另眼相看,每年都給不少。
但這些年來別的部落首領也開始學習漢學,他的優勢也不那麽明顯了。
否則他何必讓駱時行寫詩呢?不就是為了獻給大都護麽。
不過現在看來,小猞猁能起到的作用比寫詩大多了。
駱時行随口就答應了,反正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到時候說不定他還要跟他的兒女們一起上課,想想那個場景也挺有意思的。
賬房先生聽說這個能力并不算神力,是可以學習的當場也很心動,可惜他不敢開口,畢竟他地位低下,哪裏能做大祭司的學生呢?
厘清了賬目之後,駱時行帶着對鹽礦的擔心被帶到了阿勒真在這裏的莊子上。
同樣是山中的莊子,人家的就明顯是度假用的,不像是駱時行跟程敬微兩個人在院子裏養了各種動物還有許多工具放置在旁邊。
阿勒真的莊子上甚至可以說是鮮花遍布,到處都是盛開的鮮花,品種都不一樣,好多連駱時行都說不上名字。
阿勒真給駱時行和程敬微兩個人都安排了房間。
一開始兩個人都沒覺得有什麽,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一人一間房是正常的。
就算在駱時行的規劃之中也是如此,然而讓他們兩個沒想到的是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有些失眠。
陌生的環境外加一個人,讓駱時行又有些沒有安全感。
缺乏安全感可以說是從他穿越到現在一直都在經歷的。
躺在寬大的竹床上他翻來覆去很久都睡不着又不敢去騷擾程敬微。
這麽大了還不敢一個人睡什麽的好像也有點丢人。
在他努力了很久之後他幹脆起來準備去外面走一走,看能不能醞釀一下睡意,結果他剛打開門走出去就聽到隔壁門也開了。
而他的隔壁就是程敬微。
程敬微看着駱時行披散着一頭彎彎曲曲的頭發在外面站着不由得問道:“怎麽不多穿一點?晚上冷。”
他沒問駱時行為什麽晚上出來,給小猞猁留足了面子。
駱時行抓了抓頭說道:“哦,我就是……出來随便走走,一會就回去了。”
程敬微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頭問道:“跑了一天了,早點休息吧。”
然後他就自然而然的牽着駱時行的手進了房間,就如同之前的每一天一樣催促着駱時行上去睡覺,然後他也跟着躺在了駱時行的身邊。
駱時行也沒問程敬微為什麽跑到自己的房間來。
在程敬微躺下的一瞬間,兩個人都覺得心安不少。
駱時行閉着眼含糊說道:“咱們是不是得找幾個自己人了?”
突然之間就有了這麽大的家業,可他們人手不夠啊,不說他相不相信阿勒真手下的問題,問題是那些人的是水平可能就不行。
像是汲鹵、擔水匠和煎鹽的匠人這些都是賣苦力的也就算了,不要求他們有多高的知識水平。
但是他真的沒辦法接受自己的賬房先生只會結繩計數,甚至數數還要靠手指腳趾,只有一口鹽井還好,以後若是開的鹽井多了,這哪兒算的過來啊。
因為這個阿勒真幾乎是一兩個鹽井就有一個記賬的人,浪費人力不說還極容易造成賬目混亂。
程敬微幫他蓋了蓋被子說道:“如果我沒記錯,明日縣城正好有集市,到時候過去看看吧。”
駱時行一開始腦子沒轉過彎來困惑問道:“我要招人跟集市有什麽關系?”
程敬微理所當然說道:“那裏有人牙子,我們自己挑一些有資質的教比這些人強。”
駱時行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麽,他沒辦法想想集市上的人牙子是什麽情況。
等到第二天回去的時候他才發現現實總比想象更具沖擊力,那些販賣人口的地方跟販賣雞鴨鵝的地方也沒什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