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紅漫天
慕容歡不可置信的睜大鳳眼, 冷哼一聲道,“江末衣,你又有什麽資格同我做什麽生意呢?”
這話說得刻薄, 但誰人不知吳國這些年兢兢業業的做着趙國的狗, 哪裏有什麽資格說與長陵王家做交易。
江末衣也笑了,笑容裏帶着憐憫的意味, “還以為你這王家主母當得也算是威風,沒想到是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啊。”
“你的枕邊人連你都瞞着呢?”說罷,他輕輕一笑, 諷刺極了。
這時候,別說後邊躲着的陳念春了就是一邊的老夫人都聽出不對了, 溝壑縱橫的臉上擰成一朵苦菊花, “你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你還同王家的其餘人私下有過接觸?!”老夫人氣得像只皮包骨頭的餓貓,兇狠而色厲內荏。
江末衣卻不願意再同這個老太太糾纏了, 掃視了一圈暖閣裏的擺設布局,直截了當道,“王夫人,你放心,跟我做這筆買賣,你不會虧的。”
他成竹在胸,想着之後的順利場景不禁唇角揚起,興奮的看着她, 眸中火花燃燒。
吳國啊,我們吳國終将是最大的贏家!
慕容歡面色沉靜, 幾乎是看不出她此時的情緒,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指示紫珠, “貴客遠道而來,你去隔間布一桌薄酒,也好方便本夫人同貴客敘敘舊。”
江末衣臉上的笑更真切了些,自以為明白了慕容歡的意思,心滿意足的跟着紫珠的腳步往隔間走了。
帷幕前的主人公走了一個,但不代表着陳念春此時的危機就解除了,她定了定神,思索着片刻,便果斷的揭開帷幕,走了出去。
暖閣裏只剩下慕容歡一人,逆着光,雍容的身姿顯而易見的在近日裏消瘦了不少,往日豐腴的頰邊也顯出了歲月的霜痕。
姑姑瞧起來有些疲憊,見到她,二人相望沉默了片刻,就在陳念春剛想要張口之時,就被慕容歡打斷了,“行了,你什麽都不用管,你走吧,我不會攔你。”
陳念春聽到這句話,拉緊的弦也松了一點,但她還是說了句,“為何?您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此時放她走會有什麽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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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知道放她走會付出什麽代價。
“你是我的侄女,你來長陵是做客的,你是我迎來的,如今你走也該是我送你走。”
慕容歡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都落在陳念春的耳邊,睫羽輕顫,陳念春看着她,忍不住道,“姑姑,你同我一起走吧,只要回楚國!只要……”
她看着慕容歡一雙明亮的鳳眸,剩下的話卻說不出口,這雙眼睛裏不止是有深深的疲憊還有許多許多複雜的情緒,有不舍有留戀還有濃濃的悲傷。
她說,“阿稚,我們都是楚國人,但我們是不一樣的,你的家還在楚國,可我的家已經在長陵了,我是回不去的。”
‘我是回不去的’,這幾個字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血淋淋的刨開了陳念春一直注意到了卻一直未曾正視的問題。
人是有取舍的,人獲得的一切也是有代價的,慕容歡在王家,倚靠着王勉的這些年供養了她也束縛住了她,束縛她的東西很多,有她對王家這些年的付出,有對王勉這些年的愛戀,有對年幼的孩子的不舍,她做不到也不想離開。
所以慕容歡最後說道,“你快走吧,前院拖不了多久的,你快些走。”
陳念春曾設想過無數種姑姑會阻攔她的理由和想象過無數種逃離的辦法,可沒有想到的卻是,她也是被姑姑愛着的那個,她在姑姑這裏也是擁有者無上的特權與愛的特殊存在。
陳念春為自己曾經的懷疑而難堪。
她幾乎是不敢再去看姑姑幾乎是疲憊無力的扶在座椅把手上借力的身體,留下一句,“姑姑,你也要保重自己,我們終會有再見的一天的。”
說罷,她按照着設想好的道路,沿着草木葳蕤的庭院,靠近芭蕉樹下鑽入了一個不被大部分人所知的狗洞。
府外被黑甲士所包圍的消息在特意的渲染之下傳播的極其迅速,人人自危的情況下也沒有人注意到這裏有兩個人悄悄的鑽狗洞在草木之間游走。
陳念春的衣衫也是早就準備好的,夏天的衣衫輕薄,她的衣衫是由兩層縫制的,外衣翻過來,就是平平無奇的一身樸素的棉布粗衣,裙擺則是早就一層層的疊好縫在衣衫裏的,如今只需要脫去身上的這件,在将疊縫的粗布裙擺線拆開散下來,就是截然不同的一身打扮。
桃紅的衣衫也是差不多,只是款式和顏色變了一邊,換完衣衫,利落的将陳念春發髻上的首飾珠翠摘下往湖裏随手一扔,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然後桃紅便牽着陳念春的手腕一路在府裏的各個角落裏竄,穿過這座假山,再通過這段布滿了雜草和花朵的草叢,她們本該看見一個掩蓋在荒草之下的狗洞。
可是……
這個桃紅錦玉皆來探查過無數次的地方,這個狗洞被堵死了!
桃紅的手指蹭了蹭狗洞上掩蓋的石灰和并沒有幹透的泥土,“這個洞最早也是昨日填上的……”
“昨日?”陳念春壓低了聲音問她。
桃紅的臉色有些凝重,她在思索着強行破開這個狗洞的方法,但想了想還是有些遺憾的說,“這個洞還未完全幹燥,破開這個洞并不難,難的是不驚動其他人,對面說不定就有來回巡邏的黑甲衛。”
陳念春面不改色, “那就換一個地方,”低下頭,卻看見桃紅的手背上,脖頸上都是因為護着她被草木劃傷後留下的痕跡。
不動聲色的轉開視線,陳念春道,“去小廚房,那裏有一條通往外邊的路。”
桃紅下意識的額照做,完全沒有想到這麽做會有什麽不妥,還是到了小廚房的門前,看着面前緊閉的大門,陳念出剛想上前去敲門,就被桃紅攔住了,
她驚得都有些結結巴巴,“……小姐,怎麽能讓您去呢,還是我去把。”她反應過來的其實是,他們是要逃跑啊怎麽能這麽正大光明的去敲門呢,被抓了怎麽辦?與其讓小姐去被抓還不如讓她去呢。
但陳念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拍拍桃紅的肩膀就自己起身,就這麽正大光明的扣了扣門,桃紅就看着雙方隔着一道門不知道是說了些什麽,說實話桃紅覺得他們還能隔着門而不是聽見聲音就開門把陳念春扯進去她就夠驚訝了。
然後,就像是一場夢,陳念春就這樣輕輕松松的帶着桃紅暢通無阻的穿過小廚房大開的門,走到小巷口,也不躲避看着他們的黑甲衛而是從懷裏從容的掏出了一塊玉佩,讓黑甲衛們看過之後大大方方的就穿進了小巷子裏。
都離開王氏府邸了,桃紅才像是剛剛反應過來,直愣愣的問道,“小姐,您是怎麽做到的。”
終于逃出來,陳念春的心情也很不錯,邊走邊道,先是指了指這塊玉佩,“這個你知道的,這是謝惜時走的時候給我的。”就夾在信封之下,可以號令所有的謝惜時所屬。
至于她是怎麽做到勸服小廚房的人給她開門的,“想來你也不曾了解過,那些小廚房裏的,都不是普通的百姓,那些人都是落魄的世家之後,早些年也是這般衆矢之的落得個家破人亡的局面,如今為了生計只能托着王家的門戶做個燒火做飯的仆從,見着我這副模樣怎麽都該是心生憐憫吧。”
陳念春又道,“當然憐憫值幾個錢,我知道這群人雖然是做了燒火的活計心裏可傲的很,抓着他們的點哄哄他們什麽不好,當然,我也答應了他們,若是将來他們有難逃到楚國,我一律按他們之前的家族規格來安置他們。”
最後一句才是真的,是留在長陵這一輩子都帶着自己滿身的傲骨當個廚房裏使喚的,還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到楚國光複家族曾經的輝煌,做個體面的貴族好呢,十個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桃紅被陳念春的成算驚得說不出話來,像是看什麽怪物似的看着陳念春,納悶道,“小姐,您是什麽時候知道他們的身世的。”連她這個可以說是土生土長與這群人打過許多年交道的都一無所知,怎麽就被陳念春知道了呢。
“嗯……從我讓那個廚娘帶着小丫頭來我院子裏來教我做橘子糖那會兒就知道了吧。”
桃紅悶悶的點點頭,還是想不明白,橘子糖怎麽就跟身世扯上關系了呢,但現在正是逃命的關頭呢,雖說已經從王家出來,但萬一就遇上發現她們不見了前來尋找的人呢嗎,還是小心為上。
二人一路走一路停,尋找據點的路上也不是沒有遇到王家的人,但讓陳念春意外的是,前來尋找的人出乎意料的少,幾乎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就能避開。
一定是出什麽事了。
陳念春的面色凝重,躲避在幽深陰暗的小巷,到處是長者青苔的濕潤磚土,往上是分割一片片天空的磚牆。
牆是牢籠,但天地是自由的,透過高高的牆根,陳念春看到了天邊火燒般的雲霞,如同一塊飛揚的豔麗的錦紗,錦紗的下方就是雕梁畫棟的王氏府邸。
整座府邸在紅得妖異似火的霞光之下不覺光輝,只覺得一種令人不安的沉重。
王家這是發生了什麽?
什麽才會讓這樣一個龐然大物顧不得派人尋找新晉他國公主的走失?
陳念春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方向,終究是頭也不回的踏入了一道生鏽的銅鎖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