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青絲繞

白芷領命出去,半夏拿指腹輕輕碾了碾蕭瑤背後青絲,為難道:“公主,您頭發還沒絞幹。”

聞言,蕭瑤擡手觸了觸,不在意道:“無妨,本宮沒那麽嬌氣。”

院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蕭瑤掃了半夏一眼,示意半夏将帕子收起來。

半夏猶豫片刻,餘光瞧見白芷已帶着季大人進來,只得聽從。

進得院門,季昀一眼望見廊下,蕭瑤身姿窈窕倚着美人靠,正斜睨着他。

三千青絲垂于身側,彷如墨雲飛瀑,周身攏在绛紗燈暖黃光暈中,容顏秾麗攝魄,不似人間所有。

垂于身側的手,被廣袖半掩,季昀手指悄然收攏,碰到袖袋中微涼的錦盒,不知此番該不該來。

“不知季編修這麽晚來找本宮,有何要緊事?”蕭瑤合上書卷,随手擱在身側黃楊木板足下卷小幾上,手肘撐在小幾邊緣,拈起襟前一縷發絲把玩。

墨色青絲,一圈一圈繞在白皙纖細的手指上,腕上碧玉镯襯得她膚如新雪。

季昀微微別開臉,泠聲道:“可否請二位姑娘回避片刻?”

粗使丫鬟都在院外,半夏和白芷隔着半個庭院的距離面面相觑,随即齊齊望向蕭瑤。

“嗬,本宮倒不知,季大人同本宮的交情,已經到了能說私房話的地步。”蕭瑤朱唇微翹,眼底卻是淡漠譏诮。

明晃晃的難堪不是第一次,季昀倒是并不意外,眸光波瀾不驚,躬身請罪:“公主言重。”

蕭瑤擺了擺手,待半夏、白芷退出院門,視線重新落在季昀身上。

初夏的風吹起他廣袖、衣擺,羊脂玉佩、玄青香囊則垂于腰側,紋風不動,正如他這個人,慣做寵辱不驚的姿态。

“可以說了?”蕭瑤面上笑意淡下來,眼中滿是疏離、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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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主動把季昀找來出氣是一回事,季昀自己湊上來讨嫌就另當別論,打擾了她看書的雅興,蕭瑤着實沒什麽耐性。

聽出她的不耐,季昀擡手,自袖袋中取出一方小小錦盒,上前兩步,遞至蕭瑤面前:“物歸原主。”

物歸原主?

望着他手中長形錦盒,蕭瑤描繪精致的眉峰微微挑了挑,這可不像是她的東西。

不動聲色伸手接過,蕭瑤打開來,随意掃了一眼,目光便是一凝,訝然擡頭:“怎麽會在你這兒?”

“公主恕罪,那日不慎驚擾公主銮轎,微臣無意中拾得此金釵,望之似是公主之物,是以鬥膽收着。”季昀身姿筆直,如林海修竹。

将金釵取出,蕭瑤望着季昀,神色複雜。

這支金釵乃是及笄前,皇兄親自命人打制,她素來喜歡,也一直擺在妝奁中當做念想。

弄丢之後,真真傷心了一陣,沒想到被季昀撿到。

金釵上的紅寶石,折射出璀璨的光,晃過蕭瑤眉眼,眼前之人,看起來似乎也沒那麽讨厭。

四下無人,蕭瑤忽而想試探一下,他究竟是真小人,還是僞君子。

眼波悄然流轉,蕭瑤拈起金釵,在指尖轉動,笑睨着他:“當日長街上那麽多人,你怎知是本宮之物?季大人,你很在意本宮啊?”

陡然被戳中心思,季昀登時紅了耳根。

蕭瑤見狀,更覺有趣,莫非這位季大人,當真對她有意?

亦或是,哪裏生了變數,他和睿王想使美男計讓她亂陣腳?

思量一瞬,蕭瑤有了主意,眸中笑意越發深了,揚起脖頸,将金釵遞給他:“你若要還給本宮也成。”

說了半句,蕭瑤頓了一瞬,盈盈眸光閃過一絲狡黠,語氣甜軟慵懶:“本宮要你親手替本宮挽發。”

半個時辰後,蕭瑤憶起方才季昀的窘狀,忍不住又笑了一通:“人人都道季昀學富五車,你們是沒瞧見,他竟連挽發都不會。”

“我的好公主,哪裏是季大人不會挽發?分明是您頭發太順滑。”白芷替蕭瑤梳着頭發,抿唇一笑,“公主您也太會難為人了。”

守在一側的半夏望着鏡中笑靥粲然的蕭瑤,略略思忖,冷不丁來了一句:“公主,您該不會是瞧上季大人了吧?”

聞言,蕭瑤面上笑意一僵,沖鏡中的半夏睨了一記:“你哪只眼睛看出本宮瞧上他了?”

半夏繃着笑,指着自己的雙眼,一本正經道:“奴婢兩只眼睛都看見了,公主就是喜歡逗季大人,也只有季大人能讓公主笑得這般歡喜。”

随即,還不忘拉個同盟,扯了扯白芷衣袖道:“白芷,你說是不是?”

沒等白芷開口,蕭瑤笑着擺擺手:“你們不懂,別瞎猜。”

半夏和白芷相視一笑,哪裏肯信?卻是不再拿她打趣。

大長公主蕭青鸾入宮給薛太後請安,倒是得了個差事,出宮時樂得合不攏嘴。

回府便安排長史和嬷嬷,給京中公子、貴女們遞了請帖,三日後在公主府辦賞花宴。

琞文帝蕭珵駕崩後,大琞國一應娛樂皆取消。

往常這個時節,賞花宴已辦了好幾輪,今歲自大長公主起,還是頭一遭。

大長公主起頭,又有太後恩準,各府公子、貴女們都鉚足了勁兒。

公主府中,蕭青鸾從各府回帖中,抽出季家的帖子,笑意加深。

“青鸾,昭昭似對季家二公子季昀頗為上心,你替哀家掌掌眼。”

薛太後的教誨言猶在耳,蕭青鸾哪有不盡心的?

大長公主忙着張羅賞花宴,禦花園裏的百花也開得正豔。

琞文帝的後妃們,個個身着素衣,相攜賞花。

禦花園中央的二層小樓中,陳婕妤倚靠美人榻,聞着花香,閉目安睡。

不多時,擰眉睜眼,将貼身宮婢喚至近前,語氣不善:“外頭是怎麽了?這麽吵,我和皇兒還怎麽睡得着?”

粉衣宮婢朝半卷的竹簾望了望,小心翼翼回道:“回娘娘,是各宮娘娘、小主在園中賞花,您要不要也下去走走?”

嘩啦!

陳婕妤長臂一揮,塗着蔻丹的手掃過榻邊方幾,茶具、點心頃刻被掼在地上,稀裏嘩啦的碎裂聲中,她怒氣騰騰:“賤婢!你竟敢叫我去遷就她們?”

說話間,她神态變了又變。

支起身子,望着小樓不遠處的莺莺燕燕,掌心搭在隆起的腹部,笑意輕蔑,眼神倨傲:“嗬,她們算是什麽東西,也配跟我比?她們那些人早晚要被送去皇寺削發修行,我可是未來的太後娘娘!”

宮婢聽在耳中,大氣不敢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忙不疊地磕頭賠罪,陳婕妤卻仍不肯罷休。

護甲上的寶石在虛空中一劃,指着竹簾外,頤指氣使道:“去,叫她們都回去!夏日悶熱,我和皇兒在這裏才睡得好,從今兒起,誰也不許來打擾!”

“娘娘!奴婢不敢!”宮婢身子瑟縮着,幾乎要吓哭了。

“你不敢去趕她們走,卻敢在這裏跟我頂嘴,你是看不起我,還是不把我的皇兒放在眼裏?”陳婕妤指着她的鼻子罵了一通,揚手便朝她臉頰扇去。

剛要挨到又生生忍住,留下印子被太後瞧見總歸不好。

她憤憤收回手,不甘心地捂着腹部喊:“哎呀,我肚子好痛,疼死我了!”

跪在碎片邊的宮婢,吓得臉色煞白,仿佛丢了半條命。

得罪主子娘娘們事小,損傷到陳婕妤腹中新帝事大呀,宮婢哪有膽子再說半句不是?跌跌撞撞朝樓下奔去:“奴婢這就去。”

半個時辰後,正在禦書房批折子的蕭瑤,被後宮佳麗們吵昏了頭。

各個都道陳婕妤橫行霸道,目中無人,要蕭瑤去替她們做主。

蕭瑤捏了捏眉心,只覺滿殿珠光寶氣,比堆積如山的折子還讓人頭疼。

眼前的事,說來也不算棘手,陳婕妤還有幾個月便要臨産,忍忍也變罷了。

“諸位娘娘、小主受了委屈,本宮心裏清楚。陳婕妤也是事出有因,今年宮裏早些供冰,屆時陳婕妤和小陛下能安枕,諸位随時都能去禦花園。”蕭瑤思慮一番,總算将此事暫且按下,沒叫她們去慈寧宮吵嚷。

望着衆人不情不願離去的背影,蕭瑤悵然。

也不知皇兄在世時,是如何平衡後宮的,幸而她前世并未納皇夫,省心不少。

草長莺啼,惠風和暢,各府馬車、轎攆陸續往大長公主府而去。

姑姑早早點名要她去,蕭瑤不能不給面子。散朝後,将緊要的折子批完,便匆匆往大長公主府趕。

臨近正午,驕陽似火,冷冷清清的公主府裏是少見的熱鬧。

蕭瑤自小在宮中長大,同京中貴女并不算熟識。

唯一交好的清婵姐姐随父兄去了北疆,她也無意同其他人周旋。

“白芷,你随她去見大長公主。”蕭瑤指着公主府一位紫衣婢女道,“跟姑姑說一聲,園子裏太喧鬧,本宮自去尋個清靜地界賞花。”

“哦,還有,姑姑這裏有什麽好吃的,記得給本宮留着。”

言罷,蕭瑤舉步穿過九曲橋,往湖對岸的水榭走去。

九曲橋兩側,碧波蕩漾,綠蘿裙般的荷葉亭亭立于湖面,碧色間遠遠近近點綴了許多粉白花苞。

未到開花時節,此處果然沒人來。

水榭四周,竹簾卷起,荷風穿堂而過,蕭瑤迎風踏入水榭,腳步一滞。

“你怎麽在這兒?”

聞聲,季昀擡眸望來,指尖未及落下的棋子險些驚掉。

眼前人粉衣白裙,清麗如湖面新荷,鬓邊發絲臨風飛舞,姝色無雙。季昀腦中無端憶起那晚替她挽發的情形,指尖微顫,面色更白一分。

正欲開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莽撞地闖進來。

常軻提着一只不知從哪兒尋來的木桶,邊跑邊喊:“公子,這湖中果然有魚!”

瞬間,季昀面色由白轉黑。

蕭瑤聞聲回頭,并未瞧見。

只見灰衣小厮提着的木桶水花四濺,桶中肥魚撲騰着,跳出水面,落在地板上,濺了一地水。

“……”

偷偷捉魚,被元福公主撞個正着,常軻登時傻眼,任由肥魚在地板上垂死掙紮。

他仿佛看到自己不久以後會像這只肥魚一樣,死得透透的。

“季昀,你竟然讓人在公主府捉魚!”蕭瑤回眸,對季昀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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