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別胡鬧
常軻乃季昀的小厮,有膽子在公主府捉魚,不是季昀授意還能是誰?
咚!
盛着大半桶水的木桶,應聲砸在地板上。
“公主殿下饒命,捉魚是小人的主意,與我家公子無關。”常軻腿一彎,實打實跪在地板上,急忙告罪,唯恐蕭瑤遷怒季昀。
“常軻。”季昀出言制止,面色已恢複如常。
起身行至蕭瑤兩步遠處,蹲下身,極輕松地便将地板上滋溜亂跳的肥魚捉起,放回木桶中。
魚兒入水,游得甚是歡快。
蕭瑤望着水中游魚,為之瞠目,這條肥魚看着就滑不留手,他是怎麽做到的?
诶,不對,季昀想做什麽?
心下正覺怪異,蕭瑤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季昀,卻見他直起身子,并未同往常一般告罪,而是擡腳将木桶推至常軻跟前。
“你什麽意思?”蕭瑤不解,小鹿似的眼睛凝着他,顯得專注而靈動。
季昀同她對視一瞬,倏而便移開視線,斂住眸中清淺笑意,神色卻是不露半點端倪,側首對常軻吩咐道:“速去将魚放生。”
聽到自家公子吩咐,常軻也顧不得求饒了,騰地一下站起來,提起木桶,轉身便往外沖。
水漬浸濕地板,濕漉漉的,常軻跑得急,腳底一滑,險些摔倒,身形卻是未停。
“诶?”蕭瑤見狀,心知不妙,下意識便朝常軻追上去,嘴裏喊着,“你給我站住!”
竟然想毀|屍滅跡!
Advertisement
好你個季昀,如此小人行徑,說你是僞君子,還真沒冤枉你!
身側季昀伸手去攔,不料蕭瑤踩着地板上黏膩的水漬,腳下一滑,頃刻便往後仰倒。
“啊。”蕭瑤驚呼出聲。
下一瞬,腰側傳來溫熱的觸感,纖細的腰肢被有力的臂膀控住,立時穩住身形。
正值初夏,腰際陌生的力道透過單薄夏衫傳入骨髓,蕭瑤一時呆住,彷如一只被拎住後頸的貍貓。
望着眼前一連串的狀況,半夏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眼睜睜看着蕭瑤摔倒在季昀身前,她甚至懷疑自己公主是故意的。
“公……公主?”
簡直匪夷所思,即便公主瞧上了季大人,想招回府中做驸馬,也不該是這種套路吧?直接求太後娘娘做主,太後豈有不應之理?
呃,季首輔倒是極有不可能不應。
半夏眼珠子轉了轉,自認為想通了其中緣由,唇角露出老母親般慈祥的笑,她家公主可真是機智過人。
蕭瑤自然不知小丫鬟腦補這麽許多,低頭一看,見季昀手臂緊緊扣在她腰際,面上登時一紅,心口起伏不定,又羞又惱。
她何曾讓男子這般近過身?
待要發作,控在她腰際的手電掣般抽離。
“季昀,你竟敢對本宮無禮!”蕭瑤又氣又急,細長舒揚的黛眉微颦,恨不得叫人把他拖下去打板子洩憤。
卻又怕驚動大長公主,攪了賞花宴,只得幹瞪着他,喘着氣,試圖平複心緒。
偏偏她一雙眸子生得極靈動,水盈盈的,便是含嗔帶怒呵斥,威勢也無形削減。
“微臣知罪,請公主責罰。”季昀斂眸請罪,語氣泠然,姿态不卑不亢,似乎無懼她的怒氣威壓。
不知為何,蕭瑤聽在耳中,總覺他不是在請罪,倒像是在安撫一個無理取鬧的稚童。
仿佛與生俱來的傲氣,讓蕭瑤怒意更甚,他也不過是個少年郎,哪裏來的這一身傲氣?她就不信,磨不去他身上的銳氣!
她不止要措措他的銳氣,還要收服他,讓他為她所用,轉而對付睿王!
已然将魚投回湖中放生的常軻,此時正巧走到水榭外,聽到季昀請罪,戰戰兢兢之餘,越發不是滋味。
都怪他貪玩,害得公子被公主抓住把柄,不依不饒。
若是此時進去領罪,不知能不能替公子解圍,也或許越發惹怒公主?常軻有些遲疑。
蕭瑤面色變了一變,将心口怒氣強壓下去。
黛眉微微舒展,仰面望着季昀:“你說要本宮責罰,卻分明不怕本宮。本宮今日偏就不罰你,不僅不罰,本宮還要賞你!”
賞?
不止季昀,連半夏、常軻也驚呆了。
常軻:捉條魚而已,公主氣糊塗了?
半夏:公主,您這又是唱哪出啊,是真生氣還是裝生氣,給奴婢提個醒兒,奴婢也好配合一二。
唯有季昀,呆愣一瞬便恢複如常。
眸光凝着蕭瑤頰邊緋色,清泠眉眼染上溫暄,似暖陽照着無垠雪原:“既如此,微臣便先謝過公主。”
話音剛落,蕭瑤唇畔笑意頓盛,嗓音甜軟,朗聲道:“本宮要賞你驸馬之位,待請國師挑個好日子,便迎你入府!”
嗬,當了本宮的驸馬,看睿王還怎麽肯信你?季昀,你且好好留着你的才學,等着做本宮的智囊吧。
“公主!求公主放過公子,只要公主肯消氣,小人願以死謝罪!”常軻急了,眼前一黑,只覺五雷轟頂。
說話間,他飛奔上前,膝蓋咚地一聲砸在地板上,泣涕直流。
“本宮……”要你的命有何用?蕭瑤剛開口,話還沒說完,便見常軻已然抽出軟劍,劍鋒一橫,毫不猶豫往脖頸抹去。
他便是死,也不能讓公子受這等威脅,這等羞辱!
蕭瑤雖是千嬌百寵長大的,可即便當女帝的那兩年,她也從未草菅人命。
如此陣仗,吓得蕭瑤臉都白了,如海棠欺雪。
眼見今日難以收場,蕭瑤小臉煞白,心下暗自懊惱,方才不該那般沖動。
電光火石間,一道身影迅如鬼魅,刷地一下扣住常軻虎口,翻手便将軟劍抽去。
“常軻,休要胡鬧。”
蕭瑤驚魂甫定,只見季昀長臂一揮,将軟劍釘在牆根處,身姿飒沓,氣勢全開,烈烈如鴻。
這一刻,蕭瑤深深懷疑,眼前人真的是那個文文弱弱的季編修嗎?
對方直直鎖住她的眸子,眼底碎光瀚如星河:“微臣……”
“好生熱鬧!”
水榭外,一道清越的嗓音伴着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季昀口中的話戛然而止。
須臾,一位美婦跨入水榭,高髻華服,滿頭珠翠,行動間姿态雍容明麗。
“姑姑!”蕭瑤眼前一亮,快步上前,親昵地挽住蕭青鸾。
蕭青鸾妝容偏冷,将五官勾勒地氣勢十足,眸光探究掃過季昀,繼而落在蕭瑤面上,擡手拿指腹在她額角輕點一記:“你這個小丫頭,說來參加姑姑的賞花宴,卻連面兒都不露。”
說罷,意味深長打量着季昀,眼尾眯起,似笑非笑:“怎麽?在這裏堵人?季狀元可不是尋常少年郎,你可別胡鬧。”
這話說的,活像她是個強搶少年郎的女山匪。
“咳咳!”蕭瑤被蕭青鸾的話嗆着了,清了清嗓子,回眸瞪了季昀一眼,示意他別說話,方才搖着蕭青鸾的胳膊嬌聲道,“姑姑,我可沒為難他,碰巧遇見,同他手談一局罷了。”
“下棋?就你?”蕭青鸾笑開眉眼,氣勢不知不覺軟了幾分,眸光懶懶掃過牆根處釘着的長劍,以及地板上濕漉漉的痕跡,話鋒一轉,“不是堵人,姑姑就放心了,乖,跟姑姑去園子裏見見人。”
“見誰?”蕭瑤被她抓住手臂,下意識跟着她往外走,望着蕭青鸾的側顏,眼中甚是疑惑。
蕭青鸾腳步未停,長眉動了動,繃住笑意:“自然是該見之人。”
“皇嫂為了你的親事茶飯不思,滿朝文武也催着你選驸馬,姑姑在朝政上幫不上你,選驸馬我卻在行,今日京城裏數得着的少年郎可都來了,個個性溫茂,美豐儀,總有能入咱們元福法眼的。”
選驸馬在行?
腦中閃過齊驸馬那張冷臉,蕭瑤雙腿立時生了根,再也不肯挪動一步。
姑姑英明一世,唯獨選驸馬一事上執拗了些,越錯越遠,傷人傷己。
兒時,蕭瑤在母後宮中午睡,有一回醒得早些,碰巧聽到兩位年長的嬷嬷聊起姑姑年輕時的事。
蕭青鸾年輕時,在京中幾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偏偏她想要的是已經定過親的齊辂,那定親對象還是齊辂青梅竹馬的表妹。
強行拆散他們之後,蕭青鸾如願招了齊辂做驸馬,齊辂當年也是驚才絕絕的探花郎,自此仕途盡毀,人也一日比一日陰郁。
或許也曾有過相敬如賓的日子,直到一日,身懷六甲的蕭青鸾,帶着侍婢闖進巷子,親手抓住齊辂偷偷養了半載的外室,外室嬌嬌柔柔,正是同齊辂定過親的表妹。
腹中孩兒尚未成形,便沒了,蕭青鸾大病一場,醒來便轉了性子,即便聽聞齊辂給那外室另尋良配,也沒再同他說過一句暖心話。
自此,十年過去,大長公主府中從未有過喜訊,因為蕭青鸾傷了身子,再不會有孕。
“姑姑,我不去!”蕭瑤扭動着手腕,想從蕭青鸾手中掙脫出來,卻總差了幾分力道,被蕭青鸾捏得死死的。
蕭青鸾頓住腳步,長眉倒豎:“元福,你身為攝政女君,選驸馬之事幹系國本,絕不可一再推脫!”
見姑姑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蕭瑤便知,今日她若不定下驸馬人選,怕是要被姑姑扣在府中了,便是往她房裏塞人,沒準兒也能幹得出來。
只不知,姑姑此番這般執拗,是不是母後授意的?
眼見要被拉出水榭,蕭瑤急了,脫口而出:“驸馬我選好了,旁的我都不要,就要他!”
空着的手回身一指,直直指向荷風中衣袂翩然,清風朗月般的季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