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搶香囊(捉蟲小修)
帶着怒氣的眼鋒,鞭影般呼啦啦甩過去,卻像嵌着看不見的小勾子,勾得季昀有片刻失神。
幼時,他第一次随大哥入宮,玩心大,趁大哥同先帝議事的空檔,偷溜出去。
無意中闖入蕭瑤的地盤,彼時她似乎心情不悅,将他錯認成新入宮還沒□□好的小太監,好生戲弄了一番。
他氣紅了眼,口無遮攔,學着京中纨绔少年們的口吻咒她:“你這般兇悍,當心長大嫁不出去!”
通常,那些少年郎罵完就跑,跑得慢了,便會被對方叫來父兄暴打一頓。
頭一回罵人,他到底經驗不足,罵完對上她憋紅了的眼眶,眼見着晶瑩淚珠大顆大顆滾落,他不僅沒跑,反而紅着臉,支支吾吾哄她:“你別哭啊,大……大不了我娶你啊。”
話沒說完,她卻趴在身側宮婢肩頭,哭得更大聲了。
“公主說要微臣做驸馬,可還作數?”季昀指腹觸到身側玄青色香囊,摩挲着香囊被裏頭東西凸出的棱角,眼底逐漸清明。
細微的小動作,被蕭瑤瞥見,她抿了抿唇,眸中譏诮更深了幾分。
好你個季昀,日日戴着人家姑娘送的香囊,還好意思跑來質問本宮說的話作不作數?你臉皮怎麽能比固若金湯的護城牆還厚!
作數?
“做你的春秋大夢!”蕭瑤快步上前,不待季昀有所反應,一把揪住他腰側香囊,用力扯下,舉起來,在他眼前打着旋,“你明明跟餘家小姐有婚約,成日裏戴着人家姑娘贈的香囊招搖過市,為何不早些告訴本宮?本宮說只要你,不過是搪塞姑姑而已,你還當真了?”
香囊不知被什麽香料熏過,香氣極淡,幹幹淨淨拂過她鼻尖。
瞧見他素來沉靜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慌亂,蕭瑤越發确信,自己抓住了他的狐貍尾巴。
季昀擡手,欲搶回香囊,蕭瑤盯着他,一直防備着呢,立時往回一收,叫他撲了個空。
怕傷着她,季昀索性随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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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物并非餘姑娘所贈,微臣同餘姑娘……”
話到嘴邊,季昀忽而咽了回去,若告訴公主,他同什麽餘家小姐從未有過婚約,無異于讓父親背負欺君之罪。
“不是?不是你緊張什麽?”蕭瑤将信将疑,反正不管是不是,她都要瞧瞧裏面究竟是什麽好東西,難不成是睿王給他的什麽信物?
果真如此,那就更好了。
思忖間,蕭瑤手指摳住香囊,輕輕一拉,露出一角白瓷來。
像是茶壺碎片,棱角有些鋒利,險些劃到她的手指。
蕭瑤手指往外縮了縮,聞到香囊同他身上相似的氣息,故作嫌棄地丢還給他:“沒事把塊碎瓷當寶貝,季編修真是個怪人。”
夜風拂過,銀杏樹上,碧瑩瑩的扇形葉片沙沙舞動。
香囊落回他手中,季昀唯恐裏面東西掉了似的,拉好香囊,小心懸在玉帶之下。
不知為何,蕭瑤見狀,心口火氣陡然熄滅,甚至有些好笑,她同一個腦子不好使的怪人計較什麽?
“罷了,你走吧。”蕭瑤擺了擺手。
待要扭頭回府,卻被季昀喚住:“公主留步。”
蕭瑤擰眉望他,卻見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方攢盒,捧在手裏,細看去,攢盒上的紋樣有些眼熟。
“此乃三味齋最好的點心師傅所制。”季昀遞過來,面上葉影斑駁,明明暗暗的光掩住他的神色,他沒頭沒腦補了一句,“吃過公主府的桃花糕,此物算是回禮。”
三味齋的點心,蕭瑤沒法兒拒絕,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抱着小攢盒回到寝殿。
賣相、口感俱是上佳,季昀說這是三味齋最好的點心師傅所制,她信了。
不過,這算是回禮?嗬,賠罪還差不多。
翌日早朝,蕭瑤把選定驸馬之事咽回肚裏,未免見着姑姑下不來臺,她一心紮在朝政上,就差抱着折子睡覺了。
消停幾日,朝臣們又開始沒事找事,催她選定驸馬,蕭瑤當場讓人把國師叫來。
宋世迦一襲白衣,仙風道骨,睜着眼睛将糊弄蕭瑤的瞎話又重申了一遍。
女君姻緣幹系國祚,三月內不宜擇婿。
自此,蕭瑤的耳根子可算清淨了一陣,也只是一陣。
禦殿朱門、花窗敞開着,蕭瑤端坐禦案後,撐着困倦的眼皮,埋首批着折子。
窗外蟬鳴陣陣,混着被日頭烘過的熱氣一道,像煮沸的茶壺咕嘟嘟冒着熱氣,撲在人身上,熱騰騰的。
兩名宮婢一左一右替她打着扇,蕭瑤仍覺悶熱,忍了又忍,才沒叫人去捉光樹上鳴蟬。
“公主,陳婕妤娘娘求見。”半夏快步進來禀報。
“快請!”陳婕妤越發顯懷,蕭瑤可不忍叫她在日頭下面等。
只是,如今聽到她的名諱,蕭瑤便覺腦仁兒疼。
許是孕期性情有變,從前嬌嬌怯怯讓人記不住的陳婕妤,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存在感與日俱增。
一會兒求蕭瑤開私庫,把最好的水雲紗全賞她做新衣,一會兒喊着沒胃口,要蕭瑤吩咐宮婢每日去三味齋替她買第一屜點心。
前兩日剛喊熱,說她和腹中皇兒無法安睡,要求即刻供冰。
離供冰的日子還有半月,但只要為了她和新帝好,蕭瑤斟酌了一番便允了。
只宮中每年供冰量都是有數的,不能亂來,蕭瑤少不得賞了些旁的東西安撫其他宮妃。
按例皇兄故去,後宮品級不高的小主便要削發修行,品級高些的倒能安置自宮中冷僻處頤養天年。
可蕭瑤一時心軟,念着她們年紀輕輕,便要常伴青燈古佛,實在孤苦,便将此事按下。三千佳麗皆住在原來的宮殿裏,直到新帝長到采選的年紀。
諸事皆因她心軟而起,她自己去安撫,倒也沒什麽可埋怨。
正思量着,便見兩名綠衣宮婢一左一右,攙扶着滿頭珠翠的陳婕妤,小心翼翼跨進殿門,後面緊跟着一位有經驗的嬷嬷,并兩名打扇的宮婢。
“婕妤娘娘這兩日睡得可踏實?”蕭瑤淺笑着,掃過她腹部,起身相迎。
陳婕妤眼皮一搭,滿月似的臉擠出三分委屈:“正是為此事來打擾女君。”
說着,略頓了頓,拂開右側宮婢的手,将掌心搭在隆起的腹部,一臉疲憊:“內務府送來的冰堪堪夠夜裏用的,白日裏,臣妾惹得心慌,幾乎喘不上氣,憋着皇兒可怎麽好,哎……”
嘆息間,陳婕妤做作地狠狠喘了兩口氣,像是溺水之人竭力吸氣的模樣。
這是要讓內務府多給她供冰了。
蕭瑤兩世也沒有過身孕,皇兄的後妃們有孕的,陳婕妤也是頭一個,是以她實在不知有孕之人是否格外畏熱。
可陳婕妤腹中懷着的,是大琞國的未來君王,別說多供冰,便是陳婕妤要她造一座冰宮,她也得想法子試試。
“既如此,本宮便着內務府緊着些婕妤娘娘。”蕭瑤心下斟酌了一番,有了計較,“宮中用度皆有定數,內務府乃是按着舊例辦事,這樣吧,本宮的份例挪一半給婕妤娘娘,算是本宮做姑姑的一點心意。”
“臣妾替皇兒謝過女君!”陳婕妤心滿意足地笑應着。
下颚略略往下壓了壓,并未福身,極敷衍地行了禮,便扶着左右宮婢的手朝來路走去。
待她走遠了,白芷才跺了跺腳急道:“公主,京城仲夏熱得像大火爐,您把例冰分了一半出去,這漫漫酷暑還怎麽過?”
蕭瑤自個兒也怕熱,可她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來,若私下叫人去外頭商賈手中買冰,不小心傳出去,也不好聽。
“罷了,省着些便是。”
北剌國、東琉國一直對大琞虎視眈眈,還不知能安分幾日,她得保證國庫充盈,不能再這些細枝末節上徒增花銷。
數日後,整個皇城開始供冰,京中富貴人家也陸續開了自家冰窖。
沐恩侯府中,薛直的腿還沒好利索,躺在榻上,身側擺着兩口冰盆,絲絲縷縷冒着冷氣,直往人毛孔裏鑽,清爽極了。
薛直眯着眼,抖着腿,衣衫半敞着,吊兒郎當哼着不知哪家畫舫新學的曲子。
啪!被自家老子在肩上狠狠拍了一記。
“你這個蠢東西,還不趕緊趁着驸馬未定,多往公主府跑幾趟,成日裏不是去畫舫聽曲,就是在府中胡來,養你有何用!”
“怎麽沒用?”薛直不以為意,當着沐恩侯的面,伸手在給他捏腿的丫鬟腰側掐了一把,“您要是被老拘着我,兒子早給您添十個八個孫子了!”
說完,擡腳踢開紅了臉的丫鬟,坐起身子,耷拉着臉,一臉陰郁:“再說了,那賤丫頭竟敢讓人打我板子,害得我一出門就被人嘲笑,我還沒尋到機會找補回去呢,您讓我去巴結她?我呸!”
狠狠淬了一口,差點吐到沐恩侯衣擺上,沐恩侯卻沒訓他半句,只板着臉道:“什麽賤丫頭?那是公主!不管你願不願意,今日必須給我去元福公主府上送些冰!”
“不去!”薛直脫口而出,說完才回過神來,“不是?送冰?為什麽要往公主府送冰?宮裏冰窖見底了?”
沐恩侯瞪了他一眼,抖着胡子道:“成日厮混,也沒見你打聽到什麽有用消息來。”
随即,俯身湊近薛直,壓低聲音把蕭瑤讓冰之事講給他聽。
薛直聽罷,立馬跳起來拍手稱快,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直沖門外喚貼身小厮:“去冰窖弄兩車冰來!”
沐恩侯見次子開了竅,知道掙前途了,笑成一朵菊花:“這就對了,趕緊給元福公主送去!”
“不,送去慈寧宮,給陳婕妤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