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聽好戲
“女兒知道了。”餘湘嘴裏嚅嚅應着,腦子裏卻不知在想什麽,清秀臉頰紅成一團。
留下宵藍色那件,扭頭吩咐丫鬟們将餘下的收拾起來,又自顧自打開妝奁挑釵環。
天邊一彎新月,不及廊下绛紗燈亮,幽幽照在庭院中,莫名讓人心靜。
“去,叫人搬架□□來。”蕭瑤将懷中乖順的載雪交給白芷,沖半夏吩咐。
半夏打扇的動作一頓,頂着一頭霧水出去,片刻功夫便領着兩名小厮搬來一架長梯。
蕭瑤立在庭院中央,仰面朝琉璃瓦尖望了望,擡手指了個位置,叫小厮把長梯固定在薔薇架邊的牆角。
在半夏、白芷呆愣的眼神中,她攀着長梯一級一級往上爬。
“公主!”
“公主!”
白芷也顧不上載雪了,和半夏兩個一左一右扶住長梯下端,急得跳腳。
“別嚷嚷,你們是想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麽?”蕭瑤站在長梯上,回身将手指豎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朝早睡的董嬷嬷房門方向掃了一眼,又繼續爬。
皇城在全京城最高處,元福公主府挨着皇城,地勢自然不低。
琉璃瓦被連日來的雨水沖刷得光滑如鏡,被風吹幹了,蕭瑤環抱膝頭,坐在琉璃瓦攢出的屋脊上,能望見半個京城。
有些年頭沒爬屋頂了,她自己仍駕輕就熟,倒把半夏白芷吓着了,見她們寸步不離守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蕭瑤撇了撇嘴,由着她們。
自個兒則像幼時爬上皇城最高處那般,往青菱河方向,挨家挨戶數過去,猜測是誰家府邸。
無意中,撞見一道白色身影也坐在屋脊上,正望着天上寥落的星子,那一處似乎是國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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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倏而收回目光朝她這邊望來,隔着暗夜,看不清對方眼神,蕭瑤卻認出來,确實是國師。
蕭瑤忍不住揚起唇角,若非知曉國師是在觀天象,她定會以為他也有貪玩的一面。
也不管對方認沒認出她來,蕭瑤朝他揮了揮手,不料,對方會錯了意,竟踏着月色,身形如燕越過幾處宅院,飛身過來。
蕭瑤顧不得驚詫,趕忙低頭,給下邊兩個明顯吓蒙以為來了刺客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唯恐她們驚動董嬷嬷。
護衛們亮起手中刀兵,看清來人,頃刻便回到原位。
“國師大人的武藝又進益了。”蕭瑤笑靥如花,不吝誇贊。
幼時,母後也曾讓她和皇兄一道習武。
可她吃不來那份苦,加之皇兄身子弱,習武斷斷續續,她就瞅着機會偷懶,最後習武之事不了了之。
憶起皇兄,蕭瑤面上笑意淡下來,如新月稀薄的月輝。
宋世迦眉心微動,拂袖坐在她身側,溫聲道:“聽聞公主近日忙于抄經,乃是受太後娘娘之托,給新帝祈福。”
說到此處,他略略一頓,定定凝着蕭瑤:“公主可曾後悔?”
後悔?蕭瑤愣住,是不是她方才片刻失神,讓國師誤會了?
“果真什麽事都瞞不過國師。”蕭瑤莞爾,無奈中透着尴尬,顯然國師已經知曉她是被陳婕妤套住的。
她這個公主當的,簡直像是長工,成日裏不是批折子便是抄經書,全無牌面。
“沒什麽可悔的,本宮所願,不過天下太平四字。”
不想讓睿王的野心得逞,倒也不全因睿王即位後,把她丢去塞北和親之故,更不只因為幼時那些争搶打鬧。
更重要的是,蕭瑤記得清楚,睿王第一個給季昀封侯之後,另封他為征北大将軍。
雖不知何故,季昀遲遲未曾領命編軍,但足以讓她明白,睿王的野心遠不止大琞,他所謀還有北剌,甚至南黎、東琉。
他想要的,是整個天下。
蕭瑤沒有那麽大的野心,她只知道,戰火起,百姓苦。
“好,你要天下太平,臣便替你守着這太平。”宋世迦嗓音溫潤如常,卻莫名帶着千鈞分量,似是做了什麽傾其所有義無反顧的承諾。
聽得蕭瑤心頭一震,他是大琞萬民景仰的國師,本就是為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而生,怎麽是替她守着這太平呢?
沒等她想明白,那一襲白衣已然飛遠,消失在一片深宅中。
流雲叆叇,日光曈昽,鐘靈山氤氲的晨霧煙霭被烈日紮透了,蒸幹了,薄了幾分,露出黛色山腰。
去興國寺供經之事,蕭瑤特意叮囑過,并未聲張,只帶着一小隊精衛,輕車簡從進山。
不愧是京城周遭香火最盛的寺廟,蕭瑤在禪房歇腳品茗的功夫,已聽到外頭敬香的人越來越熱鬧。
興國寺裏,哪怕是個掃地僧,身手都不容小觑,安危無憂,佛家講究衆生平等,是以蕭瑤捧着抄好的經書,沒帶侍從,獨自一人進了寶殿。
蕭瑤跪在佛前明黃色蒲團上,拜了三拜,起身将經書擺至佛龛前,嘴裏念了句“阿彌陀佛”。
順着袅袅禪香,蕭瑤的目光寸寸往上移,寶相莊嚴的佛祖顯得缥缈虛幻,仿佛真能顯靈。
總角之時,她也曾随母後來過一次,彼時她并不信這尊金佛能護佑天下人,甚至偷偷溜到佛像後頭打了個盹兒,害得母後一通好找,差點把興國寺翻個底朝天。
哦,她還丢了一只老虎布偶,不知還在不在這金佛後頭。
思及此,蕭瑤烏瑩瑩的眸子轉了轉,四下一望,見沒人注意,匆匆轉到佛像後頭找起來。
佛像後頭交織着寫滿梵文的彩幡,蕭瑤一時沒瞧見,撥開彩幡,正要往深處找,忽然聽到有腳步聲走進來。
蕭瑤身形登時僵住,差點被彩幡絆倒,掌心撐在金佛上,才穩住身形。
氣得她眯起眼睛,誰這麽不開眼,早不來,晚不來,非逮這時候把她堵佛像後面,若叫人發現她這般不着調唐突佛祖,怕是又給睿王遞了把柄。
心下低咒着,便聽到寶殿中窸窸窣窣一陣,來人開了口:“你若真能顯靈,便佑她一世無憂。”
小子,你這麽跟佛祖說話,很不敬你知不知道?
欸?等等!這聲音怎麽有些耳熟?
蕭瑤身子下意識往前傾了傾,耳朵貼在金佛背後,被涼意激得輕咝一聲,忙捂住嘴巴。
外頭的人沒說話,蕭瑤心口一突突,該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正祈禱着那不識相的人趕緊走,誰知,又進來了一人。
蕭瑤:“……”
她一定是把佛祖得罪狠了。
“季大人,小女餘湘有禮了。”是道女聲,聽起來應是個斯文知禮的女子。
一聲“季大人”,像是在蕭瑤迷霧般的腦子裏點了一盞琉璃燈,她瞬時福至心靈,難怪她聽着耳熟,原來先來的那位是季昀!
倒是文雅,兩人竟到佛祖跟前幽會,難不成興國寺求姻緣也靈驗?若是如此,下回朝臣們再催促,她也悄悄來求一簽。
思緒被季昀的話驟然打斷。
“你是餘家小姐?”季昀清泠的嗓音像初春剛融的凍泉,很是解暑,望着眼前陌生的女子,他眉心不自覺折起,有些冷肅,“你為何在此處?”
嗯?蕭瑤耳朵都豎起來了,恨不得把頭往外探探,看外面兩位演的是哪出。
四下無人,兩人也是定了親的,雖是口頭婚約,高門大戶的倒不至于盲婚啞嫁,怎麽還裝不認識呢?
金佛面前,餘湘羞赧的面色立時變得煞白,楚楚可憐得如凍出霧凇的柳枝。
“季……季大人。”餘湘嗓音輕柔,打着顫,淚意在眸中翻湧,顧不上羞赧,直直盯着季昀,“季夫人同我母親相約上香,其用意,你莫非不知?”
方才的話剛問出口,季昀就想通了其中緣由,哪裏是大哥不便,母親才找他相陪?分明是诓他出來見餘家小姐。
“餘姑娘見諒,季昀委實不知。”季昀拱了拱手,玉帶下羊脂玉佩随着他身形晃了晃,君子端方如玉,其心卻堅硬似鐵,“為免帶累姑娘清譽,季昀這便離開。”
言罷,大步流星往殿外走去。
餘湘追上去,喚住他,扯住他衣袖,又驟然松開,淚珠滾下來:“季大人,婚姻大事,自古便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二人即将定親,你何故擔心我的清譽?”
她哪裏不知,季昀如此,乃是對她全然無心,可那日她讓父親同季首輔結親起,便已為此人撕下面皮,既見了面,總要為自己再争一回。
季昀沒理她,眼看着要出殿門,餘湘透過模糊的視線望他,自顧自說道:“季大人可知,餘湘并非輕浮之人,我年方豆蔻便心悅你,父母皆知,多少次,我求父親去向首輔大人口風,父親都怪我不知禮義廉恥。”
“唯有此番,公主仗勢欺人,要斷你前程,我急得尋短見,才迫得父親同首輔大人談婚事,婚事乃是首輔大人應下的,季大人莫非要陷首輔大人于不義?你我只一面之緣,季大人何必拒人千裏?”
靜靜聽她說完,季昀方才轉身,立在門側萬丈日光中,投下一道狹長的側影。
“你我只一面之緣,你卻說心悅我數載。”季昀冷峻眉峰微挑,清泠氣度像晨曦中被驅散的霧霭,抿直的唇,色澤冷豔,涼薄而邪侫,“你喜歡我哪裏,我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