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放肆

面前姑娘嬌弱得像雨打玉蘭,淚水流也流不盡。

對此,季昀無動于衷,甚至不耐地別開臉,被門外日光晃着,漆眸微微眯起,補了一句:“這婚事既是餘姑娘求來,回頭便請餘姑娘讓餘大人來退了吧。”

餘湘自幼長在深閨,被父兄護着,何曾受過如此羞辱,還是被她心心念念數載之人。

唇瓣翕動,抖着身子,說不出一個字來,當下便揮淚跑了出去。

許是季夫人和餘夫人,為了方便他二人敘話,特意把香客支開了。

腳步聲漸漸跑遠,也沒見有人進來上香,倒是清淨。

他撩起衣擺,微微屈膝,踢了踢佛前明黃色的蒲團,正待坐下,餘光卻瞥見佛像後的幡幔動了動。

“出來!”季昀陡然站直身子,眸光淩冽似冰箭,直直朝金佛射去。

幡幔無風自動,誰在後面裝神弄鬼?

無端被發現,蕭瑤欲哭無淚,天知道,她只是被迫聽了一段癡男怨女大戲,聽得腿麻了,悄悄捶了捶腿而已。

撐在金佛後的手臂也有些麻了,蕭瑤松開來,轉了轉手腕,負氣地扯了扯擋在面前的幡幔,咬唇從側面繞出來,跳下蓮臺。

眼前之人逆光站着,周身鍍着一層暖光,眸子卻冷岑岑的,瞧見她的一瞬間,驚詫之色自眸底漾開來,黑曜石般的眸子似忽而解凍。

“公主為何會在此處?”季昀閃着碎光的眸子略沉了一分。

目光在蕭瑤面上落了一瞬,越過她掃了掃她身後金佛,繼而收回,複凝着她,若有所思。

“左右不是為了見你。”無意中偷聽被抓個正着,蕭瑤只尴尬心虛了一時,方才的對話在她腦中又篩了一遍,蕭瑤上下打量他一番,頗為戲谑,“看不出來,你還挺招姑娘喜歡。”

言罷,朝殿外望了望:“挺好一姑娘,偏生眼神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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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蕭瑤已緩步行至季昀身前,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替餘家小姐碎了一地的芳心找補找補:“人家溫文爾雅,清傲如鶴,人後倒是挺涼薄,本宮沒看錯,你果然是個僞君子。”

纖細手指觸及他襟前衣料,他胸腔裏的震蕩隔着衣料導入指尖,蕭瑤心口異樣的感覺一閃而過。

這人看起來清清冷冷的,原來并不涼薄。

推了一下沒推開,蕭瑤索性不理他,腳下一轉,便要越過他往殿外走。

誰知,手腕剛剛落下一寸,尚未來得及收回,便被他微涼的指骨攥住。

“放肆!”蕭瑤怒斥,擡眸瞪他。

從未有人敢對她這般無禮,季昀一朝露出狐貍尾巴,被她撞見,這是惱羞成怒麽?

一時間,蕭瑤有些後悔沒帶宮婢、護衛進來了。

腦子轉得飛快,猜測着季昀意欲何為,卻見他忽而笑了,清隽五官随之染上暖意,帶着淡淡的,仿似錯覺的邪氣:“僞君子。”

他将她說過的三個字,在唇齒間轉了轉,稍稍欺身盯着她的眼睛:“公主錯怪微臣了,微臣待公主一片赤誠,奈何不招公主喜歡。”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還一片赤誠?

滿朝文武,除了首輔季大人待夫人算得赤誠,其他人該都談不上這二字。

明知他這般說,乃是有所圖,可他頂着這樣一張清泠卓然的好看皮囊,說出的話,仍是撞得她心尖顫了一顫。

長相跟媚是全然不沾邊,可蕭瑤無意中掃過他潋滟唇色,心中便忍不住低咒,這分明是個妖孽。

長得好看,确然是種得天獨厚的優勢,蕭瑤心口怒意不自覺軟了幾分,有那麽一瞬,她甚至想,待削了睿王的勢,把他擄進府中陪伴身側,似乎也不錯。

強撐着一口随時會散的怒意,蕭瑤懶懶哂笑,拖着軟軟的嗓音:“季編修對睿王才是真的一片赤誠吧?”

聞言,季昀挑挑眉,腦中瞬時清明,終于知曉她厭他的根源所在,細細一想,又覺出一絲異樣。

她對他的厭,似乎始于睿王來京之前。

敵我關系已然挑明,蕭瑤以為,他們應當沒有再聊下去的必要。

剛轉了轉手腕,自他手中掙脫出來,沒來得及移步,便聽他喃喃自語了一句。

“什麽?”

外面香客慢慢朝這邊彙聚,有些嘈雜,蕭瑤沒聽清。

蕭瑤此番并不想招搖,聽到外邊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等季昀開口便提起裙裾從殿後小門出去了。

兩日後,滿京城皆知,鴻胪寺卿去首輔家退了親事。

“外頭都是怎麽傳的?”蕭瑤吃着井中鎮過紫葡萄,好奇地望着半夏。

“說什麽的都有,倒是比傳出婚約那會兒還熱鬧。”半夏含笑把聽來的八卦娓娓道來,蕭瑤一面拈起琉璃碗中剝好的葡萄吃,一面聽她說,待回過神,滿滿一碗葡萄少了一大半。

她撐着了。

“聽說餘家小姐眼睛都哭腫了,這兩日,門兒都沒出,定是季家先退了親,可當初又為何定親呢?”

聽着半夏嘟囔,蕭瑤心下好笑,為何定親?當然是季首輔為了護住季昀,不讓自己壞他前程,着急忙慌定的呗。

“沒出門就知道人家姑娘眼睛哭腫了?流言可謂啊,流言可謂。”蕭瑤嘆了幾句,止住半夏話頭。

肚子撐得慌,外頭又熱,沒地兒去,她只得在擺着冰盆的內殿一圈一圈走着消食。

走着走着,眼睛一亮,今晚她要去青菱河走走,親耳聽聽外頭都是怎麽議論季昀的。

被餘家光明正大退親,難道輿論還一邊倒的編排餘家小姐,沒人說季昀的不是?百姓們對季大狀元過于厚愛了。

若果真沒人編排他,她就親口給流言加點兒料,總不能讓餘家小姐被這僞君子白白傷了心。

青菱河兩岸,花樓酒肆,鱗次栉比,入夜河風吹來絲絲涼意,比擺冰盆還清爽。

是以,青菱河一帶,入夜便是京城最繁華的地界。

幼時,她在母後身邊聽戲文時便聽過,多少文人才子在此吟詩作賦,多少富家子弟在此千金買笑。

半夏、白芷攔了半個時辰也沒攔住,最後還幫着她瞞着董嬷嬷。

坐在馬車裏,替蕭瑤整了整她從未穿過的男裝,半夏心裏還是不踏實,苦哈哈道:“奴婢這眼皮子直跳,公主,咱們還是回府吧。”

日日端着女君的樣子,好不容易壯着膽子,由着性子溜出來玩一次,蕭瑤哪能這麽半途而廢?

當下便甩開折扇,灑金扇面擡起半夏的下颚,蕭瑤沖她眨了眨眼,捋過耳側冠帶道:“哪裏來的小丫頭?還不改口叫公子!”

特意選的不起眼的馬車,車上沒有任何貴重裝飾,可她樣貌出挑,面容皎如河心月,想低調都難。

才進青菱河地界,便被幾個葷素不忌的醉鬼盯上了。

此刻,薛直正坐在花樓臨窗的雅間喝酒,衣襟半敞,身上滿是酒氣,懷裏還擁着個衣着清涼脂粉濃豔的美人。

青菱河邊,從來不缺熱鬧看,小小騷動在薛直眼中打了個轉,他便移開視線,往河心畫舫中看去,他相中的花魁娘子今日被旁人搶了先。

也不知哪兒來的雛兒,連幾個醉鬼都不會應付,還學人逛花街。

笑着灌下一大口酒,半數溢出嘴角往脖子裏灌,河面涼風吹來,薛直冷得打了個激靈,似乎想起了什麽,猛然低頭去尋方才的雛兒。

卻見幾個醉鬼不知哪兒去了,方才被堵路的雛兒,正帶着兩名素衣婢子,立在渡口,似乎在等畫舫靠岸。

雖只看到側臉,可那張臉分明比花魁娘子還豔麗三分,不是元福公主是誰!

哐啷!

薛直将手中酒壇摔在地上,驚得美姬跳開來,倒退好幾步,戰戰栗栗對上他陰恻恻的眼,差點叫出聲來。

好你個賤丫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小爺正愁沒地兒報仇呢,你倒是來了小爺的地盤!

只因她為了季昀,叫順天府楊大人打了他板子,害他被張埜嘲笑至今,一見面就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反被天鵝啄了眼。

元福,即便你是天鵝,今日小爺也要讓你在這胭脂河裏折了頸。

樓上陰恻恻的詛咒,蕭瑤自然沒聽見,她站在渡口,河風夾着菱角清香拂來,神清氣爽。

深吸一口氣,不料被花樓裏飄出的脂粉味兒熏着,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公……公子,咱回去吧。”眼見着蕭瑤要上畫舫,半夏急得差點喚錯。

蕭瑤朝她擠了擠眼,清清嗓子,哽住喉嚨,将嗓音壓得粗狂些,指着随波緩緩靠近的畫舫,悶聲道:“花魁娘子可在那艘船上?”

船公打量了她衣着打扮,垂眸不應,繼續忙去了。

只一瞬,蕭瑤摸出個錢袋子,在手中抛了抛,船公立馬堆笑接過:“正是!不過那船今日被人包下了,公子不妨另選一只。”

管弦絲竹之聲,送來花魁娘子侬而不妖的歌聲,蕭瑤本就是聽見歌聲,才臨時起意要上船一觀的,下回還不知有沒有機會再來,自然不肯将就。

回眸拿眼神示意半夏,數了幾張銀票,還真上了畫舫。

卻不知,薛直也趁着酒勁兒,甩出一沓銀票,插科打诨上了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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