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抱不平

噗。

茶水噴出來,嗆得她鼻腔裏都是茶香。

手中茶盞沒端穩,磕在案邊,轉了兩轉,滾下去,混着茶水一道嘩啦落地,蕭瑤眼眸眯了眯,心尖跟着顫了一顫。

好好的茶盞,摔得稀碎。

案邊茶水彙成一道,順着邊緣流下,蕭瑤掩唇輕咳幾聲,耳根都紅了。

凝着地上的碎瓷片,蕭瑤眼皮眨了眨,呢喃道:“還真是個怪人。”

半夏、白芷一個擦桌,一個替她更衣,蕭瑤緩過勁兒來,面前的折子再也批不下去。

“季昀養小倌,是你們親眼所見?”蕭瑤想不通,莫非她遲遲尋不到可心的驸馬,是因為這世間無雙的男子都去喜歡男子了?

兩個丫鬟卻羞得什麽似的,再不肯多說。

行吧,不說就不說,蕭瑤眼尾噙着笑,眸中閃着光,她自有辦法。

翌日,茶樓裏人正多的時候,蕭瑤頭戴幂籬,坐在二樓欄杆邊的雅座,豎起耳朵聽着周圍的談笑聲。

“昨夜青菱河那樁豔事,你們可聽說了?”

“青菱河畔溫柔鄉,哪天沒點豔事?”此人睡到日上三竿,方才出門,對京中新傳的緋聞一無所知。

同桌的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兄弟,這回可不一樣,首輔大人的兒子,堂堂狀元郎,尚公主都使得的翩翩佳公子,在青菱河畫舫裏,為個小倌争風吃醋,借着酒勁還把沐恩侯府的公子胳膊廢了,連舌頭都割了!”

廢手割舌?

閑談聲傳至蕭瑤耳中,她下意識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暗暗咬了咬舌尖,登時駭然地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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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昀清泠泠的一個人,原來也會這般生猛地怒發沖冠為紅……咳咳,藍顏麽?

生得那般好模樣,滿京城尋不出第二個來,那小倌得長成什麽樣,才把他勾得五迷三道,做出這麽心狠手辣之舉?

不過,他傷的對象是薛直,蕭瑤胸腔郁氣消散大半,她還沒想好怎麽才能把自己摘出來的同時,報昨夜被吓暈之仇呢,季昀倒是替她報了仇。

雖是無意,蕭瑤卻暗暗承了他這個情,同時又告誡自己,往後見季昀,身邊可得多帶些護衛,這可是個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主。

她這廂胡思亂想着,那邊閑談聲還在繼續。

有人兩碗茶下肚,咬着花生粒,笑得神神秘秘:“別扯那血腥的,你們是不知道狀元爺多着緊那小倌。”

一粒花生嚼完,吊足了大夥兒胃口,他才呷口茶,福低身子繼續:“我家姨母在青菱河邊幫傭,她可親眼瞧見有人清了道,狀元爺抱着清瘦絕美的小倌,從畫舫淩空飛到渡口,眨眼便竄進河邊花樓裏,還向老鸨讨了秘藥,啧啧。”

因着激動,他聲量也忘了收一收,悉數被蕭瑤聽在耳中。

滿堂嘩然,哄笑聲震蕩着蕭瑤心口,說不上什麽感受,好白菜被豬拱了,究竟誰是白菜誰是豬,她也沒想好。

“無趣!”蕭瑤一擡眼,正好對上半夏的眼睛,這丫頭眼神複雜難辨,蕭瑤唯一讀懂的是同情。

同情季昀?

蕭瑤搖了搖頭,在雙眼發怔的半夏身前桌上叩了叩:“回神,走啦!”

“公……小姐!您不管管麽?”半夏追上來,着急忙慌連樓梯都沒踏穩,差點栽倒,堪堪穩住便拉了拉蕭瑤,喘着氣道,“那些人,那些人怎能這般編排季大人?”

蕭瑤駐了足,回眸沖她擠了擠眼,卻見她氣得臉都紅了,有些驚詫:“帶你聽個樂,你還上心了?就許他做,不許旁人說?再說了,本小姐也不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不是?”

“可事實根本就不是那樣的!”半夏脫口而出。

聲音有些利,刮過蕭瑤的耳朵,刺地她翹起的唇角往下壓了壓:“事實如何,你又知道了?奇怪,你們不也告訴本宮他養小倌麽,怎的這會子又維護上了?”

京中富庶子弟,養瘦馬、小倌,不算新鮮事,卻都遮掩着,沒人擺在明面上,被迫挑明的,季昀還是頭一個,說起來,運氣确實差了些。

半夏被堵得嗫嚅着,卻說不出話來。

回轉身,蕭瑤壓低視線,透過幂離盯着臺階踏步,一級一級走下去。

衆人聽的入迷,倒沒人注意。

門□□計堆笑唱喏送客,蕭瑤一只腳剛跨出門檻,心神又被身後閑談聲攫住。

青年男子将手中茶碗往桌上一頓,激動地一擊掌,朗聲道:“小爺總算明白,餘大人為何跑去退了首輔大人這門好姻親了,原來是這麽回事!”

“可不是!肯定是狀元爺的好事被餘家人撞見了,哪願意把嬌滴滴的美人嫁去守活寡?”另一個漢子接過話去,“诶,你們說。”

他拖長了調子:“狀元爺事發,不早不晚的,該不會是餘家人設的局吧?薛二公子運道不好,被人當箭使了!”

“荒謬!”事情傳成這樣,就不是季昀和薛直為了小倌大打出手的事了,三個高門大戶簡直要被他們編排成世仇。

若再任由他們說下去,怕是本就拎不清的沐恩侯,要當了真去。

蕭瑤垂在袖中的手,攥了攥,逆着光,隔着幂籬,對裏面嘈雜的閑漢們怒斥:“光天化日,辱沒朝臣、皇親,不知你們有幾顆腦袋夠砍!”

衆人被喝地一愣,齊齊住口,尋聲望去。

見只是一位身型纖瘦,連臉都不敢露的女子,不由面面相觑。

大老爺們兒,被一姑娘當孫子訓,衆人誰也不服氣,梗着脖子,其中一人揣着豹子膽,站起來吆喝:“诶!小娘子,你這是為誰抱不平啊?是不是說到你姘頭心急啦?哈哈哈!”

蕭瑤眼睛一眯,沒理他,回過身,另一只腳也跨過門檻。

烈日曬燙的熱風吹來,幂離籠住她所有情緒,只有懶懶的語調鑽出來:“綁了,丢去順天府。”

沐恩侯府中,各路名醫趕趟似地來來去去,紛紛搖頭。

薛直的手腕和舌頭,都斷的徹底,接不上了,成了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稀裏嘩啦,侯夫人又氣又心疼,把目之所及能摔的東西都摔了。

站在碎瓷中央,叉着腰,指着侯爺鼻子罵:“你還是不是人?兒子被人廢了手,割了舌,你就這樣窩窩囊囊忍着,老娘不管,今日你非得進宮請太後娘娘降旨,賜季家那小畜生死罪!死罪!老娘要他死!”

侯爺聽着內室裏薛直嚎不出聲來,怪裏怪氣的嗓音,本就煩亂,被侯夫人一罵,粗着脖子低咒:“你心疼兒子,難怪我就不心疼?我昨夜一宿沒睡,宮門一開就去求太後,你知道太後說什麽?”

說到此處,他氣得渾身打顫,淩亂的胡子抖得厲害,仿佛老了十歲:“太後說,錯在薛直,奪人心頭之好,即便打死也與人無尤!還叫我看着府中上下,誰也不許找季家的麻煩,你以為老夫甘心?”

應景似的,一說完,在喉嚨口堵了半天的老血,一口噴出來,侯夫人象牙色湘裙濺得血跡斑斑。

許是有順天府的人盯着,那些陰謀論的流言并未掀起浪花,季昀養小倌的事倒是在傳言中被坐實。

原本盯着首輔門第和季昀品學的媒人,一時間,全都銷聲匿跡,季家再無人上門議親。

季府內宅,季夫人守在季首輔床前,抹着淚:“老爺,昀兒的婚事,你想想法子?”

“咳咳。”季首輔确實急火攻心,病倒了,咳嗽了一通才憤憤道,“我能有什麽法子?那小……”

話到嘴邊,沒罵出來,小畜生,不是他能罵的。

“罷了,罷了,昀兒年紀輕,等過幾年,他往上升一升,風聲散了,再議不遲。”季首輔生平第一次,拿一件事全然沒轍。

大兒子的親事,半點沒讓他們夫妻操心,小兒子是半點不省心,哎,冤孽。

連着幾日,早朝時,蕭瑤都沒見着季首輔,聽說一直卧病在床。

蕭瑤心中有數,這病,多半是被季昀氣出來的。

“那季昀呢?這幾日,他可有去翰林院當值?”

半夏正替她打着扇,微微側首想了想:“奴婢并未聽說季大人告假,要不,奴婢去翰林院問問?”

“罷了,我親自去。”蕭瑤擺了擺手,推開折子,換了身輕便衣裳出門。

好歹季昀歪打正着,替她教訓了薛直,論理她該去看看他現下如何。

翰林院外,兩排滴翠細柳掩映白牆,簇擁着朱紅匾額上兩枚赤金大字。

柳樹高出圍牆丈許,綠蔭蔭的,餘晖灑下,夏風薰然,水墨留白似的院牆裏,似有文氣蒸騰。

鐘聲響,大門打開,身着玄色藍白補子官服的人陸續走出來。

蕭瑤沒進去,站在街對面的柳蔭底下張望,很快,在人群中,她看到了季昀。

不,他不在人群裏,而是被人群隔絕了。

除了同他并排走出的翰林院掌院學士,前前後後的人群都隔他三丈遠,連目光都沒有交集,仿佛在躲什麽瘟疫。

他是睿王的人,看到他這麽慘,被人孤立,她該高興的,蕭瑤微微牽動朱唇,唇角卻不自然地僵着,沒能笑出來。

眼前明晃晃的孤立,季昀卻恍若未覺,他微微颔首回應掌院學士,似信步于自家庭園。

颀長身姿清逸如竹,脊背挺得筆直,如鹿頸,束帶勾勒出他勁瘦的腰。

走出門洞時,熾烈斜陽自他身上推移過,斜風拉長柳枝,露出他凝雪似的眉宇。

燦金光線穿透枝葉落在季昀眼睫,他眯起眼,似有所察,甫一擡眸,撞進蕭瑤神色複雜的眸子,腳步生生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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