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藏不住
蕭瑤合上話本子, 按在心口,壓着怦怦的心跳,水盈盈的眸子呆呆盯着搖曳燭火, 燭火竄動着映入她墨色瞳仁,灼得雙頰滾燙。
距他事發, 算來已有幾日, 痕跡竟還未消, 當日戰況可真是……激烈。
莫非,茶樓裏, 那些閑漢們說的是真的?季昀果真向老鸨讨了什麽秘藥?
思及此, 蕭瑤猛然搖頭, 把不該有的遐思統統甩出去,她怕自己從此對季昀無法直視。
手中書冊莫名變得燙手,蕭瑤忙不疊丢開去,往後一靠,倚在美人榻上。
她摸過小幾上凝着細密水珠的冰酪瓷盅, 緊緊捧在手心,待手心攥涼些,卻并不吃那冰酪, 仍放回小幾上, 擡起帶着濕冷氣的掌心貼在面頰。
頰邊熱度方才冷下去,聽到殿外婢子們的走動聲, 蕭瑤忽而又跳下美人榻,将書拾起來,塞到比先前藏書的地方更隐秘的箱籠底部,方才喘着氣,重新躺回榻上。
蟬鳴陣陣, 一日熱過一日。
睿王府暗室裏,厚重青石牆将熱浪隔絕在外,未擺冰盆,仍有絲絲涼意往衣袖裏鑽。
寒氣鑽入鼻腔,吸入肺腑,癢意翻湧至喉嚨口,季昀掩唇輕咳,穿過一處窄門,跟在睿王身後,循着暗道往前走。
暗室中燃着兩盞琉璃燈,暗道中卻沒有,睿王心腹侍衛走在前面,手中提着一盞琉璃燈,搖搖晃晃照亮一小段路。
季昀低着頭,暗暗思忖,睿王打算帶他去何處?
走到熱氣蒸騰的暗道出口時,季昀的脖子都酸了,一面鑽出暗道,一面擡手捏捏後頸。
卻無意中碰觸到已經塗過藥膏,淺淡到幾乎看不出的痕跡初,指骨輕顫,像被火苗燎過。
“賢弟以為,這座宅子如何?”睿王立在假山前,指着眼前的宅院回望他。
季昀收回手,穩了穩心神,這才看清,原來那處暗道藏在太湖石假山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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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倒是尋常,只花窗外有片竹林,看不出林子大小,林子裏吹來的風卻清涼了整個庭院。
“甚好!”季昀颔首。
睿王聞言,朝心腹侍衛使了個眼神,侍衛默然摸出個錦盒奉至季昀面前。
季昀微斂的眸子閃了閃,順勢接過,打開錦盒,裏面躺着一張地契。
“王爺這是何意?”季昀不解,莫非睿王的計劃要提前了?
想了想,又不太可能,他養的那些私兵還不成氣候,秦老方才去了不多時,睿王不至于如此心急。
他不動聲色凝着睿王,卻聽睿王道:“這座宅子本是我外租給我母親的一處嫁妝,所謂寶劍贈英雄,今日,本王将它贈與賢弟。”
“賢弟所思之人,不為世俗所容,想必首輔大人斷不肯讓你接他家去,君子有成人之美,本王并不拘泥那些,你不妨将他接到此處,本王保證替你護他周全。”
縱然他說得冠冕堂皇,季昀卻聽懂他言外之意,睿王生性多疑,這是想把他傳說中的心上人圈禁在此地,以便更好地拿捏他呢。
原來秦老的出現,也并沒能全然打消他的疑慮。
“王爺恕罪,微臣尚未建功立業,斷不能受此大禮。”季昀拱手推拒,繼而,微微斂眸,破不自在地道,“內子因着上次之事,正同微臣鬧着呢,再惹着他,微臣還真吃不消。”
他膚色皙白,剔透的耳尖泛着紅,未敢直視睿王。
睿王掃過他微垂的眉眼,凝着他紅透的耳尖,靜默一瞬,擊掌三聲,朗聲笑着拍了拍季昀的肩,笑意倒比往日真誠不少:“哎呀,賢弟果真是性情中人,本王果然沒看錯人!”
重情好啊,只要悄悄找出他那位相好的,不怕他不用心。
至于季昀好男風之事,別人或許在意,睿王卻拍手稱快。
本來還擔心他對元福生出情愫,壞他好事,如今确信他有心儀的男子,睿王偷着樂了好幾日。
後晌,蕭瑤批完最後一道奏折,擡手将朱筆丢至筆洗中,輕捶着酸痛的肩頸。
環顧殿內陳設,蕭瑤唇角耷拉下來,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呢?陳婕妤腹中的新帝可快些降生,快些親政吧!
心下正嘀咕着,半夏推開殿門通禀,母後來找她,在殿外等她。
蕭瑤将折子往側邊推了推,直起身來,提裙小跑出殿門,熱風迎面拂來,将她身上淺藤紫羽紗裙拂至身後,翩然若仙。
“母後!”蕭瑤捏着羽扇遮在發頂,奔上前去,“母後要去何處?”
莫非要去行宮避暑?印象中,母後鮮少乘翟羽車出宮。
“去季府。”方嬷嬷掀起車簾,薛太後戴着赤金嵌玉石護甲的手伸出來,拉住蕭瑤,帶着些力道拉她上車,“你也來,随母後一道去探探季首輔的病。”
她們前腳出了宮門,卻不知後腳便有人帶着一筐鮮荔枝進宮,乃是陳家夫人,陳婕妤的母親。
小半個時辰後,蕭瑤在季府花廳,由季夫人和大少夫人陪着喝了兩盞茶,母後卻還沒從季首輔的書房出來,她有些坐不住了。
“可否勞煩大少夫人帶本宮去園中走走?”蕭瑤提議,張妙音哪有不應的?
季夫人借口有些乏了,待蕭瑤與張妙音一前一後走出去,她則繞去竈房,親自盯着婆子們張羅晚膳。
書房中,季首輔面上并無半點病态,倒是一臉愁容。
薛太後坐在北牖下羅漢床上,方嬷嬷替她捏着肩,她撩起眼皮問小幾對側坐着的季首輔:“外面的流言哀家聽說了,昀兒果真喜歡男子?果真是為那位男子廢的薛直?”
此事擾得她數日難以安枕,這才借着探病的由頭,親自來問季首輔。
流言來勢洶洶,比之前季昀欲尚公主的流言更甚,一想到從前來提親的人幾乎踏破門檻,如今卻求都求不來一個,季首輔就氣得心肝疼。
他攥緊手邊茶盞,抖了抖胡須道:“傷了薛直是真,但喜歡男子……依老臣愚見,倒也未必可信,只他和那日帶着的小厮一口咬定流言屬實,臣也無法。”
“不可信?”薛太後銳利的眉峰一挑,露出淡淡喜氣,身子往前傾側寸許,眼中閃着光,“何以見得?”
若他心悅之人實為女子,別說薛直來争,便是一國之君來搶,薛太後也要叫他如願。
季首輔思忖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回應:“臣也不敢肯定,但臣記得,月前他身邊的小厮跟臣提過一次,說昀兒似乎私藏了一位女子的小像,時常睹物思人。”
後邊的話有些不地道,季首輔眼神躲閃,清了清嗓子才繼續:“老臣也着人悄悄潛入書房探過,想找到那副小像,卻一無所獲。”
“藏女子的小像。”薛太後慢悠悠捧起茶盞,呷了一口,遮住笑彎的眉眼,再擡眼時,神色也恢複如常,“罷了,随他去吧,他既有心護着,必不會教你我找到,來日方長,他若真心喜歡,只會比你我着急。”
此行的目的已然達到,薛太後并不準備多留,北牖處起了涼風,眼看天色漸晚,她扶着方嬷嬷的手起身往外走:“回吧,昭昭怕是等急了。”
到了花廳果然撲了個空,聽聞蕭瑤随大少夫人一道去了園子裏,薛太後便沿着府中婢女指的方向去尋,正好看看季府的景致。
湖邊太湖石假山上,立着一座涼亭,三面被綠蔭環抱,一面承接湖風,甚是清爽。
蕭瑤坐在亭中石凳上,四下望去,見一處庭院中種着一棵海棠樹,養得極好,比別處見着的都大些。
她眸光掃過半路撿到,正好同路上來的季昀,落在細細斟茶的張妙音身上,指着那處院落道:“少夫人,那處種着海棠樹的,可是你的院子?種的真好,足見是用了心的。”
聞言,張妙音手上動作一頓,眼神茫然,她院子裏種的是石榴樹,不是海棠啊?
疑惑地順着蕭瑤指的方向望去,恍然大悟,望了一眼季昀,掩唇淺笑道:“公主殿下謬贊,那株海棠樹乃是二弟親手所植,還是從睿王府移栽的,開花的時候,把園中百花都比下去了。”
原來是季昀的院子,一個大男人種什麽花樹?不是該種松柏翠竹之類麽?
蕭瑤暗自腹诽着,唇畔笑意僵了僵,眸光移向季昀,猝不及防對上季昀深不可測的漆眸,心神莫名一顫。
“季大人果然是個能人。”蕭瑤幹巴巴地贊了一句。
誰知,季昀還不領情,深深睥了她一眼,便別過臉,望向那株花期已過的海棠樹。
蕭瑤撇了撇嘴,也對,對好男風的季昀來說,可不是一株花樹都比女子好看麽?
更何況,這棵樹還是他從睿王府專程移栽的。
心下細細算了算時間,海棠的花期大概就是在季昀讓人給她送書前後,可他既然同睿王交好,又為何向她獻殷勤?
莫不是……想腳踏兩條船?!
僞君子!僞君子!
一想到他左右讨好,步步為營,蕭瑤恨不得氣炸了肺,也顧不上身邊的張妙音,直直盯着季昀,心下暗嘆,真是白瞎了這副好皮囊。
今日,本宮便讓你府中親眷知道知道,你季昀是怎樣一株牆頭草。
“季大人,本宮有一事不明,煩請季大人解惑。”蕭瑤捏着羽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着,故作無意開口。
季昀眸光重新落回她面上,将她眼中情緒盡收眼底,眼皮不自覺地跳了一跳,小磨人精又要打什麽歪主意?
“公主但說無妨。”當着大嫂的面,季昀并未露出異樣,姿态謙和如常。
他自己也沒料到,這謙和只維持了瞬息,便被蕭瑤撞碎。
“季大人送給本宮的幾冊書,本宮已看過,有游記,有戲本子,本宮實在不解,季大人送那些書給本宮,可有什麽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