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影相疊

說話間, 他壓低身子,微微側首,咬住她手中的鳳簪, 丢至妝臺上。

鳳簪撞上其他珠翠,響聲清越, 駭地蕭瑤心尖一顫, 眼睛都忘了眨。

他臉側垂下的一绺墨發, 貼着她腮邊墨雲似的青絲,清泠嗓音含着戲谑, 落在她耳畔, 微涼的手指輕撚她耳垂:“替你摘了它。”

耳尖一空, 他指尖涼意順着頸側血脈,竄至她心口。

蕭瑤蜷長的睫羽微微顫動,愣愣側首去看,只見他指尖拈着一枚紅寶石八珠金耳墜,正是她今日所戴。

耳墜在他手中晃晃蕩蕩, 八顆南珠瑩瑩生輝,卻不及他面上笑意更紮眼。

“本……本宮無需你幫忙!”蕭瑤甜軟的嗓音顫顫溢出,胸腔裏怦怦的跳動, 仿佛已到了嗓子眼。

明知他喜歡男子, 她仍忍不住心生悸動,果然模樣好, 便能為所欲為。

話音落處,她倉惶扭頭,擡手胡亂去摘另一側那只。

待将耳墜摘下,攥在手心,她才後知後覺憶起, 方才唇瓣似乎擦過一片微涼的柔軟,不知是他的臉,還是……

思緒戛然而止,蕭瑤再不敢往細處想去,頃刻間,她雙頰染緋,豔如新荔,周身血液朝唇瓣奔湧,燙到酥|麻。

若非倚着妝臺,她幾乎站立不住。

偏偏被唐突的人,卻将長臂支在她身側,肩膀細細顫抖,悶悶的低笑聲,讓蕭瑤越發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方嬷嬷得了薛太後吩咐,一直在殿外守着。

透着窗棂縫隙,望着屏風上映出的兩道相疊的身影,方嬷嬷眉開眼笑,喜滋滋地回慈寧宮赴命去了。

蕭瑤卻是腦子懵懵的,他既喜歡男子,不是該嫌惡女子的親近麽?怎麽同她想的不一樣?還是,他其實男女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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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想,蕭瑤便惡寒着一抖,睡意襲來時,她甚至還記得将手中金釵握緊些,好防着季昀。

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蕭瑤意識轉醒時,眼皮重得很,難舍難分。

屏風外,半夏和白芷兩個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來,蕭瑤暗暗松了口氣,季昀應當是不在殿中的。

“半夏姐姐,你說昨夜,公主和季大人有沒有……”白芷紅着臉開口,到底還是羞于啓齒。

半夏往冰盆中又添了兩塊冰,臉上也有些發熱:“季大人出門前,并未喚人服侍,昨夜也未曾叫水。”

跋步床裏,蕭瑤悄然将頭埋進薄薄的衾被,小臉憋得通紅,睡意倒是去了一半。

為什麽早沒人告訴她,納了皇夫,還得面對這些?

偏偏,外頭的私語聲還沒完。

“待會兒公主起來,你記得把床褥細細檢查一番,晚些,太後娘娘必是要問起的。”雖難為情,半夏卻不得不囑咐一聲。

因是納皇夫,墊褥上并未放置元帕,蕭瑤一頭霧水,誰能來告訴她,半夏為何讓白芷檢查床褥?

“說起太後娘娘。”白芷欲言又止,将小杌子挪了挪,貼着半夏坐着方繼續,“上回太後娘娘叫咱們不要告訴公主,咱們果真不說麽?就由着公主一直誤會季大人?”

誤會?她怎麽誤會季昀了?蕭瑤不解,動作極輕地将薄衾往下拉了拉,豎起耳朵聽。

半夏也犯了難,雙手将手中絲帕絞得變了形,嘆了口氣道:“季大人如今已是皇夫,難道我就不盼着公主和季大人好好的?”

“可太後娘娘吩咐,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太後娘娘也是為着公主的聲譽着想。公主如今貴為一國之君,莫非為了洗刷季大人的污名,去告訴天下臣民,那日青菱河上,季大人抱着的,并非什麽小倌,而是公主?”

那日青菱河上,季大人抱着的,并非什麽小倌,而是公主。

這話炸在蕭瑤耳畔,不啻驚雷,震得她久久才回過神來。

半夏、白芷自小伴她長大,她們的性子她明白,斷不會故意拿此事騙她。

更何況,她們并不知曉她已然醒來。

“半夏,白芷。”蕭瑤支起身子,靠在床頭引枕上,輕喚。

胸腔裏堵着一股莫名的情愫,堵得她甜軟的嗓音微微澀然。

屏風外,半夏、白芷聽到聲音,幾乎是跳着起身,哐當兩聲,帶倒了小杌子也沒顧上,繞過屏風便跪在跋步床外。

“你們方才所說,季大人沒養小倌,可屬實?”蕭瑤拉長着臉,帶着早朝時面對百官的威嚴。

“奴……奴婢不敢說。”兩人吓得腿都軟了,早知公主會聽到,她們斷然不會說起此事,這回可怎麽同太後娘娘交待?

“不敢說?”蕭瑤四下掃了一眼,并未瞧見昨夜她握在手裏的金釵,泠聲道,“再不如實說來,便是欺君,本宮身邊素來不留不忠之人。”

她治下寬厚,從未說過這般重的話,半夏、白芷當下急得落淚。

兩人對視一眼,還是半夏先開口,将青菱河那日之事一一道來。

半晌後,蕭瑤心口酸酸的,似乎還有旁的滋味,她說不上來。

原來那日她确實被薛直下了藥,季昀不僅為她尋到解藥,還不惜染上一身污名,替她瞞住天下人。

茶樓裏,那些閑漢們口中的秘藥,實則是他替她尋的解藥。

那麽,他頸側的傷呢?

想到那日翰林院外,她扯下他衣領,所見的那處紅痕,蕭瑤清淺的呼吸驟然一滞,再不敢細想。

“傳膳!”蕭瑤掀開衾被,揚聲道。

“陛下,今日當去慈寧宮用早膳。”半夏提醒。

白芷見她面色稍霁,一面替她穿鞋襪,一面補了一句:“半個時辰前,方嬷嬷親自來傳了話,說是太後娘娘等着陛下和皇夫一道用膳。”

蕭瑤心口郁着一口氣,說不上是氣的,還是羞的,也沒處發洩,狠狠閉了閉眼,方才咬着牙道:“那就替本宮盥洗、更衣。”

轉眼間,更衣畢,半夏替她把頭發梳好,挽了飛仙髻,白芷正欲替她插簪,菱花鏡中映出一道颀長身影。

“我來吧。”季昀接過白芷手中的翠玉簪,半夏、白芷忙垂首退了下去。

蕭瑤端坐着,脖頸沒來由有些僵硬,菱花鏡中,他指骨纖長,穩穩将翠玉簪固定在她發髻上,蕭瑤定定望着鏡中的他,有些失神。

離得近,許是沐浴更衣才來,蕭瑤能聞見他身上清爽的香氣,還有淡淡的陽光的味道,他整個人,平白暖了幾分。

“陛下何故盯着臣?”季昀想了想,“在找那支金釵?”

話畢,他拉開妝臺下一方小屜子,取出她昨夜攥在手心的金釵,唇畔牽着一抹笑,卻不是嘲諷。

他将金釵遞給她,蕭瑤掃了一眼,卻沒接。

起身便往外走,走了兩步,沒聽到他的腳步聲,蕭瑤方才回眸望他:“母後還等着咱們一道用膳,還不快跟上?”

她語氣實在算不上客氣,往日疏離、戒備卻無故少了許多,季昀清泠眉眼忽而舒展,如春風吹綻梨花白,唇畔笑意亦加深些許。

将金釵轉了一轉,放回屜中,季昀長腿一邁,同她并肩走出去。

慈寧宮門口,碧衣宮婢伸長脖子朝巷道望着,眼見着禦辇距宮門口不足一射之遙,她趕忙旋身跑進去:“來了!來了!”

宮婢們素來穩重妥當,少有人敢如此,果然,方嬷嬷開口斥責了,細一聽,責的卻不是這麽回事。

“你們兩個小蹄子,吃飽了不好好做事,盡想着背後編排主子!”方嬷嬷手持戒條,作勢在她們掌心拍了拍,卻沒用力,嘴裏斥着,眼睛卻斜睨着宮門方向。

“陛下和皇夫金尊玉貴,豈是爾等能議論的?別聽風就是雨,外面的流言有幾句能信的?太後娘娘耳聰目明,早已查得清清楚楚,根本就不是你們說的那麽回事,皇夫啊,跟咱們陛下且好着呢!”

蕭瑤扶着季昀小臂,将将跨入慈寧宮門檻,便聽到方嬷嬷這麽一席話。

她掃了一眼方嬷嬷一下一下虛晃着的戒條,唇角微微扯了扯。

難怪母後執意要她來慈寧宮用早膳,原來有這麽一出戲等着她呢!

得虧她一早偷聽到真相,眼下才能波瀾不驚,否則這會子出了糗,不知母後會怎生笑話她呢。

季昀眼皮跳了跳,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一驚,太後娘娘是如何得知的?會不會因為蕭瑤偷偷去過青菱河畫舫,而訓斥她?

倒是蕭瑤,方嬷嬷等人行禮時,她一個眼神也沒給,徑直往裏走。

待她走進去,幾名宮婢才圍着呆愣的方嬷嬷問:“嬷嬷,陛下那模樣,似乎沒聽着啊?咱方才那出白演了?”

方嬷嬷本也是這般想的,被宮婢們挑明,越發郁悶,擺了擺手道:“不會叫你們白演的,回頭都來領賞!”

蕭瑤進入殿中,宮婢們已經進進出出忙着擺膳了,她和季昀由宮婢們服侍着洗了手,方才在太後下首落座。

只是,母後給了季昀見面禮,卻什麽也沒給她,蕭瑤唇角往下耷了耷。

“昭昭,你就沒有什麽要問哀家的?”薛太後盯着蕭瑤的神色,心下納悶兒,方嬷嬷是怎麽辦事的?

果然,母後是想當着季昀的面,把青菱河之事澄清,好撮合她跟季昀?

瞞着她是母後做主,澄清也是母後做主,蕭瑤的倔脾氣又犯了,搖了搖頭,一臉無辜:“沒有啊,母後希望昭昭問什麽?”

見狀,季昀稍稍松了口氣,幸好方嬷嬷的話,蕭瑤沒留意。

可下一瞬,薛太後急了,也把季昀剛才放松的神經,重新提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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