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老狐貍

咕嘟, 蕭瑤一緊張,忘了呼吸,反倒把苦苦的藥汁自個兒咽了。

好苦!

蕭瑤擰着一張臉, 正欲起身,卻猝然被“奄奄一息”的季昀扣住後頸, 按了回去。

“唔唔。”蕭瑤嗚咽着, 手腕抖了抖, 險些把藥碗摔了。

使力推開他,蕭瑤竭力冷着臉, 面頰卻染了紅霞, 重重将藥碗頓在小幾上, 呵斥道:“季昀,你……你竟敢對本宮無禮!”

季昀拿舌尖将唇畔殘留的藥汁卷入,輕笑:“有嗎?明明是陛下喂臣吃藥,卻半途而廢,臣不忍浪費, 才出此下策。”

面上雲淡風輕,季昀心下卻惆悵暗嘆,若非怕過了病氣給她, 他恐是再難自持。

話音落下, 他恣意欣賞着蕭瑤腮邊眼尾的海棠色,唇邊笑意透着三分邪痞。

深隽眼眸, 不複清泠,染着一絲難以名狀的情動,于漆眸中浮浮沉沉,似暗夜碧波中的星河幻境。

他分明還病着,整個人卻像蓄着星光, 俊美逼人。

莫名的,蕭瑤被他盯得一陣心慌。

是了,他昨夜也看了那兩冊神仙打架,這會子病得神志不清,做出孟浪之舉,也屬正常。

蕭瑤暗暗吸了口氣,将治他無禮之罪的想法壓了下去,她總不能跟個病患計較。

可她也不能再這麽待下去。

方才的淺嘗辄止,仿若在她腦中下了什麽蠱,蠱惑自唇瓣攀至腦仁兒,勾動她好不容易忘掉的,昨夜做了一半的夢。

支離破碎的畫面閃過,蕭瑤耳尖燙得像是要燃起來,她霍然起身,狠狠剜了季昀一眼,拿鞋尖踢了踢小幾,碗中藥汁晃了晃,她憤然道:“你自己喝!早些好起來,說好替本宮磨墨,便一日也不許躲懶!”

Advertisement

倉皇間,蕭瑤顧不得整理儀容,提起裙角快步跑了出去。

屏風後,有悶悶的笑聲傳來,蕭瑤一失神,險些被門檻絆倒,幸而半夏扶得及時。

蕭瑤氣得狠狠踹了門檻一腳,扭頭望向屏風,笑笑笑,病死你算了,本宮再也不管你!

庭中太監宮婢個個噤若寒蟬,頭都不敢擡。

唯有半夏,望着蕭瑤頗有些淩亂的發髻釵環,心生遐想,陛下和皇夫……咳咳!

呸!不可能!陛下葵水方至,皇夫又病着,不至于,不至于。

那,那會不會使了別的什麽法子纾解?

半夏心口一只小錘咚咚敲着,卻仍記得本分,忙上前替蕭瑤整了整鬓發釵環,斷不能叫那起子嘴碎的給陛下安上昏君的名頭。

殊不知,她這麽一整饬,本就羞赧的蕭瑤,越發心虛,欲蓋彌彰地吐了一句:“本宮方才只是在給皇夫喂藥。”

半夏脊背一僵,忙不疊地點頭:“是,是,陛下和皇夫什麽也沒做。”

“……”蕭瑤無語扶額,下了臺階,掃了掃庭中衆人,忍不住敲打,“三日後,季皇夫若仍不見好,本宮不介意讓你們都病一病,嘗嘗無人照看的滋味。”

“奴婢罪該萬死!”

“奴才罪該萬死!”

蕭瑤甩袖,面色不耐地走出坤羽宮,這會子,她最不想聽到死字,都說禍害遺千年,他這麽讨厭,才不會這麽容易死。

散朝後,文武百官陸陸續續走出大殿,往宮門方向去了。

唯有季首輔一人,繞過回廊,攔住準備回紫宸宮批折子的。

季首輔應是小跑過來的,氣兒還沒喘勻,一腦門汗。

“首輔大人有何事要禀?”蕭瑤不明白,他既然有事,方才在大殿上為何不說完?

不知是跑累的,還是太陽曬的,季首輔面頰漲紅,吞吞吐吐:“臣……臣想見昀兒一面,懇請陛下應允。”

哦,原來是想見季昀?擔心季昀在宮裏受委屈?可他雖退了熱,現下卻還沒好全。

“皇夫染恙,改日吧。”蕭瑤說罷,擡腳便要走。

卻又被季首輔攔住:“陛下!昀兒的身子,老臣最清楚,每回都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懇請陛下讓臣去看看昀兒!”

言罷,不待蕭瑤開口,他甚至急得要跪下,幸好蕭瑤讓人扶住他。

“本宮并非不通情理,首輔大人何須如此?”蕭瑤嘆了口氣。

正要松口,着人送季首輔去坤羽宮,一扭頭,竟見季昀錦衣玉帶,立于廊下,手中還拿着一柄紙傘。

“父親。”季昀輕喚,走過來時,身姿清逸,一如往常。

蕭瑤心口莫名一松,他面色比那日好些,應是好全了吧?怎麽個個都說他生病像是歷劫,會不會是誇大其詞了?

待蕭瑤回過神來,季昀正将傘遞給半夏:“烈日炎炎,勞煩替陛下遮着些。”

他視線掠過蕭瑤,落在季首輔身上,扶着季首輔的手臂道:“父親,兒子送您出宮。”

烈日當空,正是一天裏最熱的時候,天地并成一只熱騰騰的大蒸籠,兩道身影一高一矮走在禦道上。

高的那個,肩膀時不時有些顫,卻沒有聲音,似是在忍咳。

“陛下,可要回紫宸宮?”半夏支起紙傘,擋在有太陽的一側,等着蕭瑤示下。

蕭瑤收回視線,掃了一眼那紙傘:“把傘給皇夫送去,他大病初愈,別中了暑氣。”

陛下終于知道疼人了!半夏心下一喜,連眼睛裏也透着喜色:“奴婢這就去!”

沒等她跑開,又被蕭瑤喚住:“等等!你跟皇夫說,待會兒來紫宸宮用午膳。”

離宮門已不遠,饒是季昀再三跟季首輔保證,他在宮裏過得很好,季首輔也不太信,否則他怎麽剛一入宮就病了呢?

“昀兒啊,你對陛下用情至深,為父只能由着你,可你務必保重身子,否則為父萬死難辭其咎。”季首輔憶起故人之托,眼眶微微濕潤,幾乎要老淚縱橫。

這個小兒子,是他此生最重的責任之一,偏偏有口難言。

季昀正欲寬慰幾句,忽而聽到有人喚他。

“季皇夫留步。”半夏含笑将傘遞給季昀,對上他眸中疑惑,解釋道,“陛下讓奴婢送來的,還吩咐奴婢轉告皇夫,陛下在紫宸宮等着皇夫一道用午膳。”

聞言,季首輔眼中淚意登時止住了,滿腔愁緒煙消雲散,心思一轉,把方才蕭瑤的話重新品了品,倒是咂摸出不一樣的味道來。

原來陛下方才攔着他,不讓他去見昀兒,是為昀兒的身子着想啊!

這會子,還巴巴派貼身宮婢送傘、傳話,用膳也要昀兒陪着,半刻也離不得。

好,太好了,他終于有臉去見故人了!

季昀正愣着,忽而被季首輔推了一把:“既是陛下傳召,你還不快去?”

方才還擔心得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這會兒還推着他去找陛下,父親變臉會不會太快了些?

心下雖這般嘀咕,季昀眸底卻泛出一絲笑意,蕭瑤少有溫柔待他的時候,不管是為了做給父親看,還是果真開始在意他,他都忍不住歡喜。

歡喜之餘,季昀恨不得立時去尋蕭瑤,面上卻還端着,瞧不太出來,把傘塞給季首輔,卻又被季首輔嫌棄地塞回來:“為父一把老骨頭了,還遮什麽?”

繼而,笑着捋胡須往外走:“哎呀,兒大不中留啊。”

宮門開着,有官員和侍衛聞聲往裏往,季昀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腿長,步子大,半夏小跑着也沒追上,傘還被季昀拿走了,半夏頂着烈日往廊下跑,欲哭無淚。

為了陛下同皇夫鸾鳳和鳴,她真是犧牲太多了。

這廂,蕭瑤和季昀一道用午膳,哪知道宮門口,一向低調的季首輔幹了件大事兒。

“首輔大人,我剛才好像瞧見,有宮婢把季皇夫叫走了?那宮婢是陛下身邊的吧?”季首輔剛出宮門,就有好事的大臣湊上來。

季首輔昂首挺胸,捋着胡須,不無得意道:“你眼力不錯,确實是陛下派人來叫昀兒的,陛下等着他一道用膳呢。哎呀,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呢,一刻也離不得。”

“首輔大人說的是真的?”有大臣質疑。

更有人直言他誇大其詞:“首輔大人原本不是不同意你家兒子入宮麽?您該不會是為了臉面,故意這麽說的吧?”

畫師采像之事,季首輔也知曉,名單他記不全,正好就記得有此人家中的子弟。

掃了那人一眼,不輕不重道:“本相絕無虛言!你既不信,本相今日少不得要以勢壓人,奉勸一句,陛下同皇夫伉俪情深,誰要是不長眼,想插足,別怪本相不近人情。”

“你這是何意?自己得了好處,倒要斷我們的路?”那大臣登時跳腳。

季首輔卻是沒搭理,回府後,特意派人留意着外頭的動靜。

果不其然,天還沒黑,滿京城就傳遍了,季皇夫好男風的流言,是陛下故意放出來的。

就因季首輔不同意季皇夫尚公主,陛下便使計斷了季皇夫另娶旁人的後路,逼他就範。

季首輔拉着季昂一起喝着小酒,開懷賞月,卻不知進展得這般順利,乃是薛太後悄悄推波助瀾。

慈寧宮內,方嬷嬷替薛太後捶着腿:“太後娘娘果然高明,如此一來,再無人誤解皇夫,短期內怕是也沒人會想着往宮裏塞人奪寵了。”

同類推薦